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9月28日,晚上20點45分。


    剛才這句話讓所有人鴉雀無聲,都屏著呼吸等待他說話,厲書滿意地深呼吸一下。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他臉上,謎底就在他嘴唇後麵,隻要一張口便會爆發地震。


    “那個秘密就是——”


    在厲書拖出一個古怪的長音後,屋裏所有的燈光都熄滅了,黑暗刹那覆蓋了小餐館。


    同時響起林君如恐懼的叫聲,每個人都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互相亂跑著撞在一起,宛如掉到深深的地宮中。距厲書最近的葉蕭,隻感到有個影子一晃,讓他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就在大家亂作一團之時,燈光開始閃爍了幾下,便又重新亮了起來。短暫的斷電隻有幾秒鍾,是餐館的電閘老化了?


    葉蕭使勁眨了眨眼睛,發現眼前的厲書麵色通紅,將手放在自己的喉嚨口,隨即痛苦地倒在地上。


    他的心裏一涼,立即撲到厲書身上:“你怎麽了?”


    厲書卻什麽都說不出,似乎雙手雙腳都在抽筋,雙眼瞪大著要突出眼眶,嘴角吐出一些白沫。


    “糟糕!他快不行了!”


    這戲劇性的轉折讓人不寒而栗,隻有伊蓮娜撲到厲書身上,著急地一把推開葉蕭。


    她將厲書緊緊抱在懷中,眼淚打落在他的嘴上,深深地送給他一個吻,希望能挽救他的生命。他的嘴唇顫抖了幾秒,貼著她耳邊輕聲說——


    “對不起,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說完他便閉上眼睛,再也沒有心跳和呼吸了,任由伊蓮娜悲傷地哭泣,再度將吻留在他的唇上。


    厲書死了。


    他是第七個。


    童建國上去摸了摸他的脈博,確認厲書已經死亡了,便重重的一拳打在牆壁上。林君如拖起了伊蓮娜,為她拭去傷心的淚水。


    孫子楚則嚇得渾身發抖,就這麽短短幾秒鍾的黑暗,厲書便死在了大家眼皮底下,距離第六個犧牲者——黃宛然隻有四個多小時,下一個會不會輪到自己?


    葉蕭走到伊蓮娜聲邊,尷尬地問道:“剛才厲書在你耳邊說了什麽?”


    “說他不會再離開我了。”


    伊蓮娜厭惡地回答他,趴在林君如肩頭接著流眼淚。


    這就是厲書的臨終遺言?葉蕭回頭看著其他人,莫不是恐懼和驚慌的神色。錢莫爭把秋秋帶進廚房,不想讓她再看到死人了。


    厲書的屍體依然躺在餐館中央,葉蕭又蹲下來仔細觀察著,想要找到厲書猝死的原因。照道理應該把衣服剝光,仔細查看身體表麵有無傷口的,但有那麽多女生也實在不便。他細細檢查了厲書的麵部,翻開死者的眼皮看了看,眼球居然變成了紅色。葉蕭過去也參與過法醫檢驗,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實在是太不正常了。


    然後,他又在厲書的左側脖頸,發現一個非常微小的紅點子。原來是一個極容易被忽略的傷口,看起來就像是被蚊子咬的,或者是個被擠破的粉刺包。


    葉蕭趕緊取出手電筒,幾乎把眼睛貼在死者脖子上,仔細照射著那個小傷口——表麵有一層暗紅色的結痂,起碼已經有幾個小時了,絕非剛才斷電片刻傷的。


    再看傷口的形狀,雖然不到一厘米大小,邊緣卻有鋸齒狀痕跡,像被某種動物的牙齒咬的!


    葉蕭膽戰心驚地站起來,緊張地看了看童建國,然後把他拉出小店,用耳語告訴他這一可怕的發現。


    “什麽?難道是吸血鬼?”童建國聽了也大驚失色,立刻低聲說,“此事千萬不要聲張,否則會把所有人都嚇死的!”


    他們回到潮州小餐館裏,兩人共同抬起厲書的屍體,說要把他暫存在冷庫,其他人都留在原地不要動。


    就這麽給厲書“送葬”去了,葉蕭和童建國艱難地抬著他,走入清冷無聲的街道上。依然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隻有兩個活人和一個死人,組成一支奇特的出殯隊伍。


    轉過幾個街角到了冷庫,這裏已葬著導遊小方和屠男,現在又添了一個新鬼。他們挑了個幹淨的冰櫃,小心地將厲書塞進去。


    出來後葉蕭心裏一顫,厲書會不會變成吸血鬼?但他立即又苦笑了一下,這些無稽之談又怎能當真呢?


