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麵無表情,進了屋子,淡淡說:“如果能盡快弄到藥,至少讓他們可以多活一段日子。他們是戰士,即使要死,也應該死在黃帝的軍隊前。”


    小六安靜地坐在角落裏,開始真的希望璟能盡快拿到藥。


    ————


    兩日後,相柳帶小六離開了軍營,去清水鎮。


    璟站在河邊,看著並肩而立的相柳和小六乘著白雕疾馳而來。


    小六跳下大雕,急切地問:“藥到了?在哪裏?”


    璟看著相柳,說道:“將軍要的藥已全部齊全,在清水鎮東柳街左邊第四戶的地窖裏放著。將軍自可派人去拿。”


    相柳點了下頭,大雕盤旋上升。


    小六不想麵對璟,隻能仰頭看相柳,目送著他漸漸地消失在雲霄中。等相柳走了,小六依舊不知道該和璟說什麽,隻能繼續看著天空,一副極度依依不舍的樣子。


    脖子都酸了,小六終於收回目光,笑眯眯地去看璟,他依舊穿著離開那日的粗麻布衣裳。


    小六輕輕咳嗽了兩聲,“弄那些藥麻煩嗎?”


    璟搖了下頭。


    小六問:“你什麽時候離開清水鎮。”


    “不離開。”他凝視著小六的雙眸中有溫柔的星光。


    小六歪著頭笑起來,“那你的未婚妻要過來了?”


    他垂下了眼眸,緊緊地抿著唇。


    小六說:“我回去了。”從他身邊走過,快步走進藥田,也不知道踩死了幾株藥草。


    小六深吸口氣,用力推開院門,歡快地大叫:“我玟小六回來了!”


    ————


    半夜裏,小六睡得正香時,突然驚醒。


    相柳站在他的榻旁,白衣白發,可是白發有點零亂,白衣有點汙漬。


    “你又受傷了?”


    小六歎氣,坐了起來,非常主動地把衣服領子往下拉了拉,相柳也沒客氣,擁住小六,低頭在他脖子上吸血。


    小六調笑,“你倒是幸運,有我這個包治百病的藥庫,可你的那些……”小六反應過來了,“你拿到藥了嗎?難道有人去伏擊你?”


    相柳抬起了頭,“沒有。塗山家有人泄露了藏藥的地點。”


    “不會是塗山璟!”


    “我知道不是他。”


    “那是誰?”


    “我怎麽知道?你該去問他!”


    “知道是誰劫了藥嗎?”


    “不知道。”


    “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和上次讓我受傷的是同一撥人,但上次那撥人來得詭異,消失得也詭異,我懷疑山裏有內奸,但一直沒查出頭緒。”


    小六用手拍額頭,簡直想仰天長歎,“不用那麽熱鬧吧!”


    相柳是何等精明的人,立即看出異樣,“難道你知道是誰?”


    小六苦笑,“你先讓我冷靜冷靜。”


    相柳掐住他的脖子,“事關上千戰士的性命,這不是你的寂寞遊戲!”


    小六伸出手,一邊伸手指計時,一邊思量,十下後,他做了決定:“是街頭酒鋪子的軒。”


    相柳放開了他,轉身就要走,小六牢牢地抓著他,“不能硬搶,他手下的人很多,而且他們應該和塗山氏的關係很深,如果真鬧大了,塗山氏隻會幫他們。”


    相柳摔開了他,小六說:“我有辦法能兵不血刃地搶回藥。”


    相柳停住腳步,回身。


    小六跳下榻,一邊穿外衣,一邊說:“軒有個妹妹,叫阿念,軒十分精明,也十分在意這個妹妹,打軒的主意不容易,抓阿念卻不難。用阿念去換藥,我們拿回藥,軒得回妹妹,大家也就不用打了。”


    相柳思索了一瞬,說道:“可行。”


    兩人出了院子,小六說:“你去引開軒,我去捉阿念。”


    “我的人手不多,隻能給你四個。”


    “你該不會把人都給我吧?我留兩個就行了,你有傷,軒可不好對付。”


    相柳不理他,躍上了毛球,有四個戴著麵具的男子駕馭坐騎出現,相柳對他們下令:“在我沒回來之前,一切聽他命令。”


    “是!”四人齊齊應諾,一個男子飛落,把小六拽上坐騎,又齊齊飛上了雲霄。


    相柳策毛球離去,小六叫:“九頭妖怪,別死啊!”也不知道相柳有沒有聽到,雕和人很快就消失不見。


    小六看身邊的四人,麵具遮去了他們麵容,沒有任何表情流露,隻有一雙堅定的眼眸,期待地看著他。


    小六問他們:“你們熟悉周圍的地形嗎?”


    “非常熟悉。”


    小六邊比邊畫地開始下令。


    “明白了嗎?”


    “明白!”


    “好,待會兒見。”


    小六去酒鋪的後門,邊敲門邊小聲叫:“軒哥,軒哥……”他當然知道軒不在,隻是想叫醒屋裏的人。


    海棠走了出來,“三更半夜不睡覺,有什麽事嗎?”


