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曉晨苦苦哀求,“媽媽,求求你,我真的隻剩下這些錢了!”媽媽冷漠地哼了一聲,轉身就想走。


    顏曉晨忙拉住了她,“我隻要五百,要不三百?你還我三百就行!”


    媽媽推了她幾下,都沒有推開,突然火冒三丈,甩著手裏的包,劈頭蓋臉地抽向顏曉晨,“你個討債鬼!老娘打個麻將都不得安生!你怎麽不死在外麵,不要再回來了?打死你個討債鬼,打死你個討債鬼……”


    媽媽的手提包雖然是低廉的人造皮革,可抽打在身上,疼痛絲毫不比牛皮的皮帶少。顏曉晨鬆開了手,雙手護著頭,瑟縮在牆角。


    媽媽喘著粗氣,又抽了她幾下才悻悻地收了手,她惡狠狠地說:“趕緊滾回上海,省得老娘看到你心煩!”說完,背好包,揚長而去。


    聽到母女倆的爭吵聲,鄰居都在探頭探腦地張望,這會兒看顏媽媽走了,有個鄰居走了過來,關心地問顏曉晨:“你沒事吧,受傷了嗎?”


    顏曉晨竟然擠了個笑出來,搖搖頭。


    回到自己的屋子,確定沒人能看見了,顏曉晨終於無法再控製,身子簌簌直顫,五髒六腑裏好似有一團火焰在燃燒,讓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被炙烤死,卻又不能真正解脫地死掉,隻是停在了那個瀕死前最痛苦的時刻。顏曉晨強逼著自己鎮定,撿起地上的書和信封,放回衣櫃裏,但無論她如何克製,身子依然在抖。也許號啕大哭地發泄出來,能好一點,可她的淚腺似乎已經枯竭,一點都哭不出來。


    顏曉晨抖著手關上了衣櫃。老式的大衣櫃,兩扇櫃門上鑲著鏡子,清晰地映照出顏曉晨現在的樣子,馬尾半散,頭發蓬亂,臉上和衣服上蹭了不少黑色的牆灰,脖子上大概被包抽到了,紅腫起一塊。


    顏曉晨盯著鏡中的自己,厭惡地想,也許她真的應該像媽媽咒罵的一樣死了!她忍不住一拳砸向鏡子中的自己,早已陳舊脆弱的鏡子立即碎裂開,顏曉晨的手也見了血,她卻毫無所覺,又是一拳砸了上去,玻璃刺破了她的手,十指連心,尖銳的疼痛從手指傳遞到心髒,肉體的痛苦緩解了心靈的痛苦,她的身體終於不再顫抖了。


    顏曉晨凝視著碎裂的鏡子裏的自己,血從鏡子上流過,就好像血從“臉上”緩緩流過,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竟然用流血的手,給鏡子裏的自己“眼睛”下畫了兩行眼淚。


    蒼白的臉、血紅的淚,她衝鏡中的自己疲憊地笑了笑,額頭貼在鏡子上,閉上了眼睛。


    等心情完全平複後,顏曉晨開始收拾殘局。


    用半瓶已經過期的酒精清洗幹淨傷口,再灑上雲南白藥,等血止住後,用紗布纏好。


    用沒受傷的一隻手把屋子打掃了,顏曉晨坐在床邊開始清點自己還剩下的財產。


    幸虧今天出門去見沈侯時,特意多帶了點錢,可為了趕時間,打的就花了八十,回來時坐公車倒是隻花了五塊錢,這兩天采購食物雜物花了兩百多,程致遠借給她的兩千塊竟然隻剩下一百多塊,連回上海的車票錢都不夠。不是沒有親戚,可是這些年,因為媽媽搓麻將賭博的嗜好,所有親戚都和她們斷絕了關係,連春節都不再走動。


    顏曉晨正絞盡腦汁地思索該怎麽辦,究竟能找誰借到錢,砰砰的拍門聲響起,鄰居高聲喊:“顏曉晨,你家有客人,快點下來,快點!”


    顏曉晨納悶地跑下樓,拉開院門,門外卻隻有隔壁的鄰居。鄰居指著門口放的一包東西說:“我出來扔垃圾,看到一個人站在你家門口,卻一直不叫門,我就好奇地問了一句,沒想到他放下東西就走了。”


    顏曉晨似乎想到了什麽,立即問:“那人長什麽樣?男的,女的?”


    “男的,四五十歲的樣子,有點胖,挺高的,穿著……”


    顏曉晨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猙獰,提起東西就衝了出去,鄰居被嚇住了,呆看著顏曉晨的背影,喃喃說:“你還沒鎖門。”


    顏曉晨疾風一般跑出巷子,看到一輛銀灰色的轎車,車裏的男人一邊開著免提打電話,一邊啟動了車子,想要並入車道。顏曉晨瘋了一樣衝到車前,男人急急刹住了車,顏曉晨拍著駕駛座的車窗,大聲叫:“出來!”


    男子都沒有來得及掛電話,急急忙忙地推開車門,下了車。


    顏曉晨厲聲問:“我難道沒有告訴過你,我們永不想再見到你嗎?”


    男子低聲下氣地說:“過年了,送點吃的過來,一點點心意,你們不想要,送人也行。”


    顏曉晨把那包禮物直接砸到了他腳下,“我告訴過你,不要再送東西來!你撞死的人是我爸爸,你的錢不能彌補你的過錯!我不會給你任何機會,讓你贖罪,換取良心的安寧,我就是要你愧疚不安!愧疚一輩子!愧疚到死!”


    禮物袋裂開,食物散了一地,藏在食物裏的一遝一百塊錢也掉了出來,風一吹,呼啦啦飄起,有的落在了車上,有的落在了顏曉晨腳下。


    幾個正在路邊玩的小孩看到,大叫著“撿錢了”,衝過來搶錢。


    男子卻依舊賠著小心,好聲好氣地說:“我知道我犯的錯無法彌補,你們恨我,都是應該的,但請你們不要再折磨自己!”


    “滾!”顏曉晨一腳踢開落在她鞋上的錢,轉身就走,一口氣跑回家,鎖住了院門。


    上樓時,她突然失去了力氣,腳下一軟,差點滾下樓梯,幸好抓住了欄杆,隻是跌了一跤。她覺得累得再走不動,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順勢坐在了水泥台階上。


    她呆呆地坐著,腦內一片空白。


    天色漸漸暗沉,沒有開燈,屋裏一片漆黑,陰冷刺骨,水泥地更是如冰塊一般,顏曉晨卻沒有任何感覺,反倒覺得她可以永遠坐在這裏,把生命就停止在這一瞬。


    手機突然響了,尖銳的鈴聲從臥室傳過來。顏曉晨像是沒有聽到一樣,沒有絲毫反應,手機鈴聲卻不肯停歇,響個不停,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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