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她心裏正琢磨著,太後那邊已經開了口。


    “當年太祖皇帝還在世時,蕭貴妃霍亂朝綱,參與政治,最後連累全家一起被處死,按宮中舊規來說,你犯下此等惡性,本應該株連九族,但哀家念在皇上剛登基不久,不喜殺生的份上饒你一命,所以你乖乖配合一點,或許一會兒還能少受一點罪。”


    她說完這話,轉過頭厲聲對旁邊的侍衛說道,“你們還愣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快點給心安小主把拶指給戴上?”


    “是!”


    侍衛一聲應下,按著駱心安就要把拶指往她手上套,駱心安也不掙紮,瞥了一眼那泛著光澤的夾板,又抬起頭看了一眼太後說,“您這是準備廢掉我一雙手?”


    “用你十根手指換你這條命,這買賣太合算了,駱心安你隻賺不賠。”


    太後冷笑一聲,衝旁邊的侍衛嗬斥道,“動作都快點!今天誰也不準留情,把她十根手指都絞斷,如果用完刑被哀家發現哪根手骨還連在肉上,哀家第一個就摘了你們的腦袋!”


    一聽這話,侍衛們再也不敢耽擱,頂著一頭冷汗,兩個按住駱心安的身體,另一個猛然收緊拶指上的繩子,接著一陣鑽心剜骨的劇痛湧上來,駱心安疼得當即悶哼一聲,接著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太後坐回原位,拿起旁邊一杯茶啜了一口,一派看好戲的模樣,可誰知剛要欣賞駱心安的慘狀,旁邊的蝶妍卻突然跪在了她麵前。


    她本來就身懷六甲,身形不便,是眾人照顧的對象,這會兒卻挺著一個肚子,撲通一聲跪在了冰涼的地麵上,這可把一屋子的人給嚇了了一跳。


    太後當即眉心一跳,倏地坐直身子急聲道,“妍兒,你這是做什麽?地上涼,還不快點起來?”


    “喜鵲,你愣在那裏幹什麽,還不快點去扶你家主子起身!”


    喜鵲上前就要攙起地上的蝶妍,可她卻躲開喜鵲的手,搖了搖頭固執的說,“太後,請您先聽完臣妾要說的話,否則臣妾就長跪不起。”


    “究竟什麽事不能站起來再說?你當你現在還是一個人麽,龍子鳳孫豈能容你這樣兒戲,真是胡鬧!”


    太後嘴上埋怨幾句,但卻沒有真的追究蝶妍的意思,她對蝶妍的態度跟駱心安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或許是因為蝶妍已經懷裏她的寶貝皇孫,所以對她簡直像對親生女兒一樣疼愛。


    這會兒看她這麽堅持,隻能揉揉眉角說,“要說什麽就快點說,說完了去喝完參湯暖暖身子。”


    蝶妍一聽這話眼眶瞬間就紅了,用力點了點頭,看了一眼雙手被夾板夾著的駱心安,哽咽了一下道,“太後,妍兒想求您一件事,念在姐姐是初犯的份上,您就……”


    她的話還沒說完,太後就一擺手沒好氣的打斷了她,“如果你說的事就是給駱心安求情的話,那你也別不必說了,哀家心中自有決斷。”


    說著她轉過頭招了招手,“喜鵲,快扶貴人起來,這裏沒有你們什麽事兒了,一會兒場麵可能會很血腥,妍兒在這裏看到對皇兒不好,你扶著她去偏殿好生休養著吧。”


    “不,不要!太後,我不走!”蝶妍跪在地上,說什麽也不起來,淚水順著眼角撲撲的往下掉,“太後今天如果不饒恕姐姐,妍兒就絕不起來!”


    看到她這副傷心欲絕,仿佛真的一門心思在給自家好姐妹求情的樣子,周圍不少人都對她露出了讚揚的目光,如果這時有別人在場,恐怕真的要以為她和駱心安是一對形影不離的好姐妹。


    可駱心安看到她這副樣子,卻隻覺得反胃,硬是被雷出一身雞皮疙瘩,她以為自己在演囧瑤狗血電視劇嗎?這麽生硬虛偽的台詞也說得出口。


    如果兩個人真是相識已久的熟人,哪怕是對手,這會兒她演戲演的也算是有理有據,可從相識到現在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她就為了自己這麽一個“陌生人”哭得肝腸寸斷,這要不是剛才領教過她的綿裏藏針,駱心安都真的要以為她有一顆慈悲聖母心了。


    駱心安這邊還在翻著白眼,太後那邊就已經急了,猛地一拍桌子嗬斥道,“放肆!蝶貴人,你是在威脅哀家嗎?你別仗著哀家寵愛你,就以為可以左右哀家的決斷,這靈鳳宮現在還輪不到你做主!”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蝶妍一邊搖頭一邊哭得梨花帶雨,她本來就找長得傾國傾城,這會兒哭起來更是我見猶憐,讓人忍不住對她心聲惻隱。


    “妍兒沒有這個意思,也不敢有這個意思,妍兒之所以跪在這裏,說實話也不是我了我自己,更不是為了心安姐姐,而是為了太後您啊!”


