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莫爭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點頭說:“好吧,我保證不說出去。你也要好好保管這把槍,千萬別把它弄丟了,更不要讓其他人知道。”


    “當然。”


    “還不知道楊謀他們三個人怎麽樣了?我們快點下去找他們吧。”


    “等一等!”


    童建國一把拉住了他,隨後將頭探出陽台,查看下麵的形勢。果然,在街道對麵的轉角處,那條狼狗正赫然趴著呢。


    “啊,它居然還沒走!”


    錢莫爭也發現了那條狼狗,剛才鳴槍示警並未傷到它,但令它更加機警小心了。它悄悄躲藏在對麵,隻等他們兩個人下樓,便會從背後突然襲擊!


    “它真比人還聰明。”


    他們退到屋裏,童建國點起一根香煙。在這廢墟似的毛坯房中,煙頭的火焰不斷閃爍,很快被他吸完了。


    “你用過槍吧?”


    錢莫爭嘣出一句話,眼睛隱藏在昏暗中。


    “是。”童建國並不隱瞞,輕輕吐出一口煙霧,“還殺過人。”


    這句話讓彼此沉默了許久,煙頭的火光照著他的雙眼,宛如黑夜山洞裏狼的目光。錢莫爭退到了更遠處,他不想追問別人的過去,或許旅行團每個人心裏都藏著秘密。


    “槍不是個好東西。”


    “當然,其實我很討厭槍。”


    “你也討厭殺人?”


    “第一次殺人的時候,握著扳機的手指僵硬了。我的子彈穿過一片樹林,擊中對麵那人的胸膛,距離不會超過二十米。我看著他的血從胸口湧出來,就像流到我的身體裏,眼前和腦子裏血紅血紅的,以後連著一個月都做惡夢。”


    童建國加快了吸煙速度,仿佛這裏已變作多年前的戰場,硝煙彌漫向錢莫爭的雙眼。


    “你殺過許多人?”


    “是的,但第二次殺人就再也沒感覺了。不覺得自己是在殺人,更像是訓練時打中靶心。那些飛濺起的鮮血,不過是靶子上的木屑,根本用不著眨眼睛。”


    “當你感覺到自己是在殺人時,你還有懺悔的可能。但當你不感覺是在殺人時,那你就成為魔鬼了。”


    錢莫爭給他做了個總結性發言。


    “也許——是吧!”童建國隻能苦笑一聲,用力丟掉將燃盡的煙頭,火星在地上一閃就滅了,“那時候你殺一個人,就像扔個煙頭似的簡單——如果自己被別人殺掉,也是一樣的感覺。”


    “生命就像煙頭?短暫而脆弱的火光。”


    談著談著竟變成了哲學話題,錢莫爭真想打自己一耳光,怎麽和這個殺人如麻的家夥一起聊天呢?


    他重新束起散亂的長發,緊張地走到陽台邊,看看時間已經兩點十分了。悄悄把頭往外探了探,那條機敏狡猾的狼狗,依然在樓下守候著。


    “該死的,我們被這條狗困住了!”


    “不,人不會給狗困住的。”童建國拍了拍他的肩膀,皺著眉頭說,“不知道玉靈他們三個人怎麽樣了?必須快點去找到他們。”


    “可我們現在自身難保的狀態,而且就算能逃出去,也不知那三個人跑哪兒去了,說不定他們也在尋找我們呢。”


    “衝出去再說吧!”


    說罷童建國走到陽台上,先看了看樓下的狼狗一眼,又仔細掃視周圍環境。下麵是個十字路口,狼狗趴在對麵轉角處。在這棟未完工的樓下,有個自行車棚,透過陽台底下的縫隙,可以看見裏麵停著十幾輛自行車,外麵用鐵欄杆隔著。


    他回頭對錢莫爭說:“你想騎自行車嗎?”


    “什麽意思?”


    “跟我下去吧!”


