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詢點頭,沒有生病的人不會去關心藥價,也沒有人天天去做新衣服。“這些東西彼此影響,繼續漲下去,隻怕會引起民間恐慌,民眾會搶購囤積,一旦發生搶購,物價就會被推得更高。最後的局麵就 是,不需要糧食和炭火的人庫存充足,而真正需要的人購買不起。根據司天監的預測,今年冬天會大凍,若糧食和炭火不足,就會出現凍死和餓死的人。”


    劉詢隻覺得腦疼欲裂,“你說的這些朕都知道,你沒說完的話朕也知道,若凍死、餓死的人多了,民間就會有怨言,怪朕昏庸無能。朕想知道的就是為什麽好端端的物價會飛漲?”


    “既然糧食本來充足,臣的推斷應該是有人操縱市場,想從中漁利。”


    大殿內“嘩”的一聲炸開,嗡嗡聲不絕。


    杜延年反駁說:“商人為了利益,囤貨抬價的事情不是沒有發生過,可這次是整個漢朝疆域內的糧食都在漲,還有炭火、藥材、絲綢,哪個商人有這麽大的能耐?”


    田廣明譏笑道:“雋大人以為這事我們沒想過嗎?我們正是仔細考慮了才不會胡言亂語,故作驚人之語。難道全漢朝的商人都聯合起來了?那當年秦始皇統一六國還要什麽軍隊?”


    劉詢喝道:“都閉嘴。雋不疑,你繼續說。”


    “臣想過,並不需要所有商人聯合起來。人都有從眾心理,就如搶購,並不是搶購者真需要,隻不過看別人買了,他就也去買。此理放在商人身上也行得通,隻要業內的一兩個大商家開始囤貨抬價,清醒的商人為了追逐利益,自然會先握緊手中的貨品,相機而動,眾多的小商人則是看大商家都如此做,一種自然而然的跟隨。”


    “如果朕下令發放賑災糧,可會把糧價壓下去?”


    “那要看陛下有多少賑災糧,而那些大商家有多少資金,如果他們能把陛下發放的賑災糧通通吸納,陛下的政令隻怕於事無補,反倒會引發潛藏的危機。”


    劉詢頷首,雋不疑已經點到了他的猶豫之處。邊疆不穩,糧草若不充足,危機更大。他一籌莫展中,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突然浮現在腦海裏。他曾派人跟蹤孟玨很長一段時間,暗探的回複常常是“孟玨又去逛街、轉商鋪了”“什麽都沒買”“就是問價錢”“和賣貨的人、買貨的人聊天”。他一直以為孟玨是故作閑適姿態,這一瞬,他 卻悟出了“商鋪”“價格”“買賣”的重要。孟玨!


    朝臣們看劉詢突然臉色鐵青,眼神淩厲,都嚇得跪倒在地,大殿裏立即變得寧靜無比。眾人提心吊膽地大氣都不敢喘時,外麵卻傳來吵鬧聲。“陛下,陛下,奴才要見陛下。”宦官鬧著要見駕,侍衛們卻擋著不肯放行。劉詢大怒,“拖下去,裸身鞭笞!”侍衛們立即拖著富裕離開,富裕掙紮著大叫:“陛下,太子殿下突然昏迷……陛下……”劉詢跳了起來,幾步就衝出了大殿,“你說什麽?”富裕連滾帶爬地跪到劉詢身前,哭著說:“陛下,太子殿下突然昏迷,怎麽叫都叫不醒……”劉詢未等他說完,就大步流星地向椒房殿趕去。七喜趕著說:“傳李太醫、吳太醫火速進宮!”太傅剛去,太子就病?大殿內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一個敢說話,都屏著呼吸,低著頭,悄悄地往外退。


    椒房殿內,宦官宮女黑壓壓跪了一地。劉奭安靜地躺在榻上,臉色烏青,小手緊緊地蜷成一團。劉詢大慟,厲聲問:“從昨天到今天照顧太子的都是誰?”兩個宮女和兩個宦官從人群中爬了出來,身子抖得就要軟在地上,上下牙齒打著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兩個太醫大步跑著進來,劉詢顧不上審訊,趕忙讓開。太醫診了下脈,又用銀針探了穴位,兩人暗暗交換了個眼色,彼此意見一致,一個人哆嗦著聲音稟奏道:“應該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許平君被兩個宦官攙扶著剛剛趕到,看到兒子的樣子,再聽到太醫的話,身子一軟,就往地上栽去,一個太醫又忙去探看皇後。劉詢的臉色反倒正常起來,異常平靜地問:“太子的病能治好嗎?”跪在地上的太醫正好能看到劉詢的手,劉詢的雙手一直在顫,太 醫的身體也跟著顫起來,“臣……臣盡力!”


