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乎輕聲念了出來,這名字讓他摸不著頭腦,猶豫片刻還是走了進去。裏麵是錯落有致的樹林,當中分出幾條小道,手電光線難以照遠,月光下是一棟孤零零的建築。


    隔著綠色的草地與護城河,葉蕭看到了那座吊橋,還有黑暗中的狹長窗戶,建築頂端的圓塔與牆垛。


    一座城堡。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有一座城堡!在月光下分外紮人眼球,明顯是歐洲中世紀的樣式,簡直是從法國某地搬過來的,他站在吊橋楞了十幾秒鍾,終究還是不敢踏入堡內。


    因為他聞到了殺氣。


    那股藏在城堡深處的殺氣,或者說是一種腥膻之氣,某種秘密的生物隱身於其中,邪惡而致命。


    等葉蕭往後退了幾步,才發現那隻白貓早已不見了。他又等待了片刻,那神秘的動物依然未曾現身,難道是找哪隻母貓偷歡去了?


    就在他茫然無措之時,卻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從旁邊的樹叢深處傳來。像是某種機械的運動聲,還陪伴著一些似曾相識的旋律。


    葉蕭立即提起手電,循著聲音向樹林裏走去,穿過那些茂密的樹枝,那旋律越來越熟悉了,漸漸勾起兒時的回憶。


    終於,他穿過重重樹林,眼前出現一片明亮燈光,刹那將他整個擊倒在地。


    不可思議!第一反應是告誡自己純屬幻覺,因為他根本不敢相信,居然看到了一組巨大的旋轉木馬!


    旋轉木馬——


    無比華麗的童話世界,幾十匹木馬上下顛簸起伏,隨著底盤轉動而縱蹄馳騁。頂棚打出五顏六色的燈光,照亮了每一匹漂亮的木馬。不知從哪裏放出了音樂,那是兒時每次坐旋轉木馬,都會聽到的叮叮噹噹……


    葉蕭怔怔地站在那裏,仿佛已變成了十歲的男孩,重溫童年經曆過的夢境——不,這並不是夢,而是確確實實在眼前的,甚至能感到木馬旋轉時帶起的風,帶著塵土和油漆的氣味,直撲到他呆若木雞的臉上。


    沒錯,這就是一組旋轉木馬,正在迅速轉動的旋轉木馬。


    葉蕭忽然明白了,所謂“古堡樂園”就是主題公園或遊樂園。那座城堡連同這旋轉木馬,都是主題公園的遊玩項目。它也許已經沉睡了一年,卻因為電力的恢複而再度轉動。


    不,是複活。


    木馬們複活了,它們歡快地在音樂中奔跑,雖然從來都會跑出這個圓圈。


    就在其中的一匹木馬上,坐著一個女孩的身影。


    她像刀一樣紮入葉蕭心底,隨後沁出淋漓的鮮血——騎在旋轉木馬上的女孩,她的名字叫小枝。


    是的,葉蕭看到她了,尋找了整個下午的女子。


    她就騎在溫柔的馬背上,雙手環抱著木馬的脖子,在夢幻的燈光下不停地旋轉。木馬上的女孩如此詭異樣,是十年前就騎在馬上的幽靈,還是未來將要降臨的外星來客?一切都是那樣不真實,盡管葉蕭確信這並不是夢——除非在沉睡之城裏的一切都是夢。


    如果世上的童話是真的,那她就是世上童話裏最美的公主。


    如果沉睡之城也是真的,那她就是沉睡之城最幸福的女孩。


    月光如洗。


    從荼蘼花開的小院,到鬼美人的蝴蝶公墓,小枝流浪到主題公園,騎上童話中的旋轉木馬。她享受地騎在木馬上,轉頭看著不速之客的葉蕭,絲毫沒有恐懼和驚慌,然而在音樂中微笑著。從旋轉的木馬上看出去,站定的葉蕭也在不斷轉動,他們就像兩顆互相運動的星球。


    木馬……木馬……木馬……木馬……


    某個聲音在大腦裏呼喊,他再也無法抗拒自己的記憶,音樂牽著他的衣領往前奔去,直到小枝的“坐騎”轉到他跟前。


    仿佛身體已不屬於自己,他伸手抓住木馬的尾巴,跳到轉盤上緊跟著跑了幾步,便翻身跨上那匹木馬,正好坐在小枝的背後。


    此刻,世界隨著木馬而一同旋轉起來。葉蕭雙手向前繞過小枝,牢牢抱住木馬的脖子,將小枝整個人擁在懷中。


    他的胸膛是那樣溫暖,緊緊貼著小枝的後背,她卻沒有任何的反抗,轉回頭看著他的眼睛。兩個人近得隻剩下幾厘米,互相感受對方噴出的呼吸。周圍都是夢幻的色彩,就連跨下的木馬也有生命,變成黑夜草原上狂奔的白馬。


