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京城一百四十三人的連名血書,要求太子殿下為昨夜的罪行給個交代,不知殿下您要如何解釋!?”


    看著散落了一地的奏折,還有上麵一灘灘已經幹涸的褐色血跡,老皇帝的嘴角因為劇烈的情緒起伏顫抖了幾下,巨大的眩暈讓他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但仍死撐著身子,指著那觸目驚心的血痕厲聲問道,“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老皇帝的一聲低吼在鴉雀無聲的大殿裏回響,在場所有人一片死寂,連大氣都不管喘,目光落在地上那對讓人背後發涼的猩紅色上麵時,臉色都變得極其難看,有的蒼白如紙,有的鐵青一片,簡直是一片色彩紛呈。


    想來心思詭譎,沉穩不亂的聶毅,此刻額頭上也沁出了一層汗珠,他用狠毒了聶暻的眼神看他一眼,沒等在場人開口,直接一撩袍子跪在原地,“啟稟父王,關於常太師所提的昨夜之事,兒臣本打算退朝之後親自去找您稟明情況,誰想到被戰事一打斷,這才耽擱到現在,關於昨夜之事,兒臣可以解釋……”


    “你閉上嘴,朕現在不想聽你的解釋。”


    老皇帝沒等聶毅說完就直接打斷了他的話,當眾如此不給太子留情麵,這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聶毅的臉當場就僵住了,這時就看老皇帝抬手一指,“常太師,朕現在就要知道昨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又跟太子有什麽關係,你速速如實稟報!”


    “是,臣遵旨。”


    常太師朗聲應下,一回頭目光咄咄的盯著聶毅一字一句的說,“昨晚東城區鶴鳴樓一帶突發大火,又逢大風,短短片刻火勢就完全失控,直接燒了東城整整兩條街道還沒停歇,而與此同時,鶴鳴樓的馬廄也因此失控,幾十匹馬受到驚嚇之後,一窩蜂的湧上了街道,將屋子裏跑出來逃難的人,撞得人仰馬翻,街上行人傷的傷死的死,直到天亮這場火才徹底被撲滅!”


    一聽這話,滿朝皆驚,誰都沒想到向來祥和安定的東城區會在一夜之間攤上這麽大一場禍事。


    東城區是整個京城最繁華熱鬧的地方,商賈旅人、外族來客、達官貴人……幾乎每天都在這裏紮堆,試想一下,這樣熱鬧的地方突逢大火,肯定有無數的人湧上街頭,正是驚魂未定以為自己逃過一劫的時候,卻又遭到瘋馬踩踏……可想而知,這一夜會有多少人因此送命。


    但問題是……這些事情又與太子有什麽關係?


    太子黨裏的人一聽這話,有的就按耐不住了,開口嘲諷道,“常太師這話說的真有趣,雖說這事的確讓人震驚,但天災人禍這種事情,每天都在發生,太師您現在拿一件驢唇不對馬嘴的事情借題發揮,難不成是認為這大火和踩踏事件是太子殿下所謂吧?”


    常太師聞言當即冷聲一笑,彎腰撿起地上一份血書,目光似箭般開口,“這裏有一份名單,上麵清楚的記錄了一切,昨天晚上,少說有數十人在鶴鳴樓看到了太子殿下,而有趣的是在此之前,殿下與王將軍的得力幹將李校尉正好在這裏剛剛淩-虐致死了八個平民百姓,而理由卻是因為不小心衝撞了他一下,所以他李校尉就直接對這八個人動了炮烙之刑,當時太子殿下可就在現場,試問若沒有後台撐腰,李氏區區一個校尉,怎麽敢隨便動用陛下當年早就廢除的刑罰!?”


    這話一出,本就驚訝不已的在場人直接都聽懵了,這李校尉究竟是猖狂到什麽地步,才敢私下對人用炮烙之刑,甚至對象還正是大晟自己的子民!?


