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軍!”


    當沉睡之城的大本營裏,小枝即將說出全部秘密時,在離此不遠的另一個秘密空間內,童建國也說出了另一個致命的名字。


    這是間白色的密室,冷酷的燈光照射著牆角裏的一對父女——玉靈和最後審判的法官。


    沉默維持了半分鍾。


    兩張老男人的臉都異常僵硬,就像那支麵對其中一個的槍口。


    玉靈在兩個人中間猶豫了片刻,才慌亂地躲到了童建國的身後。


    這次重要的站隊選擇,讓另一個男人心痛欲裂,他毫不畏懼地麵對槍口,也喊出了對方的名字:“童——建——國——”


    “嗬嗬,感謝你還認得我!”他古怪地笑了起來,雖然左手仍吊著繃帶,但握緊槍口的右手,絲毫都沒有搖晃,“其實我的變化要比你大很多,我看起來也比你老了很多。而你還保持得那麽好那麽帥,就和你年輕的時候那樣。”


    “你是在諷刺我嗎?我還記得我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而且從來沒有反目成仇過,甚至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過。”


    “是的,李小軍,我的好兄弟!”童建國再次苦笑一聲,槍口卻靠近了李小軍的額頭,“我們已經有多少年沒見麵了?”


    “應該有——”李小軍低頭想了片刻,“三十一年了吧。”


    “三十一年,那年我們都是二十六歲,現在我們已經老了許多,尤其是我。”


    看到這兩個男人敘舊了,當中卻還隔著一隻隨時可能開火的槍,玉靈茫然地在童建國身後問:“你們,你們認識很久了嗎?”


    “是的,我們差不多是同時認識你媽媽的。”


    “那是三十一年前的事情了。”李小軍坐在了沙發上,反而輕鬆了不少,“童建國,你大概已經猜到了,玉靈就是我的女兒。”


    “1975年,那時候你知道我愛著蘭那,我也發現了你和蘭那之間不尋常的關係。”


    “對不起,當村寨遭到毒品集團攻擊後,我身受重傷昏迷了過去,醒來後就發現你失蹤了。蘭那在那場災難當中,奇跡般地幸存了下去。寨子裏幾乎空無一人,毒品集團隨時可能卷土重來,沒有辦法再生存下去了。我和蘭那悄悄離開了山穀,在莽莽的原始森林中走了三天三夜。當我們即將幹渴而死時,卻意外地發現了一群中國人,他們正在一個秘密的盆地,建設一座全新的城市——這就是最早的南明城,他們友好地收容了我們,我和蘭那已經無處可去,便在南明城中定居了下來。”


    童建國深呼吸了一口,槍口終於晃了晃:“我被毒品集團俘虜了,但我很快就逃了出來,回到村寨卻發現已空無一人——我以為你和蘭那都已經死了!死了!這是我一輩子最大的恥辱:沒能保護好自己心愛的女子。”


    “你沒想到我們活了下來,還私奔到了南明城。但我並沒有拐騙蘭那,我與她情投意合,她深深地愛著我。我們在南明城裏獲得了新的生活,那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時光。”


    “你不用解釋了,我並沒有恨你,因為這是蘭那的選擇,我怨不得任何人。”


    李小軍感激地點了點頭:“你可以理解就好,我和蘭那在南明城裏生活了十年,南明城的執政官馬潛龍非常器重我,因為我是唯一來自大陸的知青,與那些國軍老兵們相比更有價值。馬潛龍對我委以重任,並親自為我和蘭那做了證婚人。但我們很久都沒有孩子,直到十年後她才懷孕,並生下了我們的女兒——玉靈。”


    說完他看著童建國身後的玉靈,而女孩依舊不願走過來,童建國冷靜地說:“是的,你是玉靈的父親,也是蘭那的丈夫,我曾經最好的兄弟。”