    “為了我?”太後疑惑的皺起了眉頭,“那你倒是說說,哀家收拾一個膽敢幹涉朝政的宮人,難不成還成了對自己不利了?”


    “姐姐做了錯事理應受罰,這一點妍兒無話可說,可換個角度想,太後您是第一天認識姐姐嗎?她聰明機敏,心思和智謀非常人可比,這一點不僅是整個後宮,連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都知道,當年她憑一己之力打敗了喀什國,這些即便是男子也不一定做到,但她卻做到了,這不正說明姐姐不是尋常女子,不應該用尋常的禮法來約束嗎?”


    “如今陛下剛登基不久,需要處理事務太多,不可能把所有工作都在朝堂上解決完,隻能拿回後宮處理,但朝臣又不可能隨時進出皇宮,那在陛下處理政務想要找個人商量的時候,又能去找誰呢?妍兒和諸位姐妹想要幫皇上分憂,卻有心無力,姐姐既然能幫到陛下,在不插手政事的前提下給一些建議有何不可?”


    “如果太後娘娘您認為這就是幹涉朝政,必須嚴懲不貸,那日後陛下身邊誰還敢真心實意的幫他、給他出建議?您遵循祖訓來懲罰姐姐,妍兒無話可說,但姐姐可是陛下心尖子上的人,您若是動了她,不僅是得罪了皇上,這事傳出去還會讓百姓覺得我大晟一國之母是個毫無遠見的繡花枕頭。”


    “你住口!”太後倏地一下站起來,抬手就要給蝶妍一記耳光,可手都抬到了半空硬是沒落下來。


    蝶妍咬著嘴唇繼續說,“太後,這些話或許難聽,但都是妍兒的肺腑之言,妍兒不願意陛下與您心生嫌隙,也不願您為了一件小事而被世人詬病啊!”


    說到最後她幾乎哭得全身顫抖,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刻不停的往下掉,這一番慷慨大義說出來,在座的所有人看她的目光簡直是崇拜。


    試問在這後宮之中,有幾個女人可以毫無保留的為自己的情敵求情,甚至為了證明情敵的好,不惜將自己放到最卑微的位置上,一時間在所有人眼裏蝶妍簡直成了仁厚識大體的代名詞。


    很顯然,太後心裏也有同樣的想法,但礙於麵子一時又下不來台,隻能冷言冷語道,“說得倒是頭頭是道,歸根究底還不是幫駱心安強調理由?那依你的意思,駱心安犯了這麽大罪過,哀家還不能懲治她了不成?”


    聽到這話,蝶妍的眸子瞬間閃爍了一下,駱心安就知道她說了這麽多一定留有後招,所以在她張嘴之間先開口道,“您當然可以懲治我,做錯了就是做錯了,心安無話可說,願意認罪受罰,您沒有直接去取我性命已經是格外開恩,心安願意受這拶指之刑。”


    蝶妍敢開口幫她求情,肯定背地裏藏著更惡毒的招數,與其讓她得逞,麵對未知的危險,她倒寧願被夾斷十根手指,至少這隻是吃些皮肉之苦,用不著擔心蝶妍在背後捅她刀子。


    “你瞧瞧,任憑你說的天花亂墜,人家也未必領你這個情,什麽叫熱臉貼了冷屁股,妍兒,你快別傻了,連駱心安自己都甘願受罰了,你還在這裏據理力爭什麽?”


    “妍兒說了,做這些並不隻是為了姐姐,而是不忍太後您因此被人詬病,就算姐姐認罰,也改變不了背後那些嚼舌根的風言風語,所以妍兒倒有個一舉兩得的法子,既可以對姐姐小懲大誡,又能保住太後您的聲明。”


    “哦?”一聽這話,太後倒是來了興趣,“那你倒是說說怎麽個一舉兩得法兒?”


