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沉,天邊最後一點亮色也被陰霾所吞噬。


    如血的殘陽混著暮靄沉沉的蕭瑟冷風,在浩大的皇城裏穿梭,發出猶如悲鳴般的呼嘯聲。


    皇城外,大批兵馬囤積於此,一眼望去浩浩蕩蕩,帶著駭人的氣勢,仿佛下一瞬間就要破城而入。


    而皇城之上,隻剩下零下的幾十個將士死守著城門,可他們此事身上已經傷痕累累,與城下那些氣勢滿滿的叛賊相比,簡直是不堪一擊。


    看到這一幕,城下三個異姓諸侯忍不住放聲大笑,“聶毅,你心狠手辣,冷心狗肺,以為奪走我們的封地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嗎?你是不是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會有今天!?”


    旁邊一個諸侯順勢哈哈大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狗皇帝你隻覺得王國邦是心腹大患,是不是從來沒把我們幾個放在眼裏?今天你和王國邦給我們演了一場好戲,現在鳴鼓收兵,也該到我們活動筋骨的時候了!”


    “你的大勢已去,隻剩這麽點兵那什麽跟我們抗衡?識相的現在就打開城門主動投降,興許我們還會留你一具全屍,否則你知道是什麽下場!”


    幾人叫罵了一番,城門始終緊閉,一旁的諸侯直接不耐煩的開口,“大哥,你還跟他們費什麽話,我們直接殺進去取聶毅的狗命!”


    一聲令下,戰鼓擂擂,上千兵馬勢如破竹般衝著城門就殺了過來,守在城樓上的士兵極力抵抗,卻還是頃刻間就葬送了性命。


    “咚——咚——咚——!”


    十幾人合抱這麽粗的木樁一下又一下的砸著城門,沉重古老的城門即便已經承載了上百年守衛宮廷的使命,這會兒也終於抵擋不住,一點一點的裂開,最後隻聽“砰”一聲巨響,城門失守,數不清的叛賊提著刀槍馭馬而來。


    大批人馬殺入皇宮,本以為可以直接勢如破竹攻入皇上寢宮,誰想到一進門就被眼前的一幕給駭住了。


    隻見皇宮大殿跟前無數身披黑色戰甲的兵馬對麵而立,各個嚴陣以待,氣勢非凡,很顯然已經在這裏恭候多時,而在這數不清的兵馬最前方,赫然是身披金色鎧甲,手執天子劍的聶毅。


    聶毅竟禦駕親征了!?


    在場的所有人看到這一幕全都震驚了,三個諸侯更是控製不住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們以為經過與王國邦那一場惡戰,聶毅早就已經無兵可用,這會兒知道他們已經攻破城門,恐怕早就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逃命去了,可誰想到他不僅完好無損的立在他們麵前,甚至身後還有這麽多的兵馬。


    放眼望去,絕對不下上千人,此刻如果立即開戰,饒是他們兵強馬壯,恐怕也一時難以有什麽勝算。


    “三位侯爺,真是好雅興,不在自己的府邸好好呆著,還有工夫跑到朕的地方撒野,看來是朕之前推醒的均地令待你們太客氣了。”


    聶毅立在寒風中,一身金色鎧甲熠熠生輝,宛如真龍天子降臨,但他的臉上卻一片陰冷,那雙赤紅的眸子更是閃爍著嗜血的光芒,仿佛已經迫不及待讓自己手中的天子劍舔舔血。


    聶毅的氣勢駭住了在場的所有人,三個諸侯心裏不禁一緊,但聽到他說的這話,又不禁怒火中燒,“聶毅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死到臨頭你竟然還不為自己的錯誤懺悔!”


    “錯誤?朕何錯之有需要懺悔?”聶毅一挑眉毛,像是聽到什麽最好笑的笑話般譏諷的笑了起來,“如果說均地令是個錯誤的話,那錯的也是朕當時沒有直接砍了你們這些叛賊的腦袋!”


    “錯雖是錯了,但幸好發現的並不晚,朕今日就用你們三個逆賊的血來祭朕這把天子劍!”話音剛落,他猛然抽中腰間佩劍,淩厲的寒光在如血的殘陽映照下,帶著凜冽的殺氣。


    為首的諸侯見此一時沉默了下來,牽著韁繩心裏一瞬間有了些許猶豫。


    聶毅是個極其陰毒狡猾的人,如果沒有萬全的把握,他不可能像現在這般鎮定日若,如果他留有後招,他們現在就這樣輕易攻過去,會不會直接中了他的埋伏?