    “在南明城裏的十年,我和蘭那度過了幸福的婚姻生活,我們一起看著南明城從無到有,變成一座繁榮美麗的城市,而我也是這座城市的建設者之一。我逐漸成為馬潛龍執政官的親信,掌管全城的交通電信事務。我親手創建了南明電視台,開通了南明廣播電台,使電視走入了千家萬戶,每個人都能坐在家裏知道天下大事。我成為馬潛龍的得力幹將,他甚至準備要指定我為繼承人,成為南明城未來的執政官。”


    “你是一個能夠忍辱負重的人,從我們小時候在弄堂裏玩就能看出來。”


    “也許你說的沒錯,還是你最了解我。”李小軍歎息了一聲,“但好景不長,我很快與馬潛龍產生了矛盾,我希望南明城對外開放,不再自我窒息於群山之中。於是,我私自與美國和香港的電視台簽定合同,希望與海外的電視台合作,請他們來向全世界報道南明城。但我低估了馬潛龍的手段,他的耳目早已遍布於全城,很快發現了我的密謀。我被馬潛龍解除了所有職務,從最接近權力巔峰的地方墜落到穀底。”


    童建國的手槍依然沒有放下:“你恨他?”


    “是的,為了複仇,也為了拯救南明城——我堅持認為馬潛龍是錯的,南明城的自我封閉,最終的結果隻能是死亡,二十年後的殘酷事實,也證明了我的預言!我聚攏了一批死黨,在1985年的夏天,準備秘密刺殺馬潛龍。”


    “但你失敗了!”


    他靠在沙發上苦笑了一聲:“很遺憾,炸彈僅僅炸傷了馬潛龍,我的計劃全部破產,死黨們也被一網打盡。我被迫逃亡出南明城,這本身已是一個奇跡了。隻是非常對不起妻子和女兒,玉靈剛出生沒幾天,就被我拋在了南明城裏!如此一別就是二十年!”


    “這二十年來,你是怎麽過的?”


    “我先逃亡到了曼穀,又想方設法去了香港。剛開始我吃了不少的苦,還被迫為黑社會賣命,後來我白手起家地奮鬥,為自己賺到了第一桶金。九十年代初,我移民去了美國,又經曆好幾年的磨難,也得到了一些特別的機遇,終於實現了在南明沒有實現的願望——創辦屬於自己的電視台:宇宙之龍衛星電視台。”


    “你看起來很成功。”


    李小軍摸了摸烏黑的頭發:“但是,最初的艱辛就不細說了。我的電視台原本主要麵對美國華人,此後擴大到港澳台、新加坡等華語地區。2000年,‘龍衛視’進行了重新定位,重金聘請了幾位全美最主流的主持人,大力開拓美國本土人群市場。短短幾年之內,我們從一個華語為主的電視台,實現了鳳凰涅槃般的巨大變化。“龍衛視”擴張成為全球性的電視台,英語節目變為主流,覆蓋整個美國,並向全球各地迅猛擴展。目前,華語觀眾僅占不到10%,歐美語種的觀眾則占到60%,觀眾數超過全中國的人口。節目內容涵蓋新聞、綜藝、體育、電視劇等等,尤其是我們的真人秀節目,正在引導著全球的流行時尚。如今,我們已成為世界性的娛樂傳媒巨頭,也是僅次於默多克的新聞集團的全球第二大電視媒體。”


    “很抱歉——”童建國打斷了他的長篇大論,“那麽多年來,我連中國的電視都不看,更別說是美國的衛星電視了,也根本不知道你還活著。”


    “即便在美國,也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名字!雖然是‘龍衛視’的老板,但我在幕後隱藏了很多年,從不接受采訪,也從不在鏡頭前露麵。就連我們公司裏的許多員工,都不知道我的真實姓名是什麽。”


    “為什麽搞得那麽神秘?”童建國不屑地呶了呶嘴,“我的大老板。”


    “因為我還有更大的抱負,‘龍衛視’僅僅是一個手段,絕不是我的目的。”


    “你的目的是什麽?”


    “你很快就會知道的。”


    這句回答讓童建國停頓了片刻:“你沒想過回金三角看看嗎?”