    童建國靜靜地走下四樓,每一步盡量不發出聲音,他知道樓下的狼狗正豎著耳朵,傾聽著他們每一步動靜。錢莫爭也隻得屏聲靜氣,就這樣踮著腳尖走到底樓,互相都不敢說話。


    借著昏暗的光線,童建國向他使了個眼色,兩人翻過底樓一扇窗戶,跳出去正好是外麵的自行車棚。


    對麵的狼狗立即狂吠起來,飛快地衝到自行車棚外,卻被層層鐵欄杆擋住了。它的爪子撲在欄杆上,由於身體過於巨大,難以從底下的縫隙鑽進來,隻得惡狠狠地嚎叫著。


    十幾輛自行車都蒙著厚厚的灰塵,童建國低頭摸了摸車鎖,居然一下子就打開了——果然是個偷車高手。


    他連開了兩輛自行車鎖,輪胎裏的氣也算充足,便和錢莫爭各騎一輛,衝出了自行車棚。


    兩人都憋足了力氣,拚命蹬著腳下的踏板,風馳電掣地騎上馬路。狼狗一下子措不及防,被他們遠遠甩在了後麵。


    但它並沒有放棄,馬上跟在後麵追趕。錢莫爭回頭大驚失色,隻得用盡渾身力氣蹬車。但這輛車恐怕一年多沒動過了,鏈條裏都生了鏽,積了許多灰,哐噹哐噹宛如八十年代的“老坦克”。


    “抄小路!”


    童建國的自行車技也著實了得,輕巧地轉進旁邊一條巷子。而錢莫爭經常騎山地自行車,也能湊合著應付一下。兩人緊握籠頭,在小巷裏七轉八拐,經常脫出狼狗的視線。雖然狗鼻子仍能捕捉到他們的方向,但不斷減速轉彎卻非狼狗所長,它幾次差點在彎角摔倒。


    當他們以為要甩掉狼狗的時候,眼前卻出現了一堵堅固的牆——原來這小巷是條死路!


    機關算盡,卻誤了卿卿性命!


    在這狹窄的幽深小巷裏,兩旁也沒有其他路可逃。錢莫爭絕望地回過頭來,狼狗已及時殺到麵前。


    瞬間,空氣凝固成冰塊。


    兩輛自行車,兩個男人,一條狼狗,六隻眼睛,八條腿。


    還有,一把手槍。


    第二組。


    神秘而巨大的南明宮,二層樓黑暗走廊盡頭,一個全身披掛甲胄的武士。


    突然睜開沉睡百年的雙眼,凝視來自21世紀的不速之客。


    葉蕭的心髒擰了起來,林君如和伊蓮娜瑟瑟發抖,躲藏到了他背後。隻有孫子楚還饒有興趣,繼續用手電向盔甲裏的臉照去。


    不,那不是一張臉,而是猙獰的麵具。


    在眼睛的位置開了兩個洞,淩厲駭人的目光,就從這兩個洞裏射出。


    孫子楚想象躲在麵具後的臉,究竟會是怎樣一副尊容?是秦皇漢武麾下的年輕武士,還是唐宗宋祖陣前的威武將軍?


    他大膽地走到盔甲武士跟前問道:“喂,你是誰?”


    隨後又跳著後退了一步,提防那家夥鞘中的寶劍。聲音在宮殿走廊內回蕩,對方的目光卻又黯淡了下去。


    葉蕭狐疑地上前兩步,小心地摸了摸那盔甲——全是真正的古代鐵甲片,而非電視劇裏道具的皮甲。


    這副盔甲散發著金屬的寒意,仿佛經曆過許多著名戰役,受過無數刀劍弓失的洗禮。


    “當心啊!”


    兩個年輕女子異口同聲提醒,葉蕭還是摘下了那副鐵盔下的麵具——裏麵居然是空的!


    “不存在的騎士!”


