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雲歌此時全身的著力點都在腳上,她若想使力把許平君扔過去,必定會使腳上的墜力加大,那麽她勾著的欄杆很有可能會受力碎裂。


    雲歌看著底下的冰麵,有些眼暈,摔死是什麽滋味?肯定不太好看吧!可是……


    她不想死,她想活著,還有許多事情……


    聽到冰層斷裂的聲音越來越急促,她猛地下了決心,能活一個是一個!


    何況此事是她拖累了許平君,許平君受的乃是無妄之災。


    正想使力,突然瞥到一個極其熟悉的人在冰麵上飛快地掠過來。


    他身後還有十來個禁軍侍衛試圖阻擋,想要捉拿住他。


    隻看到他原本齊整的衣袍上,竟是血跡斑斑。


    雲歌有些恍惚,最後一麵見到的竟是他嗎?倒有些分不清是悲是喜。


    孟玨看到雲歌和許平君懸在高台邊緣,搖搖欲墜,心如炭焚,叫道:“雲歌,等我,我馬上就到!”


    等他?


    等到了又能如何?


    此時已是大廈將傾,非人力能挽救了。


    雲歌感覺到腳上的冰柱在碎裂,遙遙地深看了一眼孟玨,雙臂用力,身子如秋千一般蕩悠起來,待蕩到最高點,猛地將許平君朝側方的滑道扔了出去。


    隨著許平君的飛出,雲歌掛腳的冰柱斷裂,雲歌身子驀地下墜。


    一直緊盯著她的孟玨,身形頓時一僵,臉色慘厲的白,驀然大叫一聲“雲歌”,手中劍鋒過處,鮮血一片,在紛紛揚揚的血霧中,孟玨若飛箭一般疾馳向龍台。


    雲歌穿的裙子下擺寬大,裙裾隨風飄揚,當雲歌蕩到最高處,突然墜下時,高台上殘餘的欄杆勾住了裙裾,雲歌下墜的身形又緩緩止住。可是斷裂的欄杆,參差不齊,有的地方尖銳如刀刃,絹帛在墜力下,一點點撕裂,在絹帛撕裂的聲音中,雲歌的身子一點點下落。


    就在這時,似從極遠處,傳來另一個人的呼聲,“雲歌——”


    雲歌歎息,陵哥哥,你不該來的!我不想你看見我的醜樣。


    雲歌下方的孟玨卻是麵容平靜,眼內翻卷著墨般漆黑的巨浪,他甚至微微笑著,看向了雲歌,揚聲說道:“我絕不會讓你死。”


    這一刻,雲歌覺得她不再怨恨孟玨。孟玨固然帶給她很多痛苦,可他也給了她許多快樂。那些生命中曾經曆的快樂,不能因為後來的痛苦就否認和抹殺,她的生命畢竟因他而絢爛過。


    雲歌凝視著孟玨,對他微笑。


    笑意盈盈,一如最初的相逢。


    孟玨叫:“雲歌。”


    雲歌卻沒有再看他,而是望向了遠處的那抹人影,眷念中是心疼。


    在這一刻,自己的心分外清明,生命的最後一瞬,她隻想看著他,她的遺憾也全是為他。


    陵哥哥,不要再深夜臨欄獨立,不要再看星星,不要再記得我……


    原來自己竟是這般舍不得,淚意從心中蔓延到眼中。


    一顆,一顆,又一顆……


    眷念,不舍,後悔,遺憾。


    原來自己竟蹉跎了那麽多共聚的時光。


    人世間可真有來世?若真有來世,她一定會多幾分義無反顧……


    掛在冰淩上的裙裾完全撕裂,雲歌若隕落的星辰一般墜向地麵。


    就在這時,“轟隆”幾聲巨響,整座“冰龍”也開始從頂坍塌,大如磨盤,小如飛雪的冰塊四散而裂,宛如雪崩一般,震天動地地開始砸落。


    雲歌望著劉弗陵,慢慢閉上了眼睛,珠淚紛紛,任由生命中最奢侈的飛翔帶她離去。


    雲歌雖然把許平君扔到了滑道上,可有一點是她沒有考慮到的。


    當龍身倒塌時,會有斷裂成各種形狀的冰塊砸落。許平君因為有龍身的緩衝,墜落的速度遠遠慢於冰塊墜落的速度,這正是雲歌所想到可以救許平君命的原因,此時卻也成了要許平君命的原因。


