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讓人意外地是孫子楚,每次外出他都是最積極的,這次卻像個膽小鬼,主動退縮留守了。葉蕭雖然感到很意外,但看到他那副難看的臉色,便隻得讓他留下休息了。大部隊離開之後,孫子楚一個人坐在客廳裏,空曠而寂靜的大房子,仿佛自己是個孤獨的鬼。他痛苦地閉著眼睛,強迫大腦成為一家電影院,將最近幾個夜晚的記憶,全都從頭到尾地反複放映。


    特別是那些夢——有的是那麽虛幻,有的又是那麽真實,甚至那麽令人毛骨悚然!一格一格地變成慢動作,仿佛匕首一寸一寸地刺入心髒。


    在孫子楚的心髒漸漸碎裂時,三樓房間裏響起小枝的歌聲——其實也沒有什麽歌詞,隻是輕聲哼著一段旋律,周而複始地衝出咽喉,那是陳綺貞的小步舞曲。


    頂頂始終坐在她的身邊,葉蕭不讓她離開屋子,囑咐她要守護好小枝,這讓她的心情也有些煩躁。尤其是聽到小枝哼歌,就更讓她坐立難安了,怎麽說自己也是專業的歌手,在她麵前唱歌不是班門弄斧就是挑釁。


    “哼吧哼吧,我知道你閑著無聊!”


    頂頂起身走出房間,嘴裏也哼出了旋律,那是她的《萬物生》……


    葉蕭不讓她跟著出去探路,讓她感到分外空虛,這棟房子好像變成了監獄,自己成為孤獨的女囚。她哼著歌來到底樓,見到孫子楚依然坐在沙發上,木頭人似的閉目養神,根本沒感覺到她下來。


    客廳寂靜地讓人發瘋,頂頂剛想去喝上一口水,便聽到外麵響起了敲門聲。透過窗戶看玄關外並沒有人,是有人在敲外麵院子的鐵門。


    孫子楚依然沒有反應過來,也許是睡著了吧。頂頂疑惑地走出房門,輕輕地走到院子裏,那敲門聲卻還在繼續,有某種特別的節奏,不緊不慢地撩撥著人的心。


    大概是葉蕭他們吧?照理說不應該那麽早回來的,難道中途出了意外,全都逃了回來?


    “誰啊?”


    她躲在門後問了一句,但那敲門聲還在繼續,卻沒有半句回答的聲音。


    會不會是狼狗?但聲音是從鐵門上方發出的,明顯是人的手指關節敲擊,狼狗不可能做到的。


    猶豫了幾秒鍾後,頂頂打開了鐵門。


    門外站著一個人。


    不是葉蕭,也不是童建國,不是楊謀。


    是一個男人,一個陌生的男人,頭發花白的男人,確切說是一個老年男人。


    老人看起來有八十多歲,雪白的頭發還很茂盛,臉上的皺紋並不是很多,兩頰的血色也還不錯,果真是傳說中的鶴發童顏。他的身材高大而挺拔,穿著一件黑色的襯衫,一條綠色的褲子,昂首挺胸地站在門口,充滿軍人的陽剛氣質,簡直是不怒自威。


    尤其是他的雙眼,完全不像老年人的沉暮,反而比年輕人更有神,厚厚的眼皮下兩道目光,猶如某張震撼人心的攝影作品,直逼迫得頂頂連連後退。


    為什麽要以這種眼神看著我?她在心裏虛弱地發問,因為我是一個不請自來的強盜?


    沒錯,老人正盯著這個不速之客——擅自闖入沉睡之城,又竊居了他人的房屋。


    當她和那雙眼睛相撞時,感覺自己要被完全壓扁了,雙手和雙腳都在顫抖,刹那間她想起來了。


    她見過這張臉!


    從第一秒鍾就掠過這個念頭,卻又無法想起是在哪裏,但現在總算記起來了。


    在——夢裏。


    那是幾天前的淩晨,在沉睡之城的睡夢中,她被某個聲音引到大街上,進而見到了一個老人,正是眼前的這張臉!


    老人告訴她:“罪惡之匣,已被打開。”隨後她接到一個電話:“game over!”


    夢,就這樣醒了。


    此刻,夢中的老人,又一次站在她的麵前,會不會依然是夢呢?或者自這個故事的一開始,就是大家集體做的一個夢?


    頂頂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卻疼得差點喊出聲來,而老人的眼神也微微一抖。


    不,她都能感受到老人呼出的氣息,她深呼吸了一口,鼓足了勇氣問道:“請問——你是誰?”


    “你是誰?”


    老人迅速反問了一句,是相當標準的國語,聲音絲毫都不拖泥帶水,聽聲音還像四十歲。


    “我——”頂頂竟一時語塞了,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隻能下意識地回答,“我叫薩頂頂。”


    “你在這裏做什麽?”