    一看他猶豫了,旁邊兩個諸侯坐不住了,“大哥,他這分明就是在虛張聲勢,剛剛跟王國邦經曆了一場惡戰,他的兵怎麽可能毫發無傷,他現在都親自出征了,就證明眼下皇宮之中他真的已經無兵可用,除了禦駕親征振奮士氣以外已經別無他法,咱們還猶豫什麽啊!?”


    “是啊大哥,就算他真有什麽後招,也不能這麽短時間之內就搬到救兵,所以我們隻要速戰速決,直接摘了他的腦袋,就算是援軍到了,也已經無濟於事了,所謂再而衰三而竭,不趁著一鼓作氣,直接跟他們拚個你死我活,難道真的要等到他的援軍趕過來麽?!”


    最後一句話說動了為首的諸侯,他死死地攥住了手中的長槍,“你說得對,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今天我們就跟他拚了,哪怕最後是魚死網破,他聶毅也得不到什麽便宜!”


    一句話落地,他長槍直指聶毅,大吼一聲,“兄弟們給我上,誰先砍下這狗皇帝的首級,直接加官進爵、重重有賞!”


    這話讓他手下所有人全都沸騰起來,抄著武器嘶吼著衝著聶毅就殺了過來,聶毅如血的眸子一眯,露出一抹殘酷的冷笑,“不自量力!”


    “宰了這幫狗賊,用他們的血給死去將士祭旗!殺——!”


    天子劍一揮,聶毅大喝一聲,駕馬最先衝了上去,獅子驄疾行如風,狂風卷起了他的頭發,露出他那一雙瘋狂暴虐的赤紅眼珠,還有嘴角那一抹快意的笑容。


    迎麵兩個人攻過來,他彎身一躲,天子劍直接捅穿了兩個人的肚子,用力一剖,鮮血混著腸子和五髒六腑飛濺出來,聶毅心底那股殺人的欲望在這一瞬間被徹底的點燃,所經之處屍橫遍野,不留一個活口,這種殺伐的快意讓他控製不住的哈哈大笑起來。


    雙方兵馬廝殺在一起,鮮血、屍體、無數悲鳴和尖叫……回蕩在皇城波譎雲詭的上空,這時天空最後一抹光線也被黑暗吞噬,夜色籠罩大地,仿佛這漫長的一天在此刻才真正的開始……


    徹底殺紅眼的聶毅,從沒有這樣瘋狂的感覺,當那些溫熱的鮮血潑灑在臉上的時候,他甚至已經沒有任何感覺,就像切水果一般,一刀又一刀下去,一個又一個人倒下,然後馬踏過去,變成一灘又一灘再也無法阻擋他的肉泥,這樣的快感甚至連做皇帝都無法比擬。


    此時此刻,他猶如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凶狠的讓人從靈魂深處害怕。


    可一場戰爭,並不能隻靠一個人的力量,喪失理智的聶毅隻顧著殺人,卻沒有注意到身邊的戰況,他的兵馬雖各個驍勇善戰,但畢竟這一整天已經經曆了兩場戰鬥,這會兒體力早就已經透支到了極限,速度和身手更是大不如從前。


    而三個諸侯的兵馬,若在平時根本就沒辦法跟皇朝的戰士抗衡,但這會兒仗著人數優勢,竟並沒有處於下風。


    勢均力敵的雙方,展開這樣一場鏖戰,其實對誰來說都討不到好處,但聶毅畢竟是以一敵百的絕頂高手,最終抓住機會斬了為首的那個諸侯,結束了這一場曠日持久的“消耗戰”。


    滴血的天子劍在地上劃出痕跡,聶毅將那諸侯的人頭像扔垃圾一般扔到了地上,順手抹掉了臉上的血痕,這時他抬起頭,放眼望去,整個皇宮已經成了一片屍橫滿地的“血海”,所剩無多的那些叛軍,沒了首領,立刻就變成了無頭蒼蠅,再也沒有了鬥誌,而他的兵也死傷慘重,一眼望去竟沒有幾個是能站起來的了。


    “……陛下!”這時一個將士哭著跪在聶毅跟前,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聶毅站起來,冷冷的掃了他一眼,“朕打贏了勝仗,你卻在這裏哭哭啼啼是何意?故意觸朕的黴頭嗎?”