    “咳……咳咳!”老皇帝一聽這話一口氣上不來,劇烈的咳嗽一聲後陡然跌在了龍椅上,看著桌子上呈上來的一遝“血書”,上麵清楚的記著這麽多年來李校尉的種種惡行,還有昨夜親曆聶毅在場的種種,證據如此確鑿,他一時間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你、你幹的好事!好啊,太子你真是讓朕大開眼界!”


    老皇帝手指顫抖的直著聶毅的鼻子,眼睛都氣的一片赤紅,此刻聶毅慶幸自己還留有後招,見狀趕忙開口,“父王,是,常太師說的對,昨夜兒臣的確去過鶴鳴樓,但並非是去助紂為虐,而是要親手將李校尉繩之以法!”


    “昨夜得知李校尉在鶴鳴樓為非作歹的並不隻有常太師一個人,兒臣在第一時間知道後,當即怒不可遏,直接就去了鶴鳴樓準備將他繩之以法,為此還與他發生了激烈的爭執,這一點相信也有不少人都可以作證,兒臣從小深受父王教育,自知上位者一定要勤政愛民才能民安國盛,像李校尉這種軍中毒瘤,兒臣連容忍都做不到又怎麽可能與他同流合汙。”


    “昨夜兒臣已經砍了這惡徒的腦袋,本以為退朝後可以私下跟父王您承認錯誤,誰知卻晚了一步,兒臣現在就可以將李校尉的項上人頭呈上來,以示清白!”


    這話說得悲愴懇切,再配上聶毅那張剛毅的臉和泛著血絲的眼睛,當真很難讓人把這個印象裏勤政沉穩的太子與草菅人命的惡行聯係到一起。


    一時間,在場不少人都有些動搖了,雖然眼下事實已經鐵證如山,但說到底火又不是聶毅放的,百姓也不是他打的,如果非要給他追加罪名,無非就是一個監管不力,管教不嚴的連帶之罪,這也犯不著上升到喪盡天良泯滅人性的地步吧?


    趁這個時候,一眾太子黨紛紛站出來,將所有罪責通通推卸到李校尉身上,好像聶毅從始至終都是被這“血書”冤枉了一樣。


    看到此情此景,聶暻麵無表情的臉上勾出一抹冰冷的弧度,突然低聲道,“父王,兒臣自然是相信皇兄的為人和人品的,這一點相信在座的各位也都有目共睹,昨晚的事故想必定有誤會和隱情,沒準是那些百姓看到皇兄去找了李校尉,就下意識地以為他們已經同流合汙了,隻不過……”


    說到這裏,聶暻故意頓了一下,在場所有人的心都被他提了起來,老皇帝更是緊抿著嘴唇,“隻不過什麽?”


    聶暻貪搖了搖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隻不過父王和諸位大臣就算心裏再清楚皇兄的為人,這畢竟也隻是在朝堂之上,出了這廟堂之地就是民間的悠悠之口,如今這一百四十三個百姓連名呈上一份血書,就是為了給自己甚至自己死去的家人討回公道,如果我們大事化了將這件事隨便應付過去,想必百姓一定不會滿意,而在戰局如此激烈的時候,喪失民心意味著什麽,父王您比兒臣應該更加清楚。”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讓整個大殿陷入了死寂,就像當頭棒喝一般,原本已經被聶毅虔誠悔過的樣子灌了迷魂湯的大臣們突然回過神來,老皇帝沉吟許久開口道,“那以你之見,怎麽樣才能拉攏民心?”