    五分鍾後,他們回到潮州小餐館,大家的臉色都很差,在這剛剛死過人的地方,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陷入困境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失去一切希望,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葉蕭環視了大家一圈,算上來路不明的小枝,旅行團總共隻幸存十一個人,還喪失了所有的行李,絕望的氣息纏繞著所有人。


    “完了!徹底完了!”林君如哭喪著臉說,“我們已經與外麵失去聯絡五天了!為什麽還沒有人來救我們?五天了!”


    童建國隨即打斷道:“別說這些晦氣該死的話!”


    “你太冷酷無情了吧?你有沒有家人?有沒有妻子孩子?我媽媽還在台北等著我呢,平時每天都會和媽媽通電話的,現在她一定著急得要命,也許她已經飛到泰國來找我了,正在曼穀甚至清邁的警察局裏!”


    林君如的話引起了大家的共鳴,孫子楚心頭也微微一跳,這幾天最痛苦的並不是自己,而是遠在上海的爸爸媽媽,隻要一天沒有他的消息,他們便會寢食難安輾轉反側,說不定也通過旅行社和大使館,飛到泰國來尋找兒子了吧?


    隻有童建國麵色鐵青,那句“你有沒有家人?有沒有妻子孩子?”深深刺痛了他的心,要比在他心口捅一刀子更難受,他狂怒地吼起來:“對!我這輩子沒有家人,也沒有老婆孩子,我就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


    說話同時麵部肌肉在顫抖,五十七歲的身體像頭野獸,所有人都不敢再說話了。


    隻有玉靈能打破沉默:“別再吵來吵去了,不管有沒有人來救我們,今晚該怎麽過?”


    是啊,大本營已經被燒掉了,他們麵臨著無家可歸的局麵——居然已經把這裏當家了?


    “至少不可能在這裏。”


    林君如看著肮髒的小餐館,根本就沒有任何居住條件。


    “我們必須得找一個新的地方,就像對麵的居民樓一樣。”葉蕭走出小餐館,在街上向大家揮手鼓勁,“不要害怕!帶上食物和隨身物品,也許外麵更安全些!”


    於是,所有人都走到了街上,用手電照射著四周,陰冷的風從地底吹來,讓孫子楚連打了幾個冷戰。


    十一個人走在街上,像一支足球隊的首發陣容,他們彼此都聚攏著,錢莫爭抓著秋秋的胳膊,玉靈寸步不離小枝,葉蕭和孫子楚走在最前麵,童建國則在最後押陣。


    夜霧漸漸彌漫在沉睡之城,一路往前走了幾分鍾,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嚇到他們。林君如忿忿地說:“該死!我們還是個旅行團嗎?真像一群流浪的乞丐!兩手空空沿路乞討和盜竊。”


    她剛說完這句話,小枝卻驟然停了下來,玉靈緊張地問:“怎麽了?”


    “它——來了。”


    二十歲的神秘女郎,用氣聲幽幽地說道,仿佛在念什麽咒語。


    “誰?”


    大家都停下了腳步,頂頂走到小枝的跟前,用手電照著她的臉。


    這時秋秋也開始顫抖,她靠在錢莫爭的身邊,指著路邊的一堵矮牆,在昏黃的路燈照射下,一個白色的幽靈正行走在牆上。


    是的,就是它!


    這行走在牆上的精靈,轉過頭來盯著秋秋——那雙綠色寶石般的眼睛,包藏著令人生畏的氣息。


    那隻神秘的貓。


    月光,漸漸從濃雲中鑽了出來。


    隨著秋秋慌亂的叫喊,大家都看到了那隻貓,在幾尺開外的矮牆上,每一步都邁得那麽優雅,渾身白色的皮毛,隻有尾巴尖上有一點紅色,如同黑夜裏的火星閃爍——上午如幽靈造訪秋秋的,就是這隻貓!


    它的皮毛,它的四肢,它的耳朵,它的眼睛,在路燈下呈現一種詭異的美,牆上危險的行走使它無比誘人,這感覺既親近又畏懼,像在拍攝一部靈異電影。


    秋秋一下子掙脫了玉靈,有一種難以遏製的衝動,想把這隻白貓摟在懷中,像對待自己孩子那樣溫柔地撫摸。下午她剛失去了母親,第一次感受到了孤兒的滋味。所以她也能理解貓的孤獨,在這樣淒涼的夜裏,穿梭在無人的街道邊……


    她跑到矮牆邊上,伸手想要去夠那隻貓,錢莫爭飛快地跑上去:“別靠近它!”