    “不……不是……屬下不敢,隻是……”那將士早就將聶毅方才那副殺人惡魔一般的樣子深深的烙入了腦海,這會兒見他臉色陰沉,瞬間嚇出一身冷汗,可臉上的淚水卻一直不停的往下落,“陛下……我們的兵死了……全死了……剩下除去重傷在身的,連千人都不到了……”


    這是一個震撼的數字,五千精兵最後廝殺到連一千都不到,可想而知這一天是多麽的慘烈。


    可聶毅聽了這話,連神色都沒變,甚至眼睛裏都沒流露出半點傷心的情緒,“他們是都死了,但我們也贏了,既然開戰死傷就不可避免,重要的是結果,現在這天下守住了,不管死了多少人都是為國捐軀,他們死是應該的,能為朕而死是他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聽完這段,那將士完全愣住了,一張臉毫無血色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拚死拚活的擁護君主,拋頭顱灑熱血的挽救江山,最後卻隻換來皇上這樣一句風涼話?


    他目瞪口呆,半響之後,隻感覺心裏湧上來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和寒意,憋的一張臉通紅,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看到他哭哭啼啼的樣子,聶毅就覺得一陣心煩,擺擺手道,“行了,念在你護駕有功的份上,朕不計較你的衝撞之罪,派人把這些屍體打掃幹淨,除了那兩個為首的逆賊,其他人通通拉出去斬了,不必留一個活口。”


    他說話的口氣就像無法忍受房間裏的髒汙和臭蟲一樣,如此隨意的就要處理掉這些屍體,可這些屍體之中不僅有那些犯上作亂的叛賊,還有剛剛為他浴血奮戰過的士兵,而他此刻卻全然沒有放在心上,那種神態簡直就像在看一堆不得不忍受的髒老鼠。


    在場苟延殘喘活下來的一眾士兵聽到這話,隻覺得前所未有的心寒,當王氏一族的刺刀和諸侯叛賊的武器揮過來的時候,他們沒有害怕,卻在勝利之後聽到自己追隨的君主竟把他們看的如此一錢不值,而感到深深的恐懼。


    可親眼目睹了聶毅方才殺人的模樣,在場沒有一個人敢再多說什麽,全都垂著頭無比恭順的跪在地上,生怕這條好不容易保住的賤命最後葬送在自己主子手中。


    濃重的夜色如同無邊的黑色絨布,遮擋了一切光明,刺骨的寒風刮過,無數如鬼影般搖動的樹葉發出嘩嘩的聲響,混著血腥氣的夜色寂靜無聲,落針可聞,而就在這個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這腳步聲由遠及近,不疾不徐,像是完全聞不到空氣中殺戮的味道般,慢慢向這邊走來。


    在場的所有人不禁順著聲音抬起頭,連聶毅都疑惑的蹙起了眉頭,這時隻看到一道白色身影一步一步的走過來,宛如閑庭信步一般,完全不像走在血泊之中,倒像是在花園中漫無目的的散步。


    哪怕是個久經沙場的老將,若是看到眼前這血流成河,屍首滿地的情形,也都會大吃一驚,毛骨悚然,更何況是一個普通人,可這人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一身白衣從血色中走來,宛如一道刺目的光灼傷了在場所有人的眼睛。


    夜色太暗,等他走進,所有人才看清他的臉,然後一瞬間就更是震驚的無以複加。


    因為……這實在是個醜陋不堪的男人,一張臉扭曲成一個怪異的樣子,臉頰上還有一道長長的疤痕,蓋住了一半的眼睛,在這種血腥場合遇上這樣一個“怪人”,乍一看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裝上了惡鬼。


    聶毅看清他的臉之後,眉頭瞬間緊縮。


    這是阿醜?他記得這個奴才,之前他不止一次在斂華宮看到他,因為他這醜陋的長相,他更是對他印象深刻。


    但問題是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聶毅緊緊的盯著他,本以為是駱心安派他來找自己,可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對勁,而這時阿醜已經徑直走到了他跟前,兩個人隻差不到十步,而他卻完全沒有跪下來行禮的意思。


    聶毅心裏那股暴虐還沒褪去,正是嗜殺成性的時候,這會兒見到這樣一個上來找死的人,當即心裏起了殺意,“你究竟是何人?”