    墜下的冰塊,有的尖銳如刀劍,有的巨大如磨盤,若被任何一塊砸中,已經受傷的許平君必死無疑。


    左邊:雲歌若秋後離枝的楓葉,一身燃燒的紅衣在白雪中翩翩飛舞,舞姿的終點卻是死亡。


    右邊:許平君一襲柔嫩的黃裳,若雪中春花,可嬌嫩的花色隨時會被刺穿身體的冰塊染成緋紅。


    而劉病已和劉弗陵仍在遠處。


    說時遲,那時快,隻看孟玨仰頭深看了一眼雲歌,判斷了一下時間後,視線又立即掃向許平君。


    他視線遊移,手下卻一刻未閑,左手掌勢如虹,右手劍刃如電,觸者即亡。同時間,孟玨足尖用力,將腳下的屍體踢向許平君,一個差點打到許平君的冰劍刺中屍體,改變了落下的角度,斜斜從許平君身側落下。


    又一個侍衛,不一樣的動作,一樣的鮮血。


    屍體又準確地撞開了一個即將撞到許平君的冰塊。


    再一個侍衛,再一次鮮血的噴濺……


    在一次次揮劍中,孟玨抬眸看向雲歌。


    雲歌墜落的身姿很是曼妙,衣袂飄揚,青絲飛舞,像一隻美麗的蝶。


    在蝴蝶翩飛的身影中,孟玨的眼前閃過弟弟離去時的眷念,母親死時的不能瞑目,驚聞二哥死訊時的錐心之痛……


    他絕不會再承受一次親愛之人的生命在他眼前遠離。即使化身閻羅,也要留住他們。


    劍刃輕輕滑過,鮮血灑灑飛揚。


    ……


    此時,雲歌已經落下了一大半距離,孟玨估摸了下雲歌的速度,抓起一具屍體,以一個巧妙的角度,避開雲歌要害,將手中的屍體擲向雲歌。同時腳下用力,將另一具屍體踢向許平君的方向。


    “砰!”猛烈的撞擊。


    雲歌“啊”一聲慘呼,嘴角沁出血絲,下墜的速度卻明顯慢了下來。


    孟玨手微有些抖,卻緊抿著唇,毫不遲疑地又將一具屍體,換了角度,擲向雲歌。雲歌想是已昏厥過去,隻看到她唇邊的血越來越多,人卻是再未發出聲音。


    許平君已經摔到地上,沿著冰麵滑出一段距離後,停了下來。雲歌則以仿若剛掉落的速度,緩緩下落。


    武功最高的於安剛剛趕到,孟玨叫道:“扔我上去。”


    於安看到孟玨剛才所為,猜到孟玨用意,抓起孟玨,用足掌力送他出去。


    孟玨在空中接住了雲歌,以自己的身體為墊,抱著她一塊兒掉向了地麵。


    於安又隨手抓起剛趕到的七喜,朝孟玨扔過去。七喜在空中與孟玨對了一掌,孟玨借著七喜的掌力化解了墜勢,毫發無損地抱著雲歌落在了冰麵上。


    孟玨一站穩,立即查探雲歌傷勢。雖然已是避開要害,可高速運動相撞,衝力極大,雲歌五髒六腑都已受創。別的都還好,隻是因為上次受的劍傷,雲歌的肺脈本就落了隱疾,這次又……


    孟玨皺眉,隻能日後慢慢想法子了,所幸這條命終是保住了。孟玨一邊用袖拭去雲歌唇畔的血,一邊在她耳邊低喃,“我不許你死,你就要好好活著。”


    劉病已握著長劍衝過來時,衣袍上也是血跡點點,麵上雖是喜怒未顯,可當他從冰屑堆中抱起許平君時,手上的青筋卻直跳。


    許平君胳膊、腿骨都已折斷,所幸鼻息仍在,劉病已大叫:“太醫。 ”


    張太醫查過脈息後,忙道:“劉大人請放心。雖五髒有損,骨折多處,但沒有性命之憂。”


    劉弗陵麵色慘白地看著躺於孟玨懷中的雲歌,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孟玨抬頭看向他,溫和而譏諷的笑,“陛下留下了她,可是能保護她嗎?”