    聶暻一眯眼睛,嘴角翹起,“父王不妨請幾個百姓來這金鑾殿一趟,一來可以彰顯您對此事的重視程度,安撫百姓們的不安的情緒,二來,也能讓他們做個見證人,看看朝廷對這件事的嚴懲態度,反正李校尉這個罪魁禍首已經被皇兄親手斬了,或許這些百姓看到這惡徒的項上人頭之後,心裏才會真的有一絲慰藉。”


    這話一出,立刻引來周圍一片附和之聲,俗話說百聞不如一見,朝廷就算將這件事一絲不落的全部公開張榜,恐怕仍然會有說其中有貓膩,可要是隨便找幾個受害人親眼來看一看,心裏也就踏實了,到時候一傳十十傳百,沒準還能讓陛下落個剛正不阿,愛民如子的美名。


    聶毅此刻緊緊皺著眉頭,一瞬不瞬的盯著旁邊的聶暻,這個提議追根到底是在幫他脫困,但聶暻恐怕早就恨不得將他置於死地,這個時候怎麽會突然“大發善心”起來,他心裏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一個又一個疑問湧上來,他還沒等想好拒絕的借口,老皇帝已經點了頭,“好,就按你說的辦,現在速速在這一百四十三個人中挑選幾個帶到大殿上來。”


    金口一言,再無反悔餘地,聶毅隻能眼睜睜看著侍衛陸續走出去,他猶如一條隨時準備攻擊的毒蛇一般將目光緊緊的鎖在聶暻身上,在努力探究著他某種神色的時候,恨不得直接用目光就將他千刀萬剮。


    而聶暻就像完全沒察覺到這如芒在背的目光似的,臉上仍然一片雲淡風輕,在轉過視線的一刹那,常太師與他目光交匯的刹那微微點了點頭,聶暻了然,接著勾起了嘴角。


    沒過多久,一對夫婦走進了大殿,丈夫攙扶著臉色慘白腳步虛浮的妻子一看到皇上,當即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陛下要為草民做主啊!草民的娘子本是身懷六甲之人,再有五個月就要生了,可誰知昨天……昨天被瘋馬掀翻在地,昨夜就直接小產,孩子……草民的孩子就這樣沒了啊!”


    說到傷心之處,這一五大三粗的漢子直接痛哭出聲,旁邊那虛弱的婦人連跪都跪不住,頂著一張白紙似的臉不停地擦著眼淚。


    老皇帝皺著眉頭,壓著火氣問旁邊的婦人,“罪魁禍首朕已經將其斬了腦袋,不知你如今可否能見血腥,如果可以,再見這人又能否立刻辨認出來?”


    “那人化成灰我都記得!”那小產婦人提到此事竟不知從哪兒擠出些力氣,死咬著嘴唇含恨說道。


    老皇帝點了點頭,對聶毅冷聲道,“不是說已經砍了腦袋,現在就給朕呈上來。”


    “是!”


    一直跪在原地低著頭的聶毅一聽這話,心裏鬆了一口氣,應下之後剛起身要吩咐侍從去拿“人頭”的時候,旁邊那淚流滿麵的婦人卻突然失控驚恐的尖叫一聲:


    “啊!”


    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那漢子抬手趕忙安撫受驚的夫人,生怕她受到過大的打擊在這金鑾殿上做出什麽出格之事,結果這婦人在他懷裏瘋狂的掙紮起來,歇斯底裏的哭嚎著,“你放開我!放開我!是他,就是他!”


    “他就是殺死我們孩子的凶手!昨天就是他騎著馬瘋狂的衝上來,將我一下子掀翻在地,頭都沒回的就跑了!”


    順著她指的方向,所有人都看到了臉色完全僵住的聶毅,大殿裏當即響起一片驚恐的抽氣聲。


    “這可是當朝太子殿下,你這妖婦別胡說八道!”


    旁邊的太子黨忍不住厲聲開口,誰知這婦人是真的受到了太大的打擊,這會兒見到“凶手”,整個人都陷入癲狂之中,甚至都聽不到別人在說什麽,猛地睜開那漢子的雙臂,衝上來試圖撕扯聶毅,卻被一眾侍衛攔住。


    “我絕對不會認錯,你就算是化成灰我都記得你這張臉!昨晚到處都是大火,所有人都忙著慌忙逃竄,你那匹白色的高頭大馬瘋了似的衝著我跑過來,你連韁繩都沒來一下,撞翻我就跑,你哪怕下馬將我立刻送去看大夫,我的孩子也不會死的這麽慘!你這個劊子受,還我的孩子!”