    原以為貓這種敏感的動物會迅速逃跑,沒想到它反倒一點都不害怕,照著秋秋的方向跳上一顆行道樹,爪子抓著樹枝和樹幹,靈活地下到了地麵上。


    它在牆邊弓著身子,豎起尾巴悠閑的行走,每一步都悄無聲息,還不斷回頭看看人們。大家都感到十分奇怪,居然有膽子那麽大的貓?也許它已經一年多沒見過活人了,看到那麽多人反而興奮了?


    這回是頂頂走在最前麵,用手電照著前麵的路。好像那隻貓在刻意等他們,隻要人往前走兩步,它也趕在人的前麵走一小段。頂頂索性邁開細碎步子,往前小跑了十幾步,而貓也同樣小跑起來,重心幾乎貼著地麵,仿佛伺機要對獵物下爪子。


    它往前跑過了一條路口,身後跟著十幾個人——這場景實在太奇怪了,淒涼的月光下寂靜無聲,一隻貓領著一群人行走……


    後麵的人們也像被催眠了,乖乖地跟隨著這隻白貓,抑或是被它的美麗引誘?貓驕傲地走了片刻,忽然轉向路邊一條小巷,那裏麵一盞路燈都沒有,飄蕩著一層灰色的霧氣。


    童建國仿佛突然清醒了,急忙攔著頂頂說:“我們不能進去!人怎麽可以被貓牽著走?”


    “不,跟著它!”


    秋秋又衝到了前麵,卻被錢莫爭一把拉了回來。


    葉蕭凝神看了看小巷,月光下那隻貓也停住了,回頭來看著他們,兩眼放射出幽靈的綠光。這目光讓他有些恍惚,躲避著轉頭看向小枝,卻撞上了更詭異的表情,她眨了眨眼睛:“跟它走吧。”


    於是,葉蕭帶頭走進小巷,那貓也識相地繼續向前走,身後跟著一道手電光束。看不清兩邊的景象,隻有幾顆大樹的影子,一隻夜宿的飛鳥被驚起。


    神秘的貓突然停了下來,前頭有個半敞開的鐵門,兩邊是高高的圍牆,它回頭向旅行團轉了一圈,便悄然跳進了門裏。


    “這是什麽意思?要我們也進去嗎?”


    孫子楚忍不住說了出來,頂頂立刻噓了一下:“輕點,別把貓嚇跑了!”


    還是葉蕭第一個走進鐵門,手電照出裏麵是個院子,種植著一些家養的植物。


    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下,孤獨地立著一棟別墅房子。


    其餘人也小心地走進院子,聚攏著向四周照射手電,很快掃到了那隻白貓。它輕巧地走了幾步,迅速跳上別墅的台階,像個t台模特回過頭來,讓自己的美麗暴露在手電中。


    隨即它走到底樓的門口,竟伸出前爪拍了拍房門,好像是晚上訪客來敲門了。大家都已目瞪口呆,隻等待著別墅房門打開,已化作鬼魂的主人蹣跚而出。


    幾秒鍾後,院裏吹過陰冷的風,想象中的主人並未開門,那扇布滿灰塵的神秘之門,竟自動地緩緩打開了……


    貓又回頭看了一眼,綠色的誘人眼神裏,是狡詐還是憐憫?它隨即鑽進門裏的黑暗,把懸念留給了門外的人們。


    十一個人都有些心慌,葉蕭後退幾步看著整棟別墅,建築樣式是最近幾年的。冰冷的月光灑在屋頂,上下總共有三層樓,和國內的單體別墅沒什麽區別。但在這樣的環境裏,看上去讓人忐忑不安——沉睡之城裏的沉睡別墅,似乎每一扇窗戶裏都有秘密,將所有的闖入者吞噬。


    他用手電照射底樓的窗戶,可能長久沒有人居住,全是一層厚厚的灰,無法看到裏麵的情況。隻有底樓的房門虛掩著,露出一條誘人的縫隙,調動著所有人的好奇心。


    就當頂頂要往裏走的時候,葉蕭趕緊喝住了她:“這房子好奇怪,不要輕舉妄動!”