    小六不屑地說:“滾一邊去,我找軒哥,可沒找你。”


    海棠怒氣上湧,卻畢竟是婢女,不敢說什麽,可屋子裏的阿念不滿了,走出來,“賤民!你再不滾,我就不客氣了!”


    “你對我不客氣?我還對你不客氣呢!如果不是看在軒哥的麵子上,我早抽你十個八個耳光了。臭婆娘,醜八怪,尤其一雙眼睛長得和死魚眼睛一樣。”


    一輩子從沒被人如此辱罵過,阿念氣得身子都在抖,“海棠,打死他。打死了,表哥責怪,有我承擔。”


    “是!”海棠立即應諾。


    小六撒腿就跑,“我得給軒哥麵子,有本事到外麵來。阿念,你真有本事,就別叫婢女幫忙,自己來啊!”


    “反了!真的反了!”阿念都顧不上招呼海棠,拔腳就開始追小六,“我就自己動手!”


    小六罵,阿念追。


    小六隻把市井裏的罵人的話揀那最輕的說了一遍,阿念已經氣得要瘋狂。快氣暈的她壓根兒就沒注意到護在她身後的海棠突然昏了過去,一個麵具人立即把她綁了,悄悄帶走。


    小六引著阿念越跑越偏僻,等阿念覺得不對勁,大叫海棠時,卻沒有人回應她。


    阿念膽色倒很壯,絲毫不怕,雙手揮舞,水刺鋪天蓋地地朝小六刺去。戴著麵具的男子擋在了小六麵前。


    三個人對付一個,完勝!


    阿念被捆得結結實實,丟在了坐騎上。


    在阿念的罵聲中,一行人趕往和相柳約定的地點。


    到了山林中,海棠暈在地上,四個麵具男子散開,把守在四方。


    小六抱起阿念,阿念破口大罵:“放開我,再不放開我,我就剁掉你的手!”


    小六立即聽話地放開了,撲通——阿念摔在地上。


    阿念罵:“你居然敢摔我!”


    小六說:“是你讓我放開你。”


    阿念罵:“誰讓你抱我的?”


    “因為你被綁著,我不抱你,難道扔你?”


    阿念氣鼓鼓地不說話。


    小六蹲下,笑問:“尊貴的小姐,是不是一輩子都沒被綁過,滋味如何?”


    阿念竟然還是不怕,反而像看死人一樣看著小六,“你簡直是自尋死路。”


    小六覺得越來越崇拜阿念的父母,勸道:“妹子,認清楚形勢,是你被我綁了。”


    阿念冷笑,“表哥很快就會找到我,他會非常非常生氣,你會死得非常非常慘!”


    小六雙手托著下巴,看著珍稀物種阿念,“你對你的表哥很有信心嗎?”


    “當然,父……父親從來不誇人,卻誇獎表哥。”


    “你父母很疼愛你?”


    “廢話!我父母當然疼愛我了!”


    “你身邊的人都疼愛你?”


    “廢話!他們怎麽敢不疼愛我?”


    小六明白了阿念的珍稀,在她的世界,一切都是圍繞她,她所求所需,無不滿足。在阿念的世界,沒有挫折、沒有陰暗。想到軒對阿念的樣子,不知為什麽,小六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嫉妒阿念。阿念這姑娘很不招人喜歡,可是如果可以,估計每個姑娘都願意被寵得天真到無恥,飛揚到跋扈。那需要非常非常多的愛,需要有很愛很愛她的人,為她搭建一個隻有陽光彩虹鮮花的純淨世界,才能養成這種性格。


    如果可以一輩子一帆風順、心想事成,誰樂意承受挫折?誰樂意知道世事艱辛?誰又樂意明白人心險惡?


    小六坐在地上,柔聲問:“阿念,你的父母是什麽樣子的?”


    阿念瞪小六一眼,不說話,可因為內心的得意,又忍不住想說:“我父親是天下最英俊、最厲害的男人。”


    小六打趣她,“那你表哥呢?”


    “我表哥當然也是。”


    “兩個都是最?誰是第一?”


    “你笨蛋!父親是過去,表哥是將來!”


    “你父親平時都會和你做什麽?”小六沒有父親,他好奇父女之間是如何相處。


    阿念還沒來得及回答,相柳回來了。


    相柳從半空躍下,戴著銀白的麵具,白衣白發、纖塵不染,猶如一片雪花,悠然飄落,美得沒有一絲煙火氣息。


    麵具人上前低聲奏報,相柳聽完,吩咐了幾句,他們帶著海棠,離開了。


    阿念一直好奇地盯著戴著麵具的相柳,竟然看得呆呆愣愣,都忘記了生氣。


    小六低聲調笑,“想知道麵具下的臉長什麽樣子嗎?可絕不比你表哥差哦!”


