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看著趙太醫疾步而來,駱心安不得不中斷這一次談話,拉開彼此的距離。


    看著阿醜垂著頭謙順又波瀾不驚的樣子,駱心安死死咬住嘴唇,眼裏全是無可奈何,就差這麽一點,隻要再多給她一點時間,她相信一定會在這個阿醜身上尋到倪端,可這趙太醫早不來晚不來,為什麽偏偏選在這樣千鈞一發的時候?


    這下白白放走了阿醜這隻其貌不揚卻深沉精明的老狐狸,下次想要再逮住他可就難了。


    心裏長歎一聲,她還是跟著迎了上去,因為除了日常診脈以外,如果沒有緊急的事情趙太醫從不會主動入宮,更不用說這會兒已經是深夜,能讓他如此匆忙趕來的事情恐怕多半跟蝶妍那神秘的香膏有關。


    趙太醫見駱心安遠遠的迎上來,趕緊小跑上前,跪地行禮,擦了擦頭上的汗水之後才緩過一口氣來,“娘娘怎麽親自出來了,這可如何使得,你這樣的身子一定要多多臥床休息才行,都是老臣來的不是時候,老臣給娘娘賠罪。”


    駱心安心裏雖然遺憾沒有打探到阿醜的底細,但也沒有真的怪到趙太醫頭上,於是便笑了笑說,“大人哪裏的話,若不是大人有急事要報,何至於三個半夜親自跑這一趟,您為我勞心費神,我怎麽能不親自出來迎接。”


    說完這話,她帶著趙太醫轉身向裏走去,在外人麵前寒暄客套了一番之後,轉到花圃幽靜的羊腸小道的時候,駱心安停下了腳步,轉過頭臉上已經帶上了凝重的神色。


    “大人今日如此匆忙前來,可否是蝶妍那香膏調查出結果了?”


    趙太醫的瞳孔閃爍了一下,接著抬頭看了阿醜一眼,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


    駱心安自然明白他是什麽意思,側過頭用餘光瞥了一眼一直站在她身後,仿佛早就化成一根盡忠職守木頭的阿醜,勾了勾嘴角說,“大人有話盡管直說,這裏都是自己人。”


    一聽這話,不僅是趙太醫,連阿醜眼裏都閃過一絲驚訝,甚至連駱心安自己都覺得她是瘋了,否則怎麽會沒有任何緣由的就對一個剛到斂華宮沒幾天的下人信任至此,連這麽重要的事情都沒有想遣他下去。


    或許……潛意識裏這個人給了她太多莫名的安全感了吧?


    晃了晃頭,她不再胡思亂想,那趙太醫也沒敢多問,指了指寢殿低聲道,“此事事關重大,駭人聽聞,又牽扯甚廣,請娘娘移駕寢殿,聽老臣細說。”


    進了大殿,驅散了所有下人,確定四周絕沒有人偷聽之後,趙太醫才從袖子裏小心翼翼的拿出駱心安之前送他的那塊沾著香膏的衣服問道,“憑娘娘的猜測,覺得這藥膏是幹什麽用的?”


    駱心安輕笑一聲,“我若是知道又何必問大人您,她蝶妍用的東西多半是什麽邪門的野路子,何況這東西血淋淋的,看著就不是什麽正經東西,大人既然已經查了出來就別再賣關子吊胃口了。”


    這話把趙太醫也給逗笑了,神色也比方才輕鬆了一些,“娘娘這話倒是真的猜對了,這的確是個邪門的東西,而且確切來說這根本就不是什麽香膏,叫它香膏恐怕也隻是蝶貴人用來掩人耳目的說辭,這東西真正的名字叫‘融雪’。”


    “融雪?”駱心安驚訝的挑起眉毛,“這又是什麽東西?有什麽作用嗎?”