    蝶妍擦了擦眼角的淚痕,扯出一抹淡笑,看了一眼駱心安說,“罰肯定是要罰的,但重要的是怎麽罰才能既讓姐姐得了教訓,又能保全您的名聲,太後您說姐姐幹涉內政,雖說有理有據,但姐姐隻不過看了幾眼折子就被重罰,傳出去難免被人詬病,但後宮幹政這罪名從來沒有輕判的道理,所以與其左右為難,妍兒倒覺得您不如直接換成違反宮規的罪名再罰姐姐也不遲,這樣一來,您作為後宮之主處理後宮之事是理所應當,旁人哪兒還敢再嚼舌根,何樂而不為?”


    太後聽完這話一挑眉毛,冷哼一聲,“違反宮規最多是跪幾天祠堂,這未免也太便宜她了。”


    蝶妍猶豫了一下,微微歎了一口氣,明眸流轉的輕聲喚了一聲,“太後娘娘您要是覺得這樣的處罰太輕,不如就讓姐姐一邊在祠堂閉門思過,一邊抄經祈福吧。”


    說著她低下頭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柔聲道,“跟太後您說實話吧,或許是因為有了陛下的骨肉,人也心軟起來,妍兒實在見不得那些打打殺殺的事情,之前在送子觀音廟上香的時候,大師說隻有連續誦經十二個時辰,並將《金剛經》和《道德經》才能攢夠功德讓送子觀音娘娘聽到臣妾的心聲。”


    “但臣妾的身體您也是知道的,即便有這份誠心,肚子裏的皇兒也不允許臣妾連跪十二個時辰,臣妾知道您與陛下一直想要一個皇長子,臣妾心裏也渴望給陛下誕下麟兒,綿延我聶家血脈,奈何有心無力,既求不到觀音娘娘,也不一定有這個福分,姐姐與我雖然認識時間不久,但素來親厚,求太後允了妍兒這個請求,讓姐姐幫妍兒這個忙,戴罪立功,了了臣妾這塊心病吧。”


    說到動情之處,她的聲音顫抖,幾近哽咽,眼淚砸在地上留下一朵朵水花,不顧周圍人勸阻,挺著大肚子執意跪在了冰涼的石板上,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


    周圍人當即露出不忍的神色,而旁邊一直在看戲的駱心安這時終於忍不住在心裏冷笑出聲。


    原來蝶妍打的竟是這個主意。


    拶指之刑不過就是夾斷她的手指,讓她體會一下什麽叫痛不欲生,之後即便時間再久,骨頭也終於愈合的那一天。


    但蝶妍現在說的這話,聽起來似乎比拶指之刑要輕很多,但那《金剛經》和《道德經》洋洋灑灑厚厚一本,又豈是一個晚上就能抄完的?更不用說還得為了她和聶毅的孩子,在送子觀音麵前跪滿十二個時辰,這種給自己的仇人下跪,經受肉體和精神雙重折磨的滋味,可比拶指之刑要痛苦得多。


    更何況,懷孕的人可不隻有蝶妍一個,即便她每日按時服用閉紅,隻是外表看上去稍顯圓潤,其他與旁人並無不同,但到底肚子裏還藏著一個孩子,再加上重傷未愈,又怎麽可能跪滿十二時辰!?


    好一個蝶妍啊,這一招使的真是陰毒又漂亮,既幫了太後,又在眾人心中豎起賢惠的形象,最重要的是還狠狠地捅了她一刀,真是一箭三雕好手段。


    本來太後聽了蝶妍剛才那一通勸說,心裏再不甘願也不敢隨意弄死駱心安了,如今一看她為了皇室骨血梨花帶雨的哭成這樣,在心中仔細一琢磨,倒覺得這法子既能懲處駱心安,又能幫她未來的皇孫祈福,倒真是個不錯的好主意。


    想及此處,她擺了擺手,“好了好了,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自己不心疼肚子裏的孩子,哀家還心疼呢,這事就按你說的辦,快點起來吧。”


    這話說完,等於完全堵住了駱心安的退路,其實早在蝶妍哭的鼻涕眼淚的往太後麵前一跪的時候,她就已經預料到自己今天不會輕易脫身了。


    一邊是懷著皇室血脈備受寵愛的兒媳婦,一邊是“勾引”自己兒子和相公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眼中釘,不管是非對錯如何,太後會如何選擇已經不言而喻,駱心安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一局她沒有一丁點勝算。


    蝶妍哭哭啼啼的被喜鵲扶起來之後,對駱心安露出姐妹情深般一笑,卻在坐回座位的一刹那,眼裏閃過一抹隱藏不住的譏諷和猖狂。


    駱心安嗤笑一聲,閉上眼睛不願再看她一眼。


    這時太後的聲音響起,“即日起罰駱心安閉關思過,為蝶貴人誦經祈福,若是跪不滿十二個時辰或者沒有抄完全部的經書,不得跨出廟宇半步!”