    “1995年,我派遣了一批人秘密潛入南明城,前去刺殺我最仇恨的一個人——馬潛龍,沒想到他的防範仍然那麽仔細,刺殺行動又一次失敗,幾名刺客都死於非命,從此我就斷絕了這個念頭。”


    然後,兩個人都沉默了許久,玉靈也躲在童建國身後瑟瑟發抖。


    “我現在隻有一個疑問——你是怎麽進來的?”


    還是李小軍打破了沉寂,童建國仍然舉著槍說:“是不是感到很意外?你的天衣無縫的計劃,終於被我撕開了一個口子。傍晚,我在電視上看到了你的臉,你對我們發表了瘋狂的講話,但我立刻就把你認了出來——李小軍。”


    “謝謝你,我的好兄弟。”


    “我發現這座城市到處都充滿電磁場,卻一點都沒有手機與普通電波的信號。我根據電磁場追蹤到了體育場,又發現了這個地下的密閉空間。你居然搞了一個如此巨大的轉播中心,想必早已經煞費苦心,要編織了那麽大一個陷阱,將我們推進萬劫不複的深淵。剛才我發現了一條通道,盡頭有個鐵皮的保險門,悄悄推開居然發現了玉靈——還有我當年的好兄弟。”


    “好了,你現在到底要做什麽?”李小軍忽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你無論做什麽都可以,但玉靈必須留在我的身邊。”


    “不,你已經不是當年的李小軍了,也不是那個蘭那喜歡的李小軍了,你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或者已經不是人類了。”


    童建國說完直接就把槍口頂在李小軍的額頭,一直把他頂到牆邊上。


    而玉靈在後麵渾身顫抖,輕輕喊了一聲:“不!”


    再次沉默了一分鍾。


    李小軍也曾打過仗,一點都不懼怕槍口,即便已緊緊頂住自己的腦袋:“你為什麽不開槍?”


    還沒有等童建國回答,他感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響起一個沉悶的聲音:“不許動!”


    不用回頭他就知道身後的人是誰了,也知道還有一把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玉靈嚇得躲到了角落裏,她看到一個渾身黑色打扮的男人,正舉著手槍對準童建國,而童建國的手槍則對準了李小軍。


    黑衣人——x


    三個男人,兩把槍。


    隻要童建國摳下扳機,李小軍的腦袋就會爆炸;但隻要童建國一摳下扳機,黑衣人x也會立即摳下扳機,那麽童建國的腦袋也會爆炸。


    李小軍看到黑衣人x冷酷無情的臉,就微微笑了起來,對著童建國的槍口說:“如果你想讓玉靈成為孤兒,那就請開槍吧。”


    大雨之夜,體育場地下的深處,死神正在與死神對峙……


    鏡頭移回大本營。


    窗外,大雨沒有剛才那麽嚇人了,打在玻璃上的雨點已漸漸稀疏下來,就像絞在死囚脖子上的鎖鏈總算鬆了。


    但屋裏的人們依舊緊張,所有的目光都朝向小枝。就連躺在床上的孫子楚,精神也比之前要好了許多,在林君如的攙扶下直起身來,靠在床架上睜大了眼睛。


    “好吧,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小枝撫摸著懷裏的白貓,好像又回到了一年前,這裏本來就是她的家,“整整一年之前,南明城的‘大空城之夜’,那是無法用語言描述的災難,我的父母家人都死去了,隻剩下我孤苦伶仃地逃出空城。我經過秘密的安排,途經仰光飛到了新西蘭,並得到了新西蘭的永久居留權。我提取了父母留下來的存款,靠這筆錢可以保證我三年的生活。我考入了奧克蘭的一所大學,一切的生活都很正常,隻是經常會懷念死去的父母,還有留在南明城裏的‘天神’與‘小白’。”


    頂頂搖了搖頭說:“這是我聽到的第三個版本了。”


    “讓她說下去吧。”


    葉蕭幹預了一下,托著下巴在心裏分析她的話。


    “一個月前,有個神秘的黑衣人來到新西蘭,找到我暫住的房子裏,他說一位大人物想要見我。開始我感到很奇怪,但他給我提供了美國往返的機票,並為我預訂了紐約最好的酒店。於是,我跟著他踏上了美國的土地,剛到紐約的機場,就有一架直升飛機來接我們。我被送到了一個大西洋上的孤島,在一個宮殿般豪華的別墅裏,見到了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國人——也就是傍晚在電視機裏講話的那個男人。”


    “你說的神秘的黑衣人,就是下午開槍打死了司機,落到了我的手上以後,又被你下命令放掉的人吧?”