    提到這東西,趙太醫不僅冷笑一聲,“這融雪可是個世間罕有,不折不扣的‘好東西’,但其藥性極為霸道陰邪,雖效果顯著,但對人體有致命的傷害,所以但凡是醫者父母心的正派醫者,都絕不會在患者身上用這些歪門邪道。”


    駱心安越聽越糊塗,一頭霧水道,“……這到底有什麽藥效,怎麽說的神乎其神的?隻是聽名字,‘融雪’這兩個字頗有雅意,怎麽就跟邪門歪道扯上了關係。”


    一聽這話趙太醫不僅莞爾,“融雪隻是它的雅稱,其實它一開始叫‘溶血’,因為太過血腥,才改成了諧音字,明明是邪門歪道卻取了個賦詩風雅的名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娘娘看‘溶血’這兩個字的字麵意思大概就能猜到這藥是做什麽用的了吧?”


    駱心安眉頭不自覺地慢慢蹙了起來,一個不可置信的想法突然湧入腦海,“……難不成這東西抹在皮膚上就可以溶掉血肉?難蝶妍的那張臉豈不是……”


    太過驚悚的設想讓她都不敢再繼續說下去,一抬頭對上趙太醫的眼睛。


    他臉色凝重的點了點頭道,“沒錯,這融雪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以腐蝕皮膚上的腐肉,說是藥膏其實裏麵都是肉眼看不到的溶血蟲,以人的腐肉為食,然後排泄出一種人類皮膚組織似的膠質,這樣一來塗抹過融雪的皮膚看上去就像長出新的皮膚一樣,實際上是把吃人不眨眼的溶血蟲悶在了皮膚裏。”


    “這種邪術養出來的新‘皮膚’看似吹彈可破,光滑白皙,但這都隻是暫時的,一旦所有皮肉全都被溶血蟲吃光,這整個人的皮膚都會跟著潰爛,而且這樣逆天而行,人的身體也不可能再靠自愈長出新皮膚,到時候就隻有等死的份兒,這種做法完全是殺雞取卵,養蠱為患啊!”


    說到最後饒是見多識廣的趙太醫自己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這種邪門歪道多半都是用來害人,真是鮮少有人敢用在自己身上,如果不是娘娘您親自拿了這融雪給老臣看,老臣到現在都沒法相信這江湖上失傳已久的融雪竟然還有人在用。”


    聽了這話,駱心安除了短暫的驚訝之後,竟然沒有多少意外,她以前就覺得一個人可以美,但是絕對不可能十全十美,蝶妍一直以來給她的感覺的確美的傾國傾城,卻讓人覺得不真實,那時她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如今想來才覺得可笑。


    “娘娘,您說這蝶貴人為何這麽想不開,要對自己下這樣的狠手?她既然能將這融雪弄到手,肯定是知道這是一條不歸路,如今她身懷六甲,又得太後喜愛,可謂是如日中天,又何必走著一條險路?”


    聽了這話駱心安不禁淡淡一笑,女人可以為了美麗做到何種瘋狂的地步,男人恐怕這輩子都無法理解,不要說是古代,饒是在醫學技術高度發展的現在,明知道整容也有毀容的風險,不是照樣有不計其數的女人前赴後繼的躺上手術台麽?


    更何況這裏是古代,沒有這麽先進的整容技術,那些愛美的人,若是知道隻是往臉上塗點藥膏就能變得傾國傾城,傻子才不去冒這個險。


    當想到這裏,駱心安心裏著實還有些佩服這個蝶妍了,為了那張臉連命都不要了,這份瘋狂和愚蠢還真沒多少人能做到。


    一想到現在蝶妍那張禍國殃民的漂亮臉蛋下麵,可能早就被溶血蟲啃食的血肉模糊的樣子,駱心安就忍不住冒出一身雞皮疙瘩。


    “趙大人與其在這裏感慨,不如想一想蝶貴人需要用到這融雪的理由。”


