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曉晨不記得她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習慣於每次心情不好時,就到這裏來坐一坐,但她清楚地記得她為什麽會經常來這裏閑坐。沈侯喜歡運動,即使最沉迷遊戲的大一,都會時不時到操場上跑個五千米。顏曉晨知道他這個習慣後,經常背著書包,繞到這裏坐一會兒,遠遠地看著沈侯在操場上跑步。有時候,覺得很疲憊、很難受,可看著他,就像看著一道美麗的風景,會暫時忘記一切。


    那麽美好甜蜜的記憶,已經鐫刻在每個細胞中,現在想起,即使隔著時光,依舊嗅得到當年的芬芳,但是,理智又會很快提醒她,一切是多麽諷刺!


    她痛苦的根源是什麽?她竟然看著導致她痛苦的根源,緩解著她的痛苦?


    她沒有辦法更改已經發生的美好記憶,更沒有辦法更改殘酷的事實,隻能任由痛苦侵染了所有的甜蜜,讓她的回憶中再無天堂。


    夜色越來越深,操場上,鍛煉的人越來越少,漸漸地,整個操場都空了。


    顏曉晨站起,對程致遠說:“我們回去吧!”


    兩人走到台階拐角處,顏曉晨下意識地最後一眼看向操場,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她想都沒想,一把抓住了程致遠,一下子蹲了下去。等藏在了陰影中,她才覺得自己好奇怪,窘迫地看了眼程致遠,又站了起來,拽著程致遠,匆匆想離開。


    程致遠看著把外套隨意扔到地上,開始在操場上跑圈的沈侯,沒有像以往一樣順從顏曉晨的舉動,他強拉著顏曉晨坐到了角落,“陪我再坐一會兒!”顏曉晨想掙開他的手,“我想回家了。”


    程致遠的動作很堅決,絲毫沒有鬆手,聲音卻很柔和,“他看不到我們。我陪了你一晚上,現在就算是你回報我,陪我一會兒。”


    顏曉晨也不知道是他的第一句話起了作用,還是第二句話起了作用,她不再想逃走,而是安靜地隱匿在黑暗中,定定地看著操場上奔跑的身影。


    沈侯一圈又一圈地奔跑著,速度奇快,完全不像鍛煉,更像是發泄。


    他不停地跑著,已經不知道跑了幾個五千米,卻完全沒有停下的跡象,顏曉晨忍不住擔心,卻隻能表情木然,靜坐不動,看著他一個人奔跑於黑暗中。


    忽然,他腳下一軟,精疲力竭地跌倒在地上。他像是累得再動不了,沒有立刻爬起來,以跪趴的姿勢,低垂著頭,一直伏在地上。


    昏暗的燈光映照在空蕩蕩的操場上,他孤零零跪趴的身影顯得十分悲傷孤獨、痛苦無助。


    顏曉晨緊緊地咬著唇,眼中淚光浮動。第一次,她發現,沈侯不再是飛揚自信的天之驕子,他原來和她一樣,跌倒時,都不會有人伸手來扶;痛苦時,都隻能獨自藏在黑夜中落淚。


    終於,沈侯慢慢地爬了起來,他站在跑道中央,麵朝著看台,正好和顏曉晨麵對麵,就好像隔著一層層看台在凝望著她。


    顏曉晨理智上完全清楚,他看不到她。操場上的燈亮著,看台上沒有開燈,他們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一個站在正中間,一個躲在最角落,但是,她依舊緊張得全身緊繃,覺得他正看著她。


    隔著黑暗的鴻溝,沈侯一動不動地“凝望”著顏曉晨,顏曉晨也一直盯著沈侯。


    突然,他對著看台大叫:“顏——曉——晨——”


    顏曉晨的眼淚唰一下,落了下來。


    她知道,他叫的並不是她,他叫的是曾經坐在看台上,心懷單純的歡喜,偷偷看他的那個顏曉晨。


    “顏曉晨!顏曉晨……”沈侯叫得聲嘶力竭,但是,那個顏曉晨已經不見了,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他凝望著黑漆漆、空蕩蕩的看台,像是看著一隻詭秘的怪獸,曾經那麽真實的存在,卻像是被什麽東西吞噬掉了,變得如同完全沒有存在過。也許,一切本來就沒有存在過,隻是他一廂情願的夢幻,夢醒後,什麽都沒有了,隻留下了悲傷和痛苦。


    沈侯轉過了身,撿起衣服,拖著步子,搖搖晃晃地離開了操場。


    顏曉晨再難以克製自己,彎下身子,捂著嘴,痛哭了起來。


    程致遠伸出手,想安慰她,卻在剛碰到她顫抖的肩膀時,又縮回了手。


    程致遠說:“現在去追他,還來得及!”


    顏曉晨哭著搖頭,不可能!


