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9月25日,中午12點30分。


    約定好的歸來時間,群山中的天色依然陰沉,住宅樓的門口寂靜無聲。


    二樓的某個房間,成立焦灼不安地踱著步,他特意將房門敞開,等待三組人馬歸來。受傷的法國人亨利半躺著,伊蓮娜正用英語和他說話。廚房裏有瓶滿滿的液化氣,黃宛然清洗幹淨了鐵鍋,心裏盤算著給大家做什麽午餐?而她十五歲的女兒秋秋,孤獨地站在窗前,這心事重重的樣子,總讓她的媽媽擔心。唐小甜不停地開關著手機,奢望能收到外麵的信號,但永遠都是徒勞無功,隻能靜靜等待她的新郎楊謀。


    成立回到廚房,看著三十八歲的妻子在準備碗筷。她的身體成熟而豐滿,又尚未發胖走形,那張臉依舊白嫩可人,渾身散發著這個年齡的女人難得的誘惑,就算是二十多歲的小夥子也會心動吧。他心裏有些後悔,怎麽這幾年忽視了自己身邊的美人?這種愧疚感從抵達泰國的那刻起,就不停地縈繞在腦海。他不禁伸手搭在妻子腰上,輕聲說:“宛然,你辛苦了。”


    但妻子立刻掙脫了他的手,厭惡地回了一句:“別碰我!”


    “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的。”


    黃宛然回頭衝了他一句:“要不是為了女兒,我才不會和你一起來泰國呢。”


    “你聲音輕一點!在外麵請給我一些麵子好嗎?”


    然而,廚房裏的聲音還是傳了出去,成立緊張地回過頭來,看到了女兒秋秋的臉。


    這張十五歲的少女臉龐,完全繼承了她母親的遺傳,這總讓成立感到幾分不爽。他嚴厲地說:“秋秋,你又偷聽大人講話了!爸爸要說多少遍你才能學乖一點呢?”


    但女兒隻回答了一個字:“切!”


    這輕蔑無比的“切”仿佛利刃,深深“切”入了父親的心。但成立並沒有對女兒發作,而是轉頭對黃宛然說:“這就是你教育出來的好女兒?”


    “你想怎麽樣?”


    黃宛然把秋秋拉到身邊,手裏的切菜刀還未放下。


    妻子的這副架勢讓成立長歎了一聲:“真是上輩子作孽了!”


    他無奈地退出廚房,麵色異常難看地穿過客廳,獨自走到門外點了根煙。指間的555香煙燃起火星,在黑暗的走廊裏如鬼火閃爍。眼前又浮起妻子剛才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剝光了的小偷——他承認自己是對不起妻子,但在這個社會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他已經四十三歲了,生活愧欠了他太多太多,他需要全部地補償回來,趁著自己還腰纏萬貫的時候——


    成立原來是電力局的工程師,十年前跳出國企自己創業,現在已擁有一家大型私有企業。他是公司最大的股東,雇傭著上千名員工,在業內也算呼風喚雨的人物。年底他還準備控股一家水電站,那時就能步入福布斯中國百富榜了,盡管他自己並不想要上榜。


    在有億萬資產與豪宅跑車的同時,他也有不少的女人——即便妻子已經夠漂亮了。除了散布在各地的小情人之外,他在蘇州和杭州的別墅裏,還包養著年輕美貌的“二奶”和“三奶”,最近又在深圳置了“四奶”。


    兩年前黃宛然發現了丈夫的出軌,但她沒辦法阻止老公,又不能像其他女人那樣大哭大鬧。她也想到過離婚,至少可以分走幾千萬的財產。但為了女兒秋秋她隻能忍耐,表麵上還維持著一個家庭的完整,所有的眼淚隻能往肚裏吞。成立當然也明白這一切,這個家庭早已死亡了。他不想和妻子吵架,妻子也是以冷戰來抗議。一年難得幾次回家,等待他的都是寂靜無聲,就連過去最親的女兒,也幾乎不再與他說話了。


    每次看到女兒的眼神,成立都會感到徹骨的恐懼,女兒真的恨自己嗎?不,他不想失去女兒的愛,自己欠下的債不能讓女兒來償還。於是,他決心帶女兒出國旅遊一次。


    除了南極與北極,成立幾乎已去過地球上所有角落了。他準備了北歐四國遊、南非探險遊、阿根廷浪漫遊和南太平洋風情遊四套方案。但秋秋卻說出了泰國清邁這個地名——雖然泰國已是平民階層的旅遊目的地了,可去清邁的旅行團卻極少,也不知女兒是從哪裏知道這地方的。