    阿念臉上飛起紅霞,嘴硬地說:“哼!誰稀罕看!”說完,立即閉上了眼睛,表明你們都是卑鄙無恥的壞人,我不屑看,也不屑和你們說話。


    相柳盤腿坐在了幾丈外的樹下,閉目養神。


    小六走過去,問:“你還好嗎?”


    “嗯。”


    “要不要療傷?”


    “你應該知道我療傷時的樣子,等事情結束。”


    “等軒把藥送給你的手下,我帶阿念回去,你自己找地方療傷。”


    相柳睜開了眼睛,“你知道軒的真正身份嗎?”


    小六搖頭,“他身上的市井氣太重了,不像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嫡係子弟,但又非常有勢力,這可需要雄厚的財力物力支持,不是世家大族很難做到。”


    相柳微笑,“我倒是約略猜到幾分。”


    “是誰?”


    “我要再驗證一下。”


    “哦——”


    “如果真是我猜測的那個人,你恐怕要凶多吉少了。”


    “呃——為什麽?”


    “聽聞那人非常護短,最憎恨他人傷害自己的親人,你綁了他妹妹,犯了他的大忌,他肯定要殺你。這次是我拖累了你,在我除掉他之前,你跟在我身邊吧。”


    “不!”


    “你不信我的話嗎?”


    “信!殺人魔頭都認為我有危險,肯定是有危險。不過,你覺得我是躲在別人背後,等風暴過去的人嗎?”


    相柳挑眉而笑,“隨便你!不過——”他輕輕地掐了掐小六的脖子,“別真的死了!”


    毛球幻化的白鳥落下,對相柳鳴叫,相柳撫了它的頭一下,對小六說:“已經收到藥材,安全撤離了。”


    小六站起,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我送人回去,就此別過,山高水長,後會有期。如果無期,你也別惦記。”


    相柳淡笑,“我惦記的是你的血,不是你的人。”


    小六哈哈大笑,解開阿念腳上的妖牛筋,拽著阿念,在阿念的怒罵聲中揚長而去。


    小六邊走邊琢磨該怎麽應付軒。


    仔細地、從頭到尾地回憶了一遍從認識軒到現在的所有細節,他發現完全不了解這個人。這人戴著一張徹頭徹尾的麵具,別人的麵具能看出是麵具,可他的麵具就好像已經長在了身上,渾然一體、天衣無縫。老木、屠戶高、麻子、串子都喜歡他,覺得和他很親近、能聊到一起去。春桃和桑甜兒也喜歡他,覺得他模樣俊俏,風趣大方。小六捫心自問,不得不承認,他也蠻喜歡軒,聰明圓滑,凡事給人留三分餘地。可實際上,軒的性格、喜好、行事方式……小六完全看不出來。唯一知道的弱點大概就是很護短,不管妹妹做了什麽,都希望別人讓著他妹妹。寧可自己彎腰,也不讓妹妹道歉。


    小六越想越頹然,天下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到底經曆過什麽,才能有這麽變態的性格?


    小六對阿念說:“我好像真的有點怕你表哥了。”


    阿念驕傲地撇嘴,“現在知道,晚了!”


    小六笑眯眯地盯著阿念,阿念覺得腳底下騰起了寒意,“你……你想幹什麽?”


    小六把阿念摁坐到地上,在身上東摸西抓,拿出一堆藥丸、藥粉,仔細挑選了一番,掐著阿念的嘴,把三個藥丸、一小包藥粉,灌進了阿念嘴裏。


    阿念不肯吃,小六一打一拍再一戳,阿念不得不吞了下去,“你、你、你給我喂的什麽?”


    小六笑眯眯地說:“毒藥。你身上戴著避毒的珠子,我不相信你內髒中也戴著避毒珠。”


    小六又拔下阿念頭上的簪子,蘸了點藥粉,在阿念的手腕上紮了兩下,阿念的眼淚滾了下來,她一輩子沒見過小六這樣無賴無恥的人。


    小六自言自語:“我不相信你血液裏也會戴避毒珠子。”


    小六想了想,用簪子又蘸了點別的藥粉,居然去摸阿念的背,“保險起見,再下一種毒藥,你的靈力是水靈屬性的冰係,對吧?這次我得找個刁鑽的穴位。”小六的手左掐掐、右捏捏,從阿念的肩頭一直摸到了腰。


    阿念畢竟是個少女,從沒有被男人這麽摸過,從出生到現在,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覺。她哭泣著躲閃,“我會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小六不為所動,在阿念的背上找了幾個穴位,用簪子輕輕地紮了一下,並不很疼,可阿念隻覺痛不欲生。如果可以,她真想不僅僅剁去小六的手,還要剝掉自己背上的皮。


    小六為阿念插好簪子,整理好衣裙,“走吧,你表哥要我死,我就拉你一塊兒死。”


    阿念抽抽噎噎地哭泣,一動也不肯動。小六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晃,“難道你還想讓我在你胸上找穴位?”


    阿念哇的一聲,放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跌跌撞撞地跟著小六走。


    小六聽著她的大哭聲,認真反思,我是不是真的太邪惡了?把小姑娘欺負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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