    葉蕭說到這裏咬緊了牙關,因為這是自己的恥辱。


    “是的,就是他——但我也僅僅知道這些,我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曉得。”


    “但你們是陰謀的同夥無疑,你也因此要我放走他。”他仰頭歎了口氣,“你繼續說下去吧。”


    小枝停頓了一下,把頭低下來說:“在大西洋上的小島上,那座宮殿般的豪華別墅裏,黑衣人稱那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為老板。那個男人對我非常好,和我聊了很長時間,尤其是我在南明城的過去——他說以前他也在南明城裏,但是在我出生之前,他就已經離開南明了。”


    “他為什麽要找到你?”


    “因為,我的姓名——歐陽小枝,他說他很喜歡閱讀懸疑小說,有好幾本書的女主人公也叫歐陽小枝,當然這與我的姓名純屬巧合,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但是,在諾大的南明城裏,隻有我一個歐陽小枝。而且,當他見到我並與我交談以後,感覺我整個人形象與氣質,同書裏寫的小枝實在太像了。我簡直就是小枝在現實中的翻版——南明城裏的小枝。”


    這回輪到孫子楚講話了:“沒錯,從一開始我就感覺到了。”


    “你少說兩句,算你起死回生了是吧?”葉蕭教訓了他一頓,又盯著小枝的眼睛,“說下去。”


    “那個人給我安排了任務——重返南明城,參加史上最偉大的電視真人秀‘天機’,事成之後他會給我一百萬美元,並送我到哈佛大學讀書。我在小島上考慮了三天,最終答應了他的任務。其實,我並不是貪戀那一百萬美元,而是想回到南明城裏——新西蘭不是我的家鄉,遙遠群山中的南明城才是,就是這裏!不,你們不會明白的,永遠離開家鄉是什麽感覺?”


    “但是,對於創建南明城的國軍老兵們而言,故鄉永遠都是中國。”林君如冷冷地頂了她一句,她已理解了來自金三角的父親當年的憂傷,“你是隻把他鄉作故鄉!”


    這句話似乎說到了小枝的痛處,但她毫不示弱道:“這是我的權利,我不想再留在新西蘭,那裏的一切我都不適應,我想要回到寧靜的南明城,再看一看這棟房子,我還期望‘天神’與‘小白’都還在!”


    她說著低頭摸了摸白貓的後背,情緒竟有些激動了。


    “你就成了陰謀的一部分?”


    “不,我根本不清楚他們的計劃,隻是答應不泄露自己的身份,贏得你們尤其是葉蕭的信任,最終將你們引導到我的家裏。我在美國接受了十幾天的培訓,主要是訓練如何麵對鏡頭,如何應對各種突發事件,甚至如何表演逼真而不被戳穿。還有一項重要培訓,就是閱讀一切與小枝有關的書——我就是在這些書裏認識了你:葉蕭。”


    “請別再提我了。”


    “十天以前,我坐直升飛機來到南明城,找到了闊別一年多的這棟房子。我還驚奇地發現了‘天神’與‘小白’,它們居然好好地活在這裏,重新成為了我的寵物。據說這裏已被裝滿了攝像機,但我倒是一個都沒發現。我在秘密基地裏住了三天,周圍是‘龍衛視’的工作人員,直到他們通知我——你已經接近了基地,於是我獨自走到那條小巷,等待你們的發現……”


    “接下來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把我們引到了體育場裏,然後那條狼狗就出現了。”


    小枝羞愧地抬起頭:“對,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當天晚上他們又通知我,你靠近了那個開滿荼蘼花的小院,我悄悄地潛入那個小房間,點上蠟燭期待你們的發現。果然你循著光線過來了,並把我給抓住了,從此我就在你們的旅行團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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