    “那你自己去露宿街頭吧。”


    頂頂無情地衝了他一句,大步走上別墅的台階,在門口猶豫了幾秒鍾,小心地打開大門——


    淡淡的霧氣湧了出來,如地宮內蟄伏的小黑蟲。她下意識地蒙起口鼻,用手電照亮前方。光圈掃過黑暗的空間,依稀可辨蒙塵的沙發,布滿蛛網的牆壁,寂靜無聲的電視機……


    葉蕭和孫子楚都跟進來了,三個人都在玄關裏,拿著手電上下左右掃射,看樣子是個寬敞的客廳。


    他們在牆上摸了一會兒,突然打開了電燈開關。頭頂有砰砰作響的聲音,像一顆窒息的心髒重新博動,發出起死回生的劇烈閃爍。葉蕭趕緊眯起了眼睛,雙手做出保護的動作,似乎隨時都會遇到危險。


    半分鍾後,頭頂的吊燈完全亮了,光明重新降臨此地。其餘的人們也都跑了進來,十一個人擠進這客廳還綽綽有餘,大家既害怕又興奮地互相張望,小心翼翼地檢查屋裏每處細節。


    這客廳將近三十平方米,擺放著沙發茶幾等日常家具,還有三十多吋的等離子電視機。雖然到處都是灰塵,但仍能看出現代化的裝修,想必是富裕或中產階級的家庭。


    旁邊緊挨著餐廳和廚房,葉蕭盡量打開所有的燈,不想留下任何陰暗的角落。廚房也頗為寬敞,灶台上都收拾得很清楚,除了厚厚的灰塵以外,不像居民樓裏看到的亂七八糟。底樓還有個衛生間,抽水馬桶裏漂浮著一層蟑螂屍體,他立刻衝水抽掉了這些。


    葉蕭仔細檢查了一番,並未發現有特別之處。他回到客廳的正中,望著通往二層的樓梯,心裏滿是狐疑:


    那個白色的幽靈——黑夜裏的神秘之貓,是它帶著他們來到這棟房子,此刻又隱匿到哪去了?


    頂頂和林君如開始擦沙發了,費了好大的勁才去除了灰塵,疲憊不堪地坐倒在沙發裏。孫子楚還找到了一根雞毛撣子,到處消滅著可怕的蜘蛛網。玉靈跑進廚房清洗燒水器,準備為大家燒熱開水喝了。


    “你們這是在幹什麽?”


    林君如鐵青著臉回答:“大家都累極了,必須找個地方休息。”


    “這裏情況還不清楚,再等一會兒!”


    葉蕭走到樓梯口停頓了一下,童建國走到他身邊說:“我和你一起上去吧!”


    “好!”他又掃視了其餘人一圈,目光最後落在了小枝臉上,她的表情和眼神都有些怪異,他轉頭大聲說,“留在原地都不要動,不要關門!”


    接著他和童建國走上樓梯,手電向黑沉沉的二樓射去,寂靜的霧氣裏包藏著什麽預兆?忐忑不安地來到二樓,首先是在牆上摸索開關,好不容易打開電燈,兩人都下意思地擋了擋眼睛。


    果然是條狹窄的走道,兩邊各自開著一道房門,中間有個頗為豪華的衛生間。葉蕭推開左邊的那扇,同樣先打開電燈。這是間寬大的臥室,擺放著一張雙人大床,還有一些常用的電器和家具。收拾得還算幹淨,但關了一年的陳腐氣味,讓他趕緊蒙上了鼻子。


    童建國進了右邊的房間,和左麵差不多的大小,但隻有一張單人床。屋裏有個巨大的書架,還有一張寫字台,桌上擺著一本英文的《亞洲考古年鑒》,看來這是主人的書房。匆匆掃了一眼書架上的書,便看到了《全球通史》、《人類與大地的母親》、《羅馬帝國衰亡史》、《第一次世界大戰回憶錄》等曆史書籍。


    二樓還有一個露台,大約有十幾個平米,抬頭就是清冷的夜空。地上擺著一些花盆,裏麵的植物有枯萎也有茂盛。走到露台欄杆邊上,正對著房子的後院,月光照耀一片小竹林,還有一輛白色的小轎車。


    此刻,葉蕭已獨自走上三樓,打開電燈發現比二樓更小,隻有一間臥室和一個閣樓,後麵是個五六平方的小露台,還有個簡單的衛生間。閣樓中間的坡度很高,兩邊必須低著頭走,裏麵堆放不少雜物,看來是做儲藏室用了。


    臥室明顯是女孩子住的,處處布置地溫馨怡人。床頭有不少明星海報和貼紙,粉色床單沉睡在灰塵之下,寫字台上有機器貓和hello kitty。一台找不到電源線的筆記本電腦,上麵擺著一堆玩具小熊,還貼滿了亮亮的小星星。牆上鑲嵌著一麵橢圓形的鏡子,讓他想起幾天在城市另一邊,那個荼靡花開的小院……


    突然,灰蒙蒙的鏡子裏,映出一個細長的深色物體,正好掛在對麵的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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