    於安斥道:“孟大人,你驚嚇過度,恐有些神誌不清,還是早些回府靜養吧!”


    孟玨微微笑著,低下了頭,小心翼翼地將雲歌放到剛備好的竹榻上,對劉弗陵磕了個頭後,起身而去。


    於安盯著孟玨的背影,心生寒意,此人行事的機變、狠辣都是罕見。這樣一個人,若能為陛下所用,那就是陛下手中的利劍,可若不能呢?


    劉病已來和劉弗陵請退,於安忙吩咐七喜去備最好的馬車,安穩地送劉病已和許平君回去。


    劉病已顧慮到許平君的傷勢,沒有推辭,向劉弗陵磕頭謝恩。


    劉弗陵抬手讓他起來:“夫人之傷是因為朕的疏忽和……”


    劉病已道:“陛下此時的自責和無力,臣能體會一二。容臣說句大膽的話,陛下隻是人,而非神。如今的局勢更是幾十年來積累而成,自然也非短時間內可以扭轉,陛下已經做到最好,無謂再苛責自己。”劉病已說完後,又給劉弗陵磕了個頭,隨著抬許平君的小宦官而去。


    不愧是皇帝用的馬車,出宮後,一路小跑,卻感受不到絲毫顛簸。聽到駕車的宦官說“孟大人在前麵”,劉病已忙掀簾,看到孟玨一人走在黑暗中,衣袍上血跡淋漓。


    劉病已命宦官慢了車速,“孟玨。”


    孟玨沒有理會,劉病已道:“你這個樣子被巡夜士兵看到,如何解釋?”


    孟玨看了劉病已一眼,默默上了馬車。


    馬車內,許平君安靜地躺著。


    劉病已和孟玨默然相對。


    劉病已發覺孟玨先前脖子上的傷,因為剛才的打鬥,又開始流血,“你的脖子在流血。”匆匆拿了塊白綾,幫孟玨重新裹傷口。


    孟玨不甚在意,隨手拿了一瓶藥粉,隨意拍在傷口上,他看著重傷昏迷的許平君,“你打算怎麽辦?”


    劉病已替孟玨包好傷處後,拿了塊白絹擦去手上的血,平靜地說:“徐圖之。”


    孟玨彎身查探許平君的傷勢,劉病已忙將張太醫開的方子遞給他,孟玨看過後說:“張太醫的醫術很好,這方子的用藥雖有些太謹慎了。不過謹慎有謹慎的好處,就按這個來吧!我回去後,會命三月把藥送到你家,她略懂一點醫理,讓她住到雲歌原先住的地方,就近照顧一下平君。”


    許平君行動不便,的確需要一個人照顧。


    劉病已現在不比以前,公事纏身,不可能留在家中照顧許平君。如今錢是有,可匆忙間很難找到信賴妥帖的丫鬟,所以劉病已未推辭,隻拱了拱手,“多謝。”


    孟玨檢查過張太醫替許平君的接骨包紮,覺得也很妥帖,“我會每日抽空去你家看一下平君的傷勢。”


    查看完許平君,孟玨坐回了原處,兩人之間又沉默下來。


    沉默了一會兒,劉病已含笑問:“你為什麽未取克爾嗒嗒性命?你認識羌族的人嗎?還是你母親是……”


    孟玨沉默著,沒有回答。


    劉病已忙道:“你若不願回答,全當我沒有問過。”


    “先帝末年,西羌發兵十萬攻打漢朝,我當時正好在枹罕(古縣名。秦置。故治在今甘肅臨夏縣東北)。”


    孟玨說了一句,停了下來,思緒似回到了過往。


    劉病已說:“當時我已記事,這件事情也有印象。西羌十萬人進攻今居、安故,匈奴則進攻五原,兩軍會合後,合圍枹罕,先帝派將軍李息、郎中令徐自為率軍十萬反擊。最後漢人雖勝,卻是慘勝,十萬士兵損失了一大半。”


    孟玨垂目微笑,“士兵十萬折損一大半,你可知道百姓死了多少? ”


    劉病已啞然,每一次戰役,上位者統計的都是士兵的死亡人數,而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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