    這話一出,已經表明他已經認定他絕非阿醜那麽簡單,阿醜聞言笑了笑,一張醜臉更加扭曲了幾分,但目光卻如遠山青黛,疏離而不折風骨。


    “難得我一介花奴,皇上還會過問,我當你從來沒想過問我這個問題呢。”


    這話說的頗耐人尋味,聶毅危險的眯起了眼睛,將阿醜上下打量一番之後,冷笑一聲,“現在問這個花也不算晚,但不管你是誰,見到朕竟不知下跪行禮,真是好大的膽子。”


    “隻不過是來閑聊幾句,若是下跪我怕陛下您受不起這份大禮。”


    阿醜不動聲色的勾起嘴角,神情依然慵懶閑適,但瞳孔中已經一片冰冷,“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祖宗,但唯獨不能昧著良心跪皇上您。”


    “你放肆!”


    聶毅陰厲的眯起眼睛,阿醜淡漠的雙眸讓他看到了熟悉的影子,這讓他下意識的心頭一驚,後背竟湧上一層寒意,這種感覺讓他瞬間惱羞成怒,他堂堂君王,怎麽會忌憚一個如此低賤的花奴!?


    “看來你是有備而來,你究竟是誰?”


    聶毅長劍一揮,天子劍鋒直指阿醜,可阿醜連臉色都沒變,不僅沒有畏懼,甚至還往前走了兩步,“我不過區區一個花奴,您捏死我就像捏死一隻螞蟻這麽容易,哪怕隨便揮揮手指頭,都有大批的人願意幫您宰了我,可您這會兒為何親自動手了?是您害怕了,還是……已經猜出了我是誰?”


    聶毅的腦袋嗡嗡作響,阿醜那雙墨色的眼睛,就像兩汪深潭一般,表麵看似平靜,實則內裏已經波濤洶湧,這樣的眼神他越看越熟悉,即便對上阿醜那張醜陋的臉,腦袋裏卻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另一個讓他恨之入骨的人。


    心裏的殺意陡然升起,雙眸瞬間一片赤紅,他二話沒說,甚至都沒讓旁人動手,直接揮劍直接衝著阿醜的心窩刺了過來。


    他的動作太快了,宛如一陣狂風,根本來不及看清動作,人已經到了阿醜麵前,他的身手放眼整個大晟幾乎已經無人可敵,所以這會兒想要殺一個以下犯上的奴才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可就在所有人以為下一秒這個醜奴才就會血濺當場的時候,隻看他身形一晃,竟如閑庭信步一般,輕鬆的避開了那一劍,連一根頭發都沒蹭到,直接躍到了旁邊的竹葉上麵,輕盈流動,如同一抹看得見摸不著的風,快的讓人措手不及。


    所有人都被他的身手嚇到了,聶毅的功夫已經可以說是登峰造極,但這個花奴竟然會比他還快,如果說聶毅的劍用的幾近完美,那這人就是人劍合一,手中無劍人即是劍。


    一時間,所有人都懵了,腦海中全都充斥著一個聲音,這人到底是誰!?


    就在所有人都懵了的時候,一眾朝臣竟不知何突然湧了進來,他們像是得了什麽通知,竟不約而同的一起到了這裏,結果看到眼前屍橫遍地的一幕,險些直接嚇昏過去好幾個。


    而在驚恐過後,在場所有士兵和文武百官也看到了正在對峙的聶毅和阿醜。


    這時聶毅看到突然湧進來的一眾朝臣,眸子陰厲的眯起來,回過頭對上阿醜那雙幽深的墨色眼睛,心中陡然一跳,指著那些朝臣,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看來這也是你耍的花樣了?朕真是小看了你,以前怎麽就把你當成了一個普通的花奴,說吧,你究竟是什麽來頭,又是誰派你潛入宮中的。”


    阿醜將淡漠的視線掃過來,勾起嘴角笑了笑,“皇上您急什麽,既然該來的人都來了,這好戲也算是真正開場了。”


    說完這話,他從竹葉上躍下來,白色衣袂翻飛,猶如謫仙一般站在極其刺目的血泊之中,抬手撕掉了臉上那層偽裝。


    一刹那間,看清他臉的所有人全都震驚的說不出話來,這一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死一般的寂靜後,整個皇宮都炸開了鍋,因為他們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讓人刻骨銘心的臉。


    “……靖、靖王爺!”


    靖王爺竟然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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