    程致遠不再吭聲,雙手插在風衣兜裏,安靜地看著她掩麵痛哭。


    黑夜包圍在她身周,將她壓得完全直不起腰,但程致遠和她都清楚,哭泣過後,她必須要站起來。


    程致遠陪著顏曉晨回到小區。


    這麽多年,顏曉晨已經習慣掩藏痛苦,這會兒,她的表情除了有些木然呆滯,已經看不出內心的真實情緒。


    顏媽媽打電話來問她怎麽這麽晚還沒回去時,她竟然還能語聲輕快地說:“我和程致遠邊走路邊說話,不知不覺走得有點遠了,找了個地方休息了一會兒,現在已經到小區了,馬上就回來。”


    “我和阿姨說幾句話。”程致遠從顏曉晨手裏拿過手機,對顏媽媽說:“阿姨,我們就在樓下,我和曉晨商量一下結婚的事,過一會兒就上去,您別擔心。”


    顏媽媽忙說:“好,好!”


    顏曉晨以為程致遠隻是找個借口,也沒在意,跟著程致遠走到花壇邊,抱歉地說:“出門時,你就說有事和我商量,我卻給忘了,不好意思。”程致遠說:“你再仔細考慮一下,你真的不可能和沈侯在一起嗎?”


    顏曉晨眼中盡是痛楚,卻搖搖頭,決然地說:“我們絕不可能在一起!”


    “你考慮過怎麽撫養孩子嗎?”


    顏曉晨強笑了笑,努力讓自己顯得輕鬆一點,“做單身媽媽了!”


    程致遠說:“中國不是美國,單身媽媽很不好做,有許多現實的問題要解決,沒有結婚證,怎麽開準生證?沒有準生證,小孩根本沒有辦法上戶口。沒有戶口,連好一點的幼兒園都上不了,更不要說小學、中學、大學……”


    顏曉晨聽得頭疼,她還根本沒有考慮這些問題,“生孩子還需要準生證?要政府批準?”


    “是的。就算不考慮這些,你也要考慮所有人的眼光,不說別人,就是你媽媽都難以接受你做未婚單身媽媽。如果一家人整天愁眉苦臉、吵架哭泣,孩子的成長環境很不好。小孩子略微懂事後,還要承受各種異樣的眼光,對孩子的性格培養很不利。”


    顏曉晨的手放在小腹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知道程致遠說的全是事實,所以她才想過墮胎,但是,她竟然做不到。


    程致遠說:“咱們結婚吧!隻要我們結婚,所有問題都不會再是問題。”


    顏曉晨匪夷所思地看著程致遠,“你沒病吧?”


    “你就當我有病好了!”


    “為什麽?”顏曉晨完全不能理解,程致遠要財有財,要貌有貌,隻要他說一句想結婚,大把女人由他挑,他幹嗎這麽想不開,竟然想娶她這個一身麻煩,心有所屬的女人?


    “你現在不需要關心為什麽,隻需要思考願意不願意。”


    “我當然要關心了,我是能從結婚中得到很多好處,可是你呢?你是生意人,應該明白,一件事總要雙方都得到好處,才能有效進行吧!”


    “如果我說,你願意讓我照顧你,就是我得到的最大好處,你相信嗎?”


    “不相信!”


    程致遠笑著輕歎了口氣,“好吧!那我們講講條件!你需要婚姻,可以養育孩子,可以給母親和其他人交代。我也需要婚姻,給父母和其他人交代,讓我不必整天被逼婚。還有一個重要條件!我們的婚姻,開始由你決定,但結束由我決定,也就是說,隻有我可以提出離婚!等到合適的時機,或者我遇到合適的人,想要離婚時,你必須無條件同意。到那時,你不會像很多女人一樣,提條件反對,也不會給我製造麻煩,對嗎?”


    “我不會。”


    程致遠笑了笑說:“你看,這就是我為什麽選擇你的原因,我們結婚對雙方都是一件好事。”


    “但是……我總覺得我像是在占你便宜。”


    “你認為我比你笨?”


    “當然不是。”


    “既然你同意你比我笨,就不要做這種笨蛋替聰明人操心的傻事了!你需要擔心的是,我有沒有占你便宜,而不是你會占我便宜。”


    從邏輯上完全講得通,沒有人逼著程致遠和她結婚,每個人都是天生的利己主義者,如果程致遠做這個選擇,一定有他這麽做的動機和原因,但是……她還是覺得很古怪。


    “曉晨,我不是濫好人,絕不是因為同情你,或者一時衝動。我是真想和你結婚。”程致遠盯著她的眼睛,輕聲央求:“請說你同意!”


    顏曉晨遲疑猶豫,可麵對程致遠堅定的目光,她漸漸明白,他是經過認真思索後的決定,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終於,她點了點頭,“我同意。”


    “謝謝!”


    “呃……不用謝。”顏曉晨覺得很暈,似乎程致遠又搶了她的台詞。


    程致遠雲淡風輕地說:“明天去做產檢,如果你的身體沒有問題,星期六我們去買衣服,星期日拍結婚證件照,下個周二注冊登記,周四試婚紗、禮服,五月八號,舉行婚禮。”


    顏曉晨呆愣了一會兒,喃喃說:“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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