    劉詢微笑著說:“你最好盡力。”


    太醫爬到劉奭身旁,再次搭脈,手卻抖得不成樣子,一口一口地大喘著氣。正在查看皇後的太醫小聲地說:“張太醫對疑難雜症獨有心得。”


    劉弗陵在位時,張太醫在太醫院位列第一,劉詢登基後,似不喜歡張太醫,一貶再貶,如今人雖還在太醫院,卻隻是個負責研磨藥材的雜工。劉詢立即說:“傳他來。”


    不一會兒,張太醫就趕到,他查探完病情後,思量了一瞬,問:“可有綠豆湯?”一個宦官忙回道:“有!有!”“立即去抬一大鍋來,掰開殿下的嘴,灌綠豆湯,越多越好。”一群沒了主心的人都有了主心骨,各就各位地忙碌起來。劉詢的心稍寬,語聲反倒虛弱下來,“病可以治嗎?”


    張太醫恭敬地說:“幸虧太子殿下吃得不多,又發現及時,病情未惡化。先灌些綠豆湯,再吃些藥,修養一段日子,應該就能大好。”


    劉詢一直緊繃的身子突地懈了,幾近失力地靠著坐榻,一會兒後,又突地站了起來,對七喜吩咐:“將椒房殿的所有人和禦廚都押到刑房,朕親自監審。”


    審問了一整日,一個個拿口供,大刑加身,仍沒有發現任何疑點。


    劉詢冷笑,“他們都無辜,難不成毒是太子自己吃下去的?”


    七喜正準備動用酷刑,富裕突然想起一事,“今天早上太子殿下起身後,奴才正要服侍太子用膳,殿下突然聽聞皇後娘娘跪在昭陽殿外,立即鬧著要去,奴才自然不敢讓殿下去,不想殿下把奴才幾個支開,等奴才們回來時,已經不見殿下蹤影,奴才們立即分頭去尋,看到殿下從昭陽殿出來,手裏好似還拿著瓣橘子……”富裕說著,聲音越來越低,漸漸地沒了。


    劉詢一動不動地坐著,隻臉色越來越青,半晌後,他問:“這件


    事情除了你,還有誰知道?”富裕搖頭,“隻奴才知道。”劉詢又靜靜坐了會兒,站了起來,一句話未說地走出了屋子。


    因為宮女、宦官都被拘押了起來,椒房殿內異常冷清。大概怕驚擾兒子睡夢,許平君隻點了一盞燈。昏黃的燈下,她坐在榻側,一邊繡花,一邊守著兒子。


    劉詢站在窗外,呆呆看了許久,隻覺得慌亂了一天的心,突然就安寧了下來。


    他提步入殿,“醒了嗎?”許平君立即跪下,恭敬地說:“還沒,不過張太醫說毒已經解了,應該隨時會醒。”


    劉詢忽地心頭莫名的煩躁,冷聲說:“你這個娘做得可真是稱職!”許平君的臉色蒼白,不停地磕著頭說:“臣妾罪該萬死。”劉詢隻覺厭惡,斥道:“出去!”許平君忙弓著身子退出了大殿。


    劉詢坐在兒子身旁,輕輕撫著兒子的臉,小聲說:“你要嚇死爹嗎?等你醒來,不打你一頓板子,你記不住教訓。下次再敢亂吃,就吊起來打。”


    劉奭迷迷糊糊地剛醒來,就聽到父皇說要“吊起來打”,嚇得差點哭出來,“父皇,兒臣……兒臣……知錯……”


    劉詢擰著他的臉蛋問:“渾小子,你好好的早飯不吃,為什麽要跑去昭陽殿?”


    “兒臣……兒臣請娘娘給母後求情。”


    “你不來求我,跑去求她?”


    “兒臣……兒臣……他們都說父皇最寵娘娘。”


    劉詢氣笑:“他們說的你就全信?”


    “可……兒臣看父皇若不在宣室殿歇息,就去昭陽殿,父皇定是 常常想念娘娘的。”


    劉詢想解釋,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最後隻得苦笑著說:“將來有一日,等你做皇帝時,也許你就會明白。不過,你應該不會有這樣的煩惱,因為爹會幫你把這樣的人都清除了。”


    劉奭似明白非明白地輕輕“哦”了一聲。


    劉詢舍不得離開,東拉西扯地問著劉奭話。功課做得如何了,平日間都吃些什麽,身邊使喚的人可都喜歡,有誰對他不好了,劉奭零零碎碎地回答著。不知怎麽的,說起了張良人,劉奭不解地問為何最近一直看不到她,張娘娘性子活潑,最近卻一直待在殿裏不出來,和她交情很好的公孫娘娘怎麽也不去找她玩了。


    劉詢詫異,“你怎麽知道公孫長使和張良人關係親密?”


    劉奭笑講著他在禦花園中的經曆,劉詢的臉色漸漸陰沉。


    “霍婕妤到了多久,張良人和公孫長使到的?”


    劉奭想了想說:“一小會兒,兒臣剛和娘娘沒說幾句話,張娘娘她們就來了。”


    “霍婕妤命你吃點心,你怎麽沒吃?”


    “兒臣聽公孫娘娘說她肚子裏麵住著個小妹妹,覺得很好玩,就光顧著看她吃了,後來正要吃時,先生突地冒出來,斥罵了我一通,帶著我就要離開。估計娘娘看先生生氣了,不好再留我吃東西玩,就讓我們走了。先生後來罰我抄書,警告我不許亂吃零嘴,還說君子遠婦人,讓我不要去找娘娘她們玩,應該多讀書,多去父皇身邊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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