    女兒還有一個條件:必須要帶著媽媽同行——成立覺得自己平時對不起妻子,這次也該補償一下了,說不定她還會回心轉意就此認命,承認男人在外麵花心的權利,從而結束家庭冷戰狀態。


    黃宛然一開始不想去泰國,她絲毫沒有同丈夫一起旅行的興趣——因為成立經常帶情婦出國旅遊。但她還是想到了秋秋,女兒應該有這樣的機會吧,做母親的也必須伴隨在左右。至於老公就當他不存在好了,反正她也不會和他睡一張床的。


    就這樣這一家三口出發了,成立訂了含有清邁遊的泰國旅行團。回想起上一次全家出遊,還是在女兒小學三年級時候呢。


    然而,一路上黃宛然還是極少與他說話,就連秋秋也更沉默寡言了。當前天早上抵達清邁,成立開始後悔不該來這裏——女兒並沒有因此次旅行而開心,更沒有因此而與爸爸親近,那種隔閡與漠然似乎更深了。


    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麽?妻子和女兒會對自己怎麽樣?他已在沉思中吸完了三根煙。


    突然,樓下響起一片雜亂的腳步聲,將成立的注意力拉回到現實中。他馬上退入房間,撿起一個銅鑄啞鈴,準備隨時砸向不速之客。


    當門口出現葉蕭的臉龐時,大家才鬆下了一口氣,接著是頂頂和屠男的臉。他們看起來還完好無損,隻是屠男的臉色有些不對。伊蓮娜第一個問:“你們發現什麽了?”


    “沒什麽,唯一有價值的是,我們知道了這座城市的名字——南明市。”


    “南明?”


    頂頂走進屋子深處看了看說:“其他兩組還沒回來嗎?”


    話音未落,門外又響起一陣零亂的腳步聲,接著便是孫子楚的聲音:“我們回來了!”


    第三小組也回到了這裏,林君如和厲書跟著走進房間,卻都是麵如土色。厲書推了推眼鏡說:“這裏是人間地獄!”


    正當大家在七嘴八舌之際,葉蕭卻擰起眉毛問:“第一組怎麽還沒回來呢?他們是最早出發的,而且童建國還開著汽車,不該比我們還晚到啊。”


    唐小甜也焦急地喊起來:“是啊,這是怎麽回事呢?楊謀他們會不會出事?”


    看來她真是一步都離不開自己的新郎,葉蕭淡淡地說:“別擔心,我先去巷口等他們。”


    說罷他便走出房間,頂頂、厲書、孫子楚都跟在他身後,自然也少不了思君心切的唐小甜。


    五個人走出寂靜的住宅樓,來到綠樹掩映的巷口,外麵的街道依然死一般沉默,隻能遠遠地眺望黑色的山巒。


    他們焦慮地等了十幾分鍾,就連葉蕭都不太敢相信自己了,第一組真出事了?這時街道那頭傳來汽車的聲音,幾個人立即衝到街上,才發現了一輛汽車正快速駛來。


    居然是輛白色的德國原產寶馬730!


    寶馬車在葉蕭麵前停下來,從車裏出來四個人,正是童建國、錢莫爭、玉靈和楊謀。


    唐小甜撲入楊謀的懷抱,兩個人差點摔在地上,童建國狡猾地笑道:“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


    “哇,這是哪來的車啊?”


    厲書圍繞著寶馬車看個不停,車上沾著厚厚的灰塵和汙垢,早就可以送去洗車場了。錢莫爭也苦笑著說:“一言難盡啊,我們的破豐田把油燒完了,老童就在路邊找了這輛寶馬。”


    孫子楚輕蔑地冷笑道:“他可真會偷車啊!”


    童建國打開了寶馬的後備箱說:“小兄弟們過來幫個忙,裏麵有很多好東西呢。”


    大家聚攏過來一看,才發現裏麵已是聚寶盆了——各種牌子的方便麵,精選泰國香米,罐裝肉類和蔬菜,鹽糖味精和食用油,進口巧克力和萬寶路香煙……甚至還有泰國產啤酒和歐洲產的紅酒!整個後備箱都塞滿了,就連後座上都有一堆洗衣粉、洗發水等日用消耗品。


    “天哪,這是從哪來的?”