    就在一片沉默之時,大殿裏突然一道沙啞的聲音響起,趙太醫抬頭一看,說話的竟然是一直跟在駱心安身邊的那個醜奴。


    他被這人的長相嚇了一跳,但短暫的吃驚過後,他又靜靜的從上到下掃了這人一眼,發現他雖然身殘臉歪,但是搖杆卻挺得筆直,一雙幽深的眼睛更是深邃如墨,一看就不是池中之物。


    阿醜所說正是駱心安心中所想,她不禁眯起雙眼,頗有深意的掃了他一眼,嘖嘖兩聲,阿醜的眼裏也瞬間閃過一抹笑意。


    這邊趙太醫將兩人的眼神看在眼裏,見駱心安對這人毫無防備之意,他也不再多問,不僅沒有嫌棄他身份低賤的意思,反而笑著反問,“這位小哥所說倒是有趣,不如仔細說出來詳談一番。”


    阿醜一瘸一拐但脊背挺直的走走上前,仔細看了看衣袖上蹭到的藥膏,沉聲道,“看這融雪的顏色已經是暗紅色,很顯然蝶貴人用這東西已經不是一天兩天,而在皇上還沒登基之前,蝶貴人就已經住在了太子府,那時她如果就長現在這個樣子,那說明她用這東西並不是為了跟娘娘鬥豔。”


    “既然不是為了一較高低,要麽她就是單純為了接近當時還是太子的陛下,所以才對自己的臉動了手腳,要麽就是她別有所圖,想用融雪遮掉些什麽,甚至不惜犧牲掉自己好好的一張臉混進宮裏來。”


    “如果是前者,那這蝶貴人也真夠傻的,在後宮之中若想一輩子得寵,除了臉蛋要漂亮之外,還得活的夠久,要是紅顏薄命的話,就算真的當上了皇後恐怕也沒那個福分去享受,所以如果她隻是為了想得到陛下的寵愛,何必豁出去自己的一輩子,冒著隨時可能送死的危險,就為了得到幾年的盛寵,這買賣就算是奴才這種下人都知道不劃算。”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眸子微微一眯,瞳孔裏露出幽深的神色,“如果前兩種假設都不成立的話,那麽就隻有最後一個可能,蝶貴人豁上這麽大風險進宮,肯定是另有所圖,而這所圖之事在她看來又要比她的命還重要,這樣看來她的目的究竟是何,奴才也猜不到了。”


    聽了這話,駱心安也眯起了眼睛,抬頭捕捉到阿醜幽深的視線,她心中一跳,一個大膽的想法一下子跳入腦海,她倏地睜大眼睛,死死地盯住阿醜,瞬間覺得這個男人更加的可怕了……


    他說得這麽多看似隻是簡單地推辭,可是仔細想來卻是抽絲剝繭,層層遞減,最後說出來的話看似隻是推論,卻給她引出了一個巨大的線索,讓她把以前心中就產生的那點懷疑瞬間跟眼前的一切聯係到了一起。


    “趙大人,您剛才說融雪可以腐蝕掉皮膚上的腐肉,那有沒有可能長久的大劑量的使用,會徹底換掉一個人的臉?”


    駱心安突然問了一句這麽不找邊際的話,讓趙太醫愣了一下,接著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這是自然,您想想一張臉上一共才有多少肉,每日拿去喂溶血蟲,等皮肉全沒了之後整張臉不就塌掉了麽,這個時候溶血蟲分泌的膠質就會代替皮肉填進骨頭裏,這樣重新長成的‘人皮’怎麽可能再跟以前一樣。”


    聽了這話,駱心安的胃裏控製不住一陣翻騰,這樣的形容讓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橡皮泥,當一個人的臉變成了橡皮泥,任人的意思隨便的搓圓捏扁,這裏肉多了切掉一塊,那裏鼻梁塌了再填上一截……那最後“塑造”出來的東西就算再完美也不能叫一個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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