6月9日晚上18點40分


    爸爸終於回家了。


    他是個高大魁梧的男人,臉色卻很是疲憊憔悴,看來今天又在銀行加班了。


    下午,尚小蝶又給白露打過電話,但對方的電話又關機了。


    小蝶煮好了兩人份的麵條,爸爸一進家門就狼吞虎咽,等到他快要吃完的時候,小蝶碗裏的麵卻幾乎還沒動過。


    爸爸板起了嚴厲的麵孔:“怎麽不吃啊?是不是又要減肥了?”


    “沒有!”小蝶又象征性地吃了幾口。


    “怎麽回事?看起來悶悶不樂的,你這個小姑娘,怎麽有事都不和爸爸說了。”爸爸把麵條吃完了,抽起一根煙,“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了,但有一件事我要問你,你的信用卡用過了嗎?”


    小蝶像受訓的學生一樣低著頭:“這星期用過一次。”


    爸爸就是這樣的人,整天都撲在工作上麵,回到家也想著信用卡,連女兒的英文名也叫wow了。但他畢竟是個父親,看著女兒低頭吃著麵條,不禁長歎一聲:“哎,要是你媽媽在就好了,她一定會教你燒幾個好菜。”


    聽到“媽媽”這兩個字,小蝶的眼皮跳了幾下,她神經質地站起來,放下麵條跑回了自己房間。


    她幾乎是撲到了寫字台上,顫抖著拿起粉紅色的相框,裏麵鑲嵌著一張黑白照片。


    照片裏是個年輕女郎的頭像。她有著濃密的黑發,一雙明亮的杏仁眼睛,英氣逼人的眉毛,挺拔的鼻梁,幹淨白皙的臉龐——毫無疑問是個絕代佳人,美麗僅僅通過照片就能震懾所有人。黑白相片使她的雙眼特別有神,烏黑的眸子好像隨時都會說話,命令天下的男子為她頂禮膜拜。


    總而言之不像是凡間的女子,像來自另一個時代,3000年前某個遙遠的國度,抑或銀河係外的某個星球。


    沒錯,她就是尚小蝶的媽媽。


    尚小蝶輕撫著相框,期望這能代替媽媽的臉,但媽媽永遠都不會再來了。


    其實,她也隻是通過照片才認識了媽媽。


    她從未真正見到過媽媽一麵,她一直以為,這是她生命中最大的不幸。


    強忍著沒有讓眼淚再次滑落,今天的淚水已流得夠多了,不可以在媽媽麵前再流眼淚。深呼吸了幾下,終於控製住情緒,繼續看著粉紅色相框裏的媽媽——那時她多麽美啊,可為什麽?為什麽?她的女兒卻一點不都漂亮?


    如果把媽媽的照片拿給同學們看,大概沒有一個會相信她們是母女吧。盡管漂亮媽媽的女兒通常會比母親遜色,可尚小蝶和媽媽差距也太大了。許多女孩會繼承爸爸的相貌,但小蝶爸爸年輕時也儀表堂堂,現在的她更看不出爸爸的影子。


    她唯一繼承媽媽基因的是眼睛——爸爸常說看到小蝶的眼睛,就會想起剛認識她媽媽的時候。


    尚小蝶摘下眼鏡,照了照小鏡子,果然和媽媽的眼睛很像,尤其是淡淡憂鬱的味道。


    她躺倒在床上,再也不去想媽媽和她容貌的關係了。


    十幾平米的閨房陪伴了她多年,連同寫字台上媽媽的照片。有一種神秘的感覺,好像媽媽一直在她身邊,藏在某個隱蔽的角落裏看著她——似乎相框裏藏著一雙真正的眼睛,她的一舉一動都在媽媽眼裏,包括她的悲傷、她的恐懼、她的眼淚……媽媽會保護她嗎?