    不,她不是他的洛麗塔,她是他的祝英台。


    葉蕭忘記了所有的記憶,隻剩下十五歲的那年暑假,他和班裏最漂亮的女孩去了遊樂場,他們坐在同一匹旋轉木馬上,青春年少豆蔻年華,期望時間就此不再流逝,在不停地旋轉中度過一生。


    當他穿越時光的廢墟,這個最漂亮的女孩,已經在自己懷抱中了。他們共騎著白色駿馬,穿過沉睡之城的黑夜,逃出惡魔們的陷阱,向屬於他們的天堂而去。


    緊緊抱著小枝,緊緊抱著想象的愛人,緊緊抱著失去的時光。


    旋轉木馬,將旋到哪年哪月?


    夜晚,七點。


    新的大本營,誰家的別墅?


    幸存的人們聚集在餐廳——童建國、玉靈、伊蓮娜、林君如、錢莫爭、秋秋、孫子楚、薩頂頂。


    隻剩下八個人了,他們圍坐在餐桌上,自上而下的燈光打在臉上,個個愁眉不展如最後的晚餐(說不定誰就是第九個犧牲者)。玉靈和林君如做了些簡單的食物,但很多人都吃不下去,尤其是頂頂聽說葉蕭失蹤了以後,她絕望地仰起頭:“沒有他,我們什麽都做不了。”


    “不至於吧!”童建國冷冷地衝了一句,他向來覺得自己才是旅行團的領導者,“葉蕭並不像我們想象中那樣有本事,他也是個平凡的人。”


    “是,他自己也是這樣說的。”頂頂不甘示弱道,“但他身上藏著一股力量,永遠都不會放棄的力量,是我們所有人都不具備的。”


    這時錢莫爭出來打圓場了:“別擔心,我相信葉蕭會化險為夷的,以他的那股拗脾氣,說不定還在找小枝呢!”


    “但願他永遠都找不到小枝!”林君如忿忿地說了一句話,“隻要有了她,馬上就會死人!為什麽我們整個下午都沒找到她,偏偏到了蝴蝶公墓她才出現?顯然她對那裏非常熟悉,既然是如此詭異的地方,為什麽要跑到那裏去?”


    伊蓮娜也點頭附和道:“有道理!在楊謀死了的時候,她為什麽會失蹤?隻有做賊心虛才會逃跑,說不定就是她布下的一個陷阱!”


    “從一開始我就懷疑小枝,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的,為什麽全城人都消失了,卻隻留下她一個人?她是我們中最危險的,是我們的特洛伊木馬。”


    在對小枝的口誅筆伐中,結束了這頓人丁冷落的晚餐。


    為了打發寂寞的漫漫長夜,伊蓮娜打開客廳的電視機,從櫃子裏翻出幾張dvd,調試一番就變成了家庭影院。她選了一張《蝴蝶效應》塞入影碟機,大夥就擠在沙發上看了起來。童建國沒有心思看碟,從男主人的抽屜裏拿了一包長壽煙,走到客廳門外吞雲吐霧起來。


    林君如早就看過《蝴蝶效應》了,她困倦地回到二樓臥室,倒在床上深呼吸了幾口。早就後悔不該參加這次旅行了,難道隻是因為父親的遺憾?為了多年前的男人們的眼淚?她重新支撐著爬起來,回到中午用過的電唱機邊上,又翻出了那些舊唱片。


    又是那張“《異域》電影原聲音樂大碟”,底下還疊著一張唱片海報,林君如小心地展開海報,居然印著劉德華的頭像,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軍裝,明顯還不到三十歲,風華正茂英姿勃勃。


    這張劉德華主演的電影海報,終於讓她想起《異域》電影了。刹那間明白了許多,這座沉睡在遙遠的中南半島,荒蕪人煙的森林中的城市,不就是中國人的“異域”嗎?這些生活在南明城的中國人,注定永遠漂泊在異域他鄉,家太遠了!也是王傑那首歌的悲愴,所有亞細亞的孤兒們。


    正因為劉德華主演了那部電影,使他成為南明城最大的偶像,所以劉德華的巨幅廣告牌,被擺放在南明城入口最醒目的位置!


    是的,林君如已經一點一滴地記了起來——十多年前的那個夜晚,父親拖著她去看那部電影,她完全沒看懂電影說了什麽,隻記得那些悲傷的音樂,或者還有劉德華英俊的臉龐。而父親卻流了兩個鍾頭的眼淚,淚水甚至落到女兒手上,將她抱在懷中不住顫抖。去看那個電影的多是中老年人,電影散場時不少人擦著淚水,仿佛那些悲慘的故事還沒有結束。


    當然,“異域”故事還沒有結束,回首望故鄉的眼淚還在流淌。


    林君如的眼角莫名地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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