    整個大殿裏都是這女人的哭嚎,場麵已經完全失控,老皇帝的身體控製不住的發抖,一張臉已經徹底氣成了青紫色,瞳孔一片赤紅,嚇得所有人連大氣都不敢喘。


    向來沉穩老練的聶毅這個時候心裏也有些發慌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其實到現在他仍然心有餘悸,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失控瘋狂,也不記得具體做過什麽,腦袋裏隻記得那種暴虐和“追捕”駱心安的興奮感。


    所以如今他一聽婦人這麽一說才感到了後怕,因為他壓根不記得撞沒撞過這孕婦,甚至這會兒都沒法理直氣壯的當場否認。


    “你還有什麽可說的!”


    老皇帝如驚雷落地般的一聲怒吼,讓所有人為之一抖,聶毅的喉結艱難的滾動了一下,試圖保持鎮定,“父王,絕無此事,兒臣不知常太師從哪裏找來這兩個人誣陷兒臣,但兒臣可以保證,絕對不曾做過任何傷害老弱婦孺的事情。”


    “誣陷?殿下您可真瞧得起老臣,您貴為東宮太子,未來儲君,而老臣年事已高,沒準再過不久就要告老還鄉,試問老臣這樣一個即將無權無勢的老頭子,哪裏有膽子敢誣陷您?誣陷您對老臣有一丁點好處嗎?”


    常太師厲聲開口,正氣凜然道,“若不是真有證據和幾分血性道義,老臣今日又何必冒著被殺頭的危險站出來揭發此事!?”


    說著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既然太子說老臣是在誣陷,那懇請陛下允許老臣將一百四十三個受害人全部請上大殿,殿下大可以與他們當麵對質,如果老臣有一句虛言,願意立刻在陛下與太子麵前以死謝罪!”


    大殿裏一片死寂,老皇帝過了許久才閉著眼睛擺了擺手,“不必了,什麽證據都不用給朕看了,常太師,一會兒去支一筆銀子,好好安頓這一百四十三人和東城那些傷亡的百姓,具體怎麽做不需要朕親自來教你吧?”


    一聽這話,常太師的眼睛都亮了,趕緊領旨謝恩連聲稱是。


    等常太師退下之後,氣氛已經凝滯到焦灼,老皇帝話已至此,分明是已經認定整件事與聶毅有關。


    聶毅周身一片冰涼,死死地攥緊拳頭,起身跪到大殿中央,一拱手沉聲說,“父王,不論這件事您是怎麽看待兒臣的,都請給兒臣最後一次解釋的……”


    “砰!”


    “機會”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被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打斷,老皇帝猛地抄起桌子上一方硯台狠狠地砸了過來,落在地上四分五裂,漆黑的墨汁潑了聶毅一身。


    “解釋!解釋!孽障你造下這種孽還有臉跟朕解釋!”


    老皇帝目疵欲裂,臉色青紫,猛地站起來恨不得直接抽他兩巴掌,結果一句怒吼剛剛脫口而出,他的身形就劇烈的搖晃了幾下,眼前一片天旋地轉,胸口積壓已經的憋悶和絞痛混合在一起,他猛地向後倒去——


    所有人驚呼出聲,李公公驚恐的衝上來趕緊扶住他,隻見老皇帝死死地捂住胸口,再也控製不住猛地吐出來一口鮮血,飛濺在桌子上,將一桌子的宣紙都染成了血紅色!


    “陛下!”


    “父王!”


    整個大殿登時亂作一團,而老皇帝再也有心無力的,抽搐了兩下,眼前一黑,赫然在所有文武百官麵前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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