    “不,我不是強盜!我隻是……泰國旅遊……迷路了……旅行團迷路了……才來到這個地方……沉睡之城?”麵對目光銳利的老人,她幾乎語無倫次了,“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為什麽一個人都沒有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老人的表情趨於平靜,淡淡地說:“可憐的人,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當她在皺著眉頭琢磨這句話時,老人已轉身離開了院子。


    “等一等!”


    她立刻追了上去,但老人的腳步非常之快,完全不像是他這個年齡,很快走出小巷來到街上。但頂頂絕不會把他放過,好不容易見到一個陌生人,原本以為小枝是這裏唯一的活人呢,看來可能還有不少“幸存者”。


    跟著追到大街上,老人閃進隔壁的小巷。當頂頂追進去時,小巷裏隻剩下滿地的垃圾和落葉,再也見不到任何人的蹤跡了。


    小巷兩側有不少小門,連接著裏麵的深宅大院,她不敢踏入其中任何一間,隻能向四周大喊:“喂!有人嗎?”


    許久都沒有人回應,老人就像一團空氣,飄散在寂靜的院牆間了。


    頂頂怔怔地站了半分鍾,感覺自己的手腳冰涼,突然之間如此的孤獨無助。


    她默默地轉回頭,原路走回到別墅裏,重新關上院牆的鐵門,腦中仿佛回放著那個夢。


    夢中的聲音在耳邊揮之不去——


    罪惡之匣,已被打開


    已被打開……


    一步一頓地回到客廳,孫子楚居然還在閉目發呆,頂頂無奈地歎息了一聲。回到三樓的房間裏,卻發現小枝不見了。


    小枝不見了!


    仿佛一盆冷水澆到了頭上,頂頂這才驚醒了過來,背後的冷汗都冒了出來。她急忙尋找樓上的其他房間,包括閣樓和露台。錢莫爭和秋秋還在,他們都沒有看到過小枝。


    她又飛快地跑下樓,把半死不活地孫子楚叫起來:“喂,你看到過小枝嗎?”


    “我在哪兒?”


    孫子楚還揉著眼睛,一副完全沒有睡醒的樣子。


    頂頂幾乎想要打他了,她猛地打了自己一下,又徹底查看了底樓,還是不見小枝的蹤影。她心急如焚地跑出去,在院子轉了一圈,仍然是一無所獲。


    最後,她衝到鐵門外邊,看著寂靜的小巷,與外麵空曠的街道。


    籠子已經打開,小鳥為什麽不飛出去?


    上午,九點三十分。


    南明城北部的崇山峻嶺,童建國重新發動了車子,找了一處空地掉頭,沿著山路往下開去。其他人都已坐上了車,伊蓮娜在最後一排,眼角含著淚水回過頭,望著再也看不到的山頂——a709,那裏是爸爸的青春,被鐵絲網圍困的廢墟基地。


    suv顛簸著下了山,驚險的道路讓大家都捏著冷汗,胃裏也顛得難受。。葉蕭回想廢棄的美軍基地,怎麽也無法與南明城掛上鉤,難道這座城市就是為美軍服務的?但這基地早在二十年前就荒廢了,南明城直到去年還生機勃勃,天機的世界還會有什麽?


    車子艱難地回到市區,沿著城市的中軸線向南開去,沒多久楊謀突然喊道:“停一下!”


    童建國立刻急刹車了,眾人都往前猛的一衝,還以為要撞到什麽東西了。楊謀卻指著道路左側說:“電視台,我們得去那裏看看!”


    原來正好路過這個路口,南明城的最高建築,電視台大廈就矗立在眼前。


    玉靈坐在他後麵說:“我們不是上去過嗎?就在進入這裏的第二天。”


    “是的,當時還沒有電,我們隻能使用蓄電池,準備用電視台的衛星天線與外界聯絡,卻差點被雷電燒死。”楊謀已經跳下了車,仰望電視台的樓頂說,“但現在已經有了電!你知道電視台對我們最重要的是什麽?”


    童建國下車搖了搖頭:“難道你要向全世界直播嗎?可惜樓頂的天線已經燒毀了。”


    “不,電視台裏有大量的影像資料,紀錄著南明城以往發生過的一切,我們可以去看看那些錄像,就能知道南明城的過去,知道沉睡之城為什麽會沉睡!”


    “沒錯,這是個好主意!”


    葉蕭立刻就明白了,電視台就是個資料庫,一定會有大量的新聞錄像,可以揭示一年前的“空城之夜”,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第一個往電視台大樓走去,童建國和楊謀緊在身後,三個女生也紛紛下了車。大樓裏照舊黑不隆咚,他們也找不到電燈開關,倒是電梯燈還在亮著——上次他們徒步走了十幾層樓。


    楊謀輕輕按開了電梯,兩道門迅速打開,黃色的燈光閃爍之下,一陣白色煙塵飄揚出來。葉蕭本能地堵上口鼻,眯著眼睛向電梯裏看去,煙霧下隱隱躺著一個人形!