    孫子楚念出了卡爾維諾著名的小說名稱,一個終日穿著盔甲的歐洲騎士,其實全身的甲胄裏卻空空如也,隻是作為一副盔甲而存在。


    也許,生存在重重盔甲中的,是古代將士不朽的靈魂。


    至於那雙目光逼人的眼睛,則是鑲嵌在麵具上的兩隻玻璃珠子。


    “原來不是人啊!”


    孫子楚擦了一把冷汗,麵具之所以會射出目光,不過是玻璃珠是對手電的反光而已。他伸手撫摸盔甲,鋼鐵甲片異常沉重,穿在身上起碼有八十斤,再配上各種兵器和裝備,更別說衝鋒打仗了,現代人的體魄恐怕難以勝任。


    他又仔細看了看甲胄形製,從護鼻看有蒙古風格。但護心鏡和山字形的鎧甲,又很像明朝初期的樣子,特別是護耳的鎖子甲,顯然受到了中東和歐洲影響。孫子楚斷定這是一副明朝盔甲,而從甲片製作工藝來看,則是後人的仿製品。但這訪的工藝確實很棒,從規格設計到各種材料,完全按照古書記載手工製作,放在這宮殿的走廊裏,顯得異常威武精美。


    這種用古代盔甲做裝飾物,在歐洲和日本非常盛行。去年葉蕭去英國遊覽倫敦塔,便見到了無數中世紀盔甲。但中國式盔甲則極其罕見,就連中國本土也難以見到,要麽就是些粗製濫造的影視道具。像眼前這樣的明朝盔甲,即便是後世的複製品,亦是千金難得的寶貝。


    孫子楚繞了這副盔甲一圈,手電上上下下照了個遍,若有所思地撫摸著甲片:“天哪,難道是——”


    “什麽?”


    林君如看到他神經質的樣子,心想他又要語不驚人死不休了吧?


    “難道是明朝遺民的後裔?你看這副完全仿真的盔甲,還有這座宮殿的外部形製,全都是明朝的風格——你們想想為什麽?還有,這座城市叫什麽?”


    “南明。”


    “對!‘南明’這兩個字已經說明一切了!”孫子楚越說越興奮,像發現了新大陸,“曆史上也有一個‘南明’政權,就是明朝滅亡以後,明朝的遺老遺少們,擁立南方的明朝親王為君,繼續豎起明朝大旗反抗清軍。”


    林君如點了點頭:“我知道啊,鄭成功收複台灣就是為了反清複明。”


    “南明最後一個皇帝,年號叫永曆皇帝。當清兵追殺到雲南後,他被迫和大臣們逃到了緬甸。他在那過了一段流亡生涯,最後被緬甸國王送回給清朝。漢奸吳三桂親手用弓弦,將明朝最後一個皇帝絞死在昆明。”


    “那跟這裏有什麽關係?”


    “當年,許多不甘心做亡國奴,也不願剃頭留辮子的人,都逃亡到邊境那邊去了。當年大名鼎鼎的民族英雄,李定國將軍就是死在異國他鄉的,而他手下的許多部將和士兵們,繼續效忠於大明王朝,在緬甸、泰國、越南等地策劃反清複明。”


    “反清複明?”林君如不禁又插了一句:“我想起了《鹿鼎記》裏的天地會。”


    孫子楚最討厭別人打斷他:“小姑娘別亂插嘴!在雲南的邊境線外麵,就形成了許多漢人部落,他們至今仍然生活在緬甸境內。”


    “你的意思是——這座城市是南明政權的遺民們,逃亡到泰北叢林中所建的流亡城邦或國家?”


    葉蕭依然打斷了他,並替他說出了推理結果。


    “ok!所以這裏才會叫‘南明’,就是為了紀念故國——南方的大明王朝!”


    美國人伊蓮娜聽得一頭霧水,雖然學了那麽多年中文,對中國曆史卻還是一知半解:“what?”


    這次是林君如回答道:“這座宮殿因此才叫‘南明宮’,這裏才會放上一副明朝的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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