    “路上我們發現了一個大賣場。”楊謀總算脫開了唐小甜,得意洋洋地說,“就像沃爾瑪和家樂福一樣,裏麵的商品應有盡有——就是沒有人。”


    孫子楚卻依然提不起精神:“要這些有什麽用?你們想在這裏長住嗎?”


    “也許,我們確實需要這些。”頂頂異常冷靜地說,她回頭問童建國,“這些都能食用嗎?”


    “都檢查過出廠日期和保質期了,車上的食品都在保質期以內,可以放心吃。”


    厲書和錢莫爭已開始賣力地搬了,玉靈和楊謀也一起幫忙。幾個人捧著大包小包,發年貨似的向住宅樓走去。葉蕭拍了拍孫子楚的肩膀說:“大家都餓了,回去吃午飯吧。”


    童建國就把寶馬車停在路邊,反正也隻有他會開沒鑰匙的車。


    眾人手忙腳亂地到了二樓,把留守部隊都嚇了一跳。他們把吃的東西都堆進了廚房,幸好這廚房足夠寬敞,否則都不知道該往哪放了。


    正愁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黃宛然,看到這麽多熟食總算解了燃眉之急。錢莫爭和玉靈都走進廚房幫忙,液化氣燃起的火焰燒沸了大鍋,幾包方便麵都扔了進去。黃宛然不想讓大家吃罐裝菜,便用油鍋把熟菜炒了一遍,看上去竟像新鮮蔬菜。錢莫爭一直給她打下手,這粗曠的野外攝影師居然也很細心,隻是從來不和黃宛然說一句話,這樣的沉默被油鍋的聲音掩蓋了。玉靈也在一旁忙個不停,原來她從賣場裏拿了上等咖哩,要為大家做幾個泰國菜。


    雖然都早已經餓了,狼吞虎咽地吃下了這頓特殊的午餐,但吃完後心裏卻好不是滋味。並不是黃宛然他們做的不夠好,而是想起了各自的家裏——已經有二十四小時沒和國內的家人聯係了,他們一定非常擔心吧,估計家裏已經亂成一鍋粥了。家人們給旅行社打電話了嗎?有沒有通知中國駐泰國大使館?清邁的泰國警方有沒有出動來救他們?


    不過——現在正巧是泰國政變,軍隊和警察忙著站崗放哨呢,誰還有空來管這些中國遊客呢?


    “真倒黴啊!”


    屠男本來還要吃第二碗麵的,卻推掉了手裏的碗。自上午從那商務樓裏出來,他的心情就越來越鬱悶,還差點開槍走火傷人。


    “泄什麽氣?”孫子楚就看不起他那副樣子,輕蔑地說,“我們總有辦法的!”


    “說來聽聽啊?”


    孫子楚好像又有了主意:“中午我們已經發現很多了,雖然這座城市暫時還找不到人,但各種機構和設施都很齊全:葉蕭發現了商務樓和警察局,我們發現了醫院和關帝廟,而童建國發現了銀行和郵局。接下來可能還會發現更多——比如電信公司、電台或電視台!”


    “電視台?”


    “對,無論是電信公司還是電台或電視台,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與外界的信息聯係!”


    楊謀舉著dv對著他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這裏的電話都不通,手機也沒有信號,連電力供應都沒有,怎麽與外界聯係呢?”


    “也許有衛星電視或電話收發設備?甚至是國際海事電話?這個你應該比我懂吧。就算沒有交流電,我們也可以用電池的直流電!這裏的每輛汽車裏都有蓄電池供我們使用。”


    在電視台當紀錄片導演的楊謀細想了片刻,覺得孫子楚的建議確實有道理,便點了點頭說:“我們趕快出發吧,這裏一定有電台或電視台的。”


    葉蕭卻保持著沉默,頂頂悄悄捅了捅他說:“你不說話嗎?”


    他還是呆了片刻才說:“好吧,下午兩點出發。”


    南明。


    2006年9月25日,下午兩點。


    旅行團按照上午的分配,分成三組人馬出去尋找衛星通信設備。成立、黃宛然、秋秋、伊蓮娜、唐小甜和法國人亨利依然留守在住宅樓二層——這已是他們的大本營了。


    第一組仍然是童建國、錢莫爭、玉靈、楊謀四個人,像出去兜風似的坐上了寶馬,由童建國開向上午走過的那條路。


    天空依然不見太陽,楊謀坐在後排端著dv,不斷攝下周邊的街景。剛才唐小甜纏著他不讓走,但他還是抱歉地離開了新娘。寶馬很快開到那條繁華的大街,旁邊是銀行、郵局、餐館和店鋪。玉靈一直記著來去的路,以免回來的時候迷失方向。這條寬敞的馬路很長,車子開了十幾分鍾後,來到一個巨大的十字路口。