    駱心安深吸一口氣,垂下頭遮住此刻自己臉上全部的表情,低聲道,“心安領旨謝恩。”


    ***


    跪在冰冷的石板上,駱心安覺得全身一陣陣發冷,寒氣從四麵八方湧來,不管她如何瑟縮起身子,都像是能鑽進她的五髒六腑,讓她凍得瑟瑟發抖。


    即便此時已經到了初夏,但夜幕降臨之時仍然晚涼風急,帶著絲絲縷縷反而寒氣,尤其在這廟宇之中,四處空空蕩蕩,青燈古佛,連個擋風的東西都沒有,就更加覺得冰冷入骨。


    駱心安跪在高大慈悲的送子觀音像跟前,膝下的蒲團早就被人抽走,這會兒雙膝緊貼著冰冷堅硬的石板,已經又疼又冷的失去了知覺。


    這會兒她甚至都已經不記得自己究竟跪了多久,或許已經有好幾個時辰,或許連半盞茶都沒有,她的腦袋裏一片渾渾噩噩,耳畔嗡嗡作響,手指拿著毛筆機械的抄著一本金剛經,身側的宣紙已經長長的鋪了一地,到究竟什麽時候才是個頭,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不是沒有偷懶過,但隻要她的脊背稍微一彎,身側一道小門上就會拉開一扇小窗,嗬斥她馬上跪好,否則被抓住一次就要多跪三個時辰。


    駱心安在心裏不知道罵了多少次娘,可都於事無補,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除了強撐下來少讓蝶妍和太後抓住自己新的把柄以外,根本做不了其他任何事情。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


    《金剛經》裏的每一個字落在紙上,都像是催眠的符咒,讓駱心安的眼前一陣陣發黑,她使勁搖了搖頭腦袋,讓自己清醒一些繼續抄,可手指裏的毛病卻像是不聽她使喚般,在紙上落下歪七扭八的痕跡。


    興許是跪了太久身體受了太多寒氣的緣故,駱心安覺得如墜冰窖,身體裏像是被刺了十幾把刀子,在肚子裏瘋狂的攪和,把她刺得血肉模糊,感覺五髒六腑都變成了一攤碎肉……


    強烈的痛處從腹部傳來,她死死地咬住嘴巴不讓自己發出一丁點聲音,一張臉已經白的不成樣子,冷汗順著額角往下淌,經過眼角像一滴滴淚水砸在地上。


    她並不是脆弱之人,受著點苦也沒什麽扛不住的,可她的心也是肉長的,在此時此刻,竟然無比的想念聶暻。


    她不是奢望聶暻會出現這裏救她於水火,她隻是本能的想要見到他,就像遠遊的浪子想念故鄉一樣,急切的需要見到這個自己日思夜想的人,迷迷糊糊之際,她甚至產生幻覺,看到聶暻穿著一身戎裝站在了她麵前。


    “阿暻……”


    她死死地咬住嘴巴下意識的呢喃出這個名字,想要伸出手去觸摸,可已經疼的連手臂都抬不起來,隻能狼狽的蜷縮起身子,將自己的臉埋在臂彎之中,無聲的留下了眼淚。


    阿暻,你現在究竟在哪裏……


    心口驟然湧來一陣尖銳的疼痛,聶暻倏地從床上坐起來,頭上已經沁出一層冷汗。


    旁邊的侍衛被他嚇了一跳,趕緊湊上前關切道,“王爺,您怎麽了?”


    聶暻半天沒有回過神來,目光遊離了片刻之後才將焦距對在了麵前這人身上,看到他幹澀的嘴唇和身上已經被血汙得看不清本來顏色的鎧甲,他慢慢地攥緊了拳頭。


    環顧四周,空氣中彌漫著硝煙的味道,不算大的帳篷之中,擺著兵器、地圖和沙盤,最角落的位置還放著一個燒的並不旺盛的火盆。


    一切都昭示著他如今正在漠北的軍營之中,而剛才看到的駱心安隻不過是他的一場夢境……


    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他抬手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眸色如夜,臉色仍然非常糟糕。


    旁邊的侍衛看著擔心,忍不住又問了一句,“王爺,到底出什麽事了,您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聶暻垂下眸子,遮住此刻眼底濃重的墨色,搖了搖頭,起身披上戰甲沉聲問道,“前線的戰況現在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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