    林君如和伊蓮娜都嚇了一跳,差點驚恐地叫出來。隻有童建國還紋絲不動,直到電梯裏沉積了一年的煙塵漸漸散去。


    確實是個人!


    一個死去的人,屍體早已腐爛得無法辨認了,隻剩下一堆肮髒的衣服,好像是套西裝,包裹著一個可憐的僵屍。


    在陰暗的底樓大廳裏,隻有電梯裏亮著黃色的幽光,宛如教堂裏的神龕祭壇,更像黑暗舞台上的唯一光圈,主角卻是這個死去的人。


    沒有人敢走近電梯,隻是怔怔地在外麵看著,女生都躲到了男人們身後。葉蕭習慣性地擰起眉毛,無法判斷這個人的死因,究竟是被謀殺在了電梯裏?還是因為剛剛走進電梯,就突然停電而無法打開門,困在這鋼鐵棺材裏被活活餓死了?


    總之,他很不幸。


    電梯門緩緩地自動關上了,就讓它永遠埋葬這位死者吧。


    “誰都不想變成這個樣子吧?現在大家都聽清楚了,絕對不能在南明城裏坐電梯,再高的樓也得爬樓梯!”


    葉蕭說罷走向了樓梯,大家也隻能硬著頭皮往上爬。


    還好找到了每層樓的電源,讓電燈照亮走廊和辦公室,許多沉睡了一年的電腦亮了起來。


    三樓是直播大廳,燈光舞台一應俱全,能夠容納好幾百人做節目。葉蕭是第一次來到這裏,正好楊謀打開拍攝用的照明燈,那強烈的燈光眩得他睜不開眼睛——


    大廳仿佛一下子熱鬧起來,主持人就在旁邊插科打諢,嘉賓和明星說著濫俗的話,夢想一夜成名的小女生,在選秀節目上流著廉價的眼淚,從台灣請來的評委互相爭風吃醋,觀眾們舉著偶像的牌子尖叫……


    最終,走到燈光下的是葉蕭自己。


    他發現腳下是高高的pk台,站在對麵與自己對決的,竟然是荒村的歐陽小枝。


    這個二十歲的神秘女生,驕傲地揚起下巴,看似清純無暇的眼神,卻足以誘惑任何男子。


    她是毒藥?


    “吃下這粒毒藥吧”,某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葉蕭抓起的卻是麥克風,說出一句軟綿綿的選秀pk語錄——


    “我已經努力了!就算倒在pk台上也沒有遺憾!感謝評委!感謝所有支持我的葉子!”


    剛說完這句話,對麵的小枝抬起手來,竟握著一支手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他的雙眼。


    她微笑著扣動了扳機。


    一顆子彈從槍管裏飛出,徑直鑽進了葉蕭的大腦,又從後腦勺衝了出去。


    黑暗,覆蓋了世界。


    當他重新睜開眼睛時,楊謀又關上了大燈。葉蕭獨自站在舞台中央,麵色蒼白地看著四周,林君如奇怪地看著他:“你怎麽了?”


    葉蕭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除了汗水之外什麽都沒有,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嗎?為什麽與自己站在pk台上的是小枝?


    感覺像死過了一回,他走下舞台輕聲說:“我們去樓上吧。”


    六個人離開直播大廳,從樓梯走上了第四層,走廊口掛著塊牌子“新聞直播間”。


    玉靈還從沒見過新聞直播間是什麽樣子,便快步衝了進去,差點被地上一堆椅子絆倒。童建國緊跟著打開電燈,隻見空曠的房間裏亂七八糟,能依稀辨認出新聞直播的台子,還有一些固定攝像器材的機器。但上麵架著的攝像機全被砸爛了,楊謀心疼地摸著這些機器,全都是價值幾十萬的好東西,是誰有那麽大的仇恨,居然把它們砸爛呢?


    地上都是掀翻的桌椅,有的地方還有暗紅色的印跡,依然昏昏沉沉的葉蕭,懷疑那是不是血跡?直播台上也慘不忍睹,零亂著各種小東西,幾盞燈都被打碎了,包括旁邊的監控電腦。這景象簡直是一片狼籍,誰都無法想象,曾經有端莊美麗的女主播坐在這裏,麵對鏡頭微笑著播報新聞:“觀眾朋友們,晚上好,今晚南明夜新聞的主要內容有……”


    葉蕭顫抖著仰起頭,隻見直播台後麵的牆壁上,有幾排明顯的彈孔,有幾處紙板都被打穿了。他低頭在牆腳搜索一番,果然發現了不少彈頭,看起來是自動步槍射出的。


    “這裏究竟發生過什麽?”


    玉靈驚慌地回過頭,指著牆上一大灘的血跡,似乎有人被當場射穿了,童建國悶著聲音說:“別害怕,那是一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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