    窗外,夜雨纏綿。


    躺了十幾分鍾,忽然想起包裏還有些東西。尚小蝶打開重重的背包,把來自“幽靈小溪”的筆記本拿了出來。


    還像在寢室裏那樣,盤坐的雙膝間放著那本筆記,一盞孤燈照著流暢的字跡。孟冰雨的筆記有生物專業課的,也有政治和英語課。筆記做得相當認真,幾乎把老師說的每個細節都記了下來,看得出孟冰雨是很細心的人。


    小蝶翻到紅色毛筆字的“蝴蝶公墓”那一頁,後麵有一些孟冰雨的個人隨筆,夾雜在課堂筆記中間。有時隻記錄幾句話,或者抄一句歌詞什麽的,有幾頁甚至是隨手塗鴉,大概是在上課無聊時的消遣,其中一頁畫著個女孩頭像。


    畫風有美少女動漫的味道,長長的頭發,大大的眼睛,嘴角略帶憂鬱。底下寫著一行字——何娜,我最好的朋友。


    原來畫的是何娜的遺像。


    翻到下一頁,就看到了十幾行圓珠筆小字——


    為什麽讓我一個人活著?何娜的遺體今天就要火化了,我不敢去看她最後一眼,我怕自己見到她最悲慘的形象,還是讓她美麗的臉永留在我心中吧。


    我的傷差不多全好了,但心裏的傷誰又能包紮?我強迫自己克服恐懼,反複觀看當晚車裏拍的dv,一遍遍放慢鏡頭找線索。每晚都會夢到夜裏飛馳的越野車,夢到那個叫“黃泉九路”的路牌,夢到路邊攔車的白衣少女,夢到“蝴蝶公墓”這四個字——這四個字是咒語,是它害死了何娜。


    “蝴蝶公墓”究竟是什地方?


    下一頁又是專業課的筆記,看來孟冰雨很快就回到學校上課了。她戰戰兢兢地繼續翻下去。在隔了幾頁的課堂筆記後,又看到孟冰雨那密密麻麻的文字——


    今天,我去尋找蝴蝶公墓。


    我像偵探一樣重返犯罪現場調查蛛絲馬跡,回到一周前的出事地——經緯三路。在豔陽高照的中午坐公交車,既可以驅趕鬼氣,也避免了迷路。這裏距市區並不遠,到s大隻有半小時車程。


    現在看看也沒什麽稀奇,四車道的馬路,一邊是在建的住宅區,另一邊則是大片廢墟,更遠處是幾幢高層建築。車禍就發生在馬路當中,我們的車開到對麵車道,與一輛集裝箱卡車正麵相撞。我捂起耳朵,似乎聽到那可怕的尖叫聲——這是何娜生命中最後的呼喊。


    完全看不出蝴蝶公墓的樣子。也許白衣女子是從蝴蝶公墓出來後,又跑了很長一段路,才來到這裏攔車的?或者蝴蝶公墓並不在這附近,隻是她湊巧遇到什麽事,獨自落在這個地方。


    那晚我們看見過一個奇怪的路牌,上麵寫著“黃泉九路”四個字,當時就覺得非常奇怪,怎麽會有這種路名呢?


    我又在附近轉了好幾圈,看到經緯一路和經緯二路,但始終都沒有“黃泉路”的蹤跡,難道這裏白天和晚上是兩個世界?


    看到這小蝶渾身都起雞皮疙瘩,心裏忽然有種奇怪的感應——什麽聲音在呼喚她?


    她走到窗前徘徊幾步,便拿起手機撥了白露的號碼。


    這回白露沒有關機,鈴聲響了幾十秒鍾,突然響起了一個顫栗的女聲:“喂!”


    老天保佑!她終於接電話了!看來小蝶真的感應到了!


    “白露啊,我是……我是小蝶……你到底……在哪裏啊?”她激動地有些不知所措,就連口齒都不清了。


    對方停頓了片刻,突然冷冷地說:“我在‘幽靈小溪’。”


    “天哪,你在那裏幹什麽啊?”


    白露卻不再回答,信號變得模糊不清,突然響起什麽奇怪的聲音,接著電話就掛斷了。


    她在“幽靈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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