    路口是個街心花園似的轉盤,在綠樹與落花叢中,隱隱可見一個黑衣人站在裏麵。


    黑衣人。


    童建國也見到了那個人影,便把車子停在轉盤上。錢莫爭第一個跳下車,衝向在這裏見到的第一個人。


    玉靈和楊謀也緊跟著他,穿過長滿野草的街心花園小徑,已經清楚地看到了那個黑衣人背影,如同雕塑般一動不動地站在那。


    “喂,對不起!”


    錢莫爭先向那人打了聲招呼,便轉到了黑衣人的麵前。


    那個人依然不動,臉上如雕塑般凝固著笑容。


    事實上他就是雕塑。


    “哎,我們真是瞎起勁啊,原來是街心花園的雕塑!”


    楊謀無奈地喊道,dv鏡頭仍然對準了雕塑——這是一尊與真人大小相等的銅像,所以背後看起來像個黑衣人,雕像明顯長著中國人的臉,戴著頂美式的大蓋帽,穿一身筆挺的軍裝,皮帶上還別著把手槍——竟像抗戰時期國民黨軍官的裝束。


    黑色的銅像似有些年頭了,風吹雨打中有些銅鏽,但仍難掩雕像的神氣。特別是那銅鑄的雙眼,炯炯有神直視前方,仿佛隨時都會變成真人。再看那張臉的年紀,不超過三十歲的樣子,果然英姿勃發令人景仰。


    銅像腳下有塊大理石碑,上麵刻著一行字——


    馬潛龍(民國九年~民國八十九年)紀念像


    除此就沒有其他文字了,雕像正處於大轉盤的中央,四周都是綠樹和小徑,就像其他城市的雕塑——至少不是墓地,誰都不會把值得雕塑紀念的人物埋在街心花園。


    “馬潛龍?”錢莫爭困惑地念道,“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他究竟是什麽人,值得在這裏雕像紀念呢?”


    這時童建國的情緒卻有些激動,他大步走到雕像跟前,直視著銅像的雙眼,嘴裏默默地說:“馬潛龍——我終於找到你了!”


    端著dv的楊謀立刻問道:“你在說什麽?”


    “不,沒什麽。”


    “你知道這個馬潛龍嗎?”


    童建國卻不置可否地轉身離開了,淡淡地說道:“這裏沒什麽可看的,我們快點去尋找衛星收發設備吧。”


    楊謀他們隻得離開街心花園的雕像,回到轉盤旁的寶馬車上。童建國沿著轉盤左拐向西開去說:“注意路邊房子的樓頂,看看有沒有衛星的‘大鍋’。”


    這條路同樣也很寬敞,路邊大多是五層以上的樓房。一個個豎直的招牌掛在外牆,寫滿了繁體中文的店名和廣告,開頭大多是“南明”兩個字。


    幾分鍾後,玉靈突然叫了起來:“看,那個樓頂是什麽?”


    寶馬車停了下來,大家跳下車看著左側一幢大樓。居然有十二層高,與周圍相比是鶴立雞群。頂樓有個發射塔似的鋼鐵支架,又高高地生出來十幾米。楊謀在樓下用dv仰拍,鏡頭裏還有幾分氣派。


    再看大樓門口掛的兩塊牌子:南明電視台、南明電台。


    “終於找到了!”


    錢莫爭使勁拍了下手掌,就要往大樓裏麵衝去,童建國卻喊道:“等一等!”


    玉靈不解地問:“這棟樓有危險嗎?”


    在大家發愣的時候,童建國走到路邊,這裏停著幾輛汽車。他打開車前蓋,搬出一個正方形的東西。


    “蓄電池!”


    錢莫爭總算明白他的用意了,在沒有電源的情況下,用汽車裏的蓄電池是唯一的辦法。接著,童建國又如發炮製地卸下三輛車的蓄電池,這樣四個人手裏都捧著一個。


    “要發動上麵那個家夥,也許還需要更多的電力!”


    童建國仰頭看著樓頂的發射塔,便捧著蓄電池衝進大樓。其他人也緊隨其後,隻是手裏的蓄電池讓大家都很小心,特別是嬌小的玉靈有些吃力,楊謀隻好扶著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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