洶湧的河水翻滾著波濤,揚起了驚濤駭浪,冰冷刺骨的河水像無數把尖刀往人的骨頭縫裏麵紮,缺氧的感覺越來越嚴重,無數的河水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攥緊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巴裏……就像一雙無形的手緊緊地扼住了她的脖子,讓她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駱心安痛苦的嗚咽幾聲,睜開眼睛的瞬間,一時間竟分辨不出自己究竟身在何處,她大口的吸了一口氣,一口冰冷的河水瞬間灌進嘴裏,她猛地咳嗽一聲,吐出一連串氣泡,這個時候她才猛然察覺到自己正被溺在水裏。


    這個認知讓她嚇了一跳,來不及細想就擺動雙腿趕忙往水麵上遊,可身子剛一動,她就發現自己的雙腿被浮動的水草死死地纏住,根本就掙脫不掉!


    胸腔裏的氧氣越來越稀薄,她越是動彈越是喘不上氣來,這種瀕臨窒息的感覺讓她一下子想起當年那條將自己吞沒的洢水河。


    這個認知讓她一下子愣住了,一時間竟然分不清眼前的時間和空間,正是疑惑萬分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空靈又低沉的女人笑聲,由遠及近,聲音裏似乎還帶著一絲嗚咽……


    隨著笑聲的靠近,駱心安的呼吸越來越微弱,而眼前的一切也漸漸變得模糊,就在駱心安以為自己這次是真的要掛了的時候,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的一切卻全都變了。


    燈火通明的街道上,完全不同於剛才陰冷刺骨的氛圍,到處都張燈結彩,人頭攢動,看起來似乎是新年將至,各家各戶的小孩子都穿著厚厚的棉襖,手裏拿著五顏六額的滋梨花和糖葫蘆,像一個個小麵瓜一樣在街上跑來跑去。


    正當駱心安反應不過來是怎麽回事的時候,旁邊突然傳來一聲輕柔的笑聲,“姐姐,你瞧這支珠花多漂亮,比翠蝶軒老師傅的手藝好,還便宜這麽多,你快點選幾樣,我幫你一塊兒買了。”


    聽到這個的聲音,駱心安楞了一下,這個聲音她實在是太熟悉,熟悉到即使化成灰都認得,回過頭的一瞬間她果然看到了洛心慈的那張臉。


    “姐姐,你發什麽呆啊,快幫我瞧瞧到底哪一個好看?”


    她嬌滴滴的催促了幾聲,身上那件淡綠色的紗衣,襯得她膚白如雪,襯著頭上一朵鵝黃色的小花,顯得格外清新脫俗。


    這個時候的她,比駱心安記憶中的樣子要年輕幾分,臉上甚至還帶著一點嬰兒肥,可一雙眼睛已經帶著算計和精明。


    駱心安看到她就覺得反胃,不耐的剛要抽走胳膊,卻發現此刻的身體竟然完全不聽她的指令,她就像一個旁觀者一樣,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往旁邊側了側頭,敷衍道,“你說哪個好便是哪個好。”


    洛心慈見她這樣,不經意間犯了個白眼,等轉過頭麵對身後一眾仆人的時候,卻又嬌滴滴的撅了撅嘴,撒嬌似的埋怨道,“姐姐,我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你也不理我,你到底在看什麽呢,那些東西能有這些珠寶首飾好看嗎?”


    駱心安完全沒注意到她的神色,隻是臉頰微微發紅的搖了搖頭,“我哪有在看什麽,不就是好不容易出門一趟,覺得外麵很新鮮罷了。”


    這種怯怯的表情,駱心安估計自己一輩子都露不出來,這個時候她才意識眼前的一切很可能是洛心安這具身子本來的記憶。


    怎麽莫名其妙的會想到這些……?


    正當駱心安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旁邊的洛心慈又說話了,“姐姐你肯定在騙我,我才不信呢,你一定是有了心上人,剛才不會就是在看情郎吧?”


    這話她說的格外大聲,像是恨不得讓周圍的人全都聽見似的,字裏行間都帶著惡意,洛心安在心裏一個勁兒的冷笑,奈何身體一動不能動,隻能看著自己像個吃癟的窩瓜似的擺擺手,“你別亂說,我真的沒有。”


    洛心慈順著她剛才的視線往不遠處一看,正好看到幾個正撅著小屁股,一邊舔糖葫蘆一邊點鞭炮的小孩子,她臉上一僵,沒看成好戲,語氣也透出了譏諷和不屑,“我當時在看什麽,原來隻是幾個小屁孩,瞧他們那副髒兮兮的德行,有什麽值得姐姐你一個勁兒的盯著看?”


    “……你不覺得他們很可愛嗎?小孩子,圓圓的胖胖的,抱在懷裏還帶著奶香,兩隻小手往脖子裏一環,甜甜的叫一聲姐姐,感覺心都要化了。”


    說這話的時候,洛心安的嘴角一直翹著,目光柔軟溫暖,看起來真的非常喜歡小孩子,可這話卻直接招來洛心慈的一聲嗤笑,看她的目光簡直就像在看一個不中用的廢物。


    “姐姐,你才多大個人就先惦記上了生小孩,你可快別看人家家孩子了,否則要是讓別人知道,指不定認為咱們洛府的大小姐思chun了呢,這多敗壞名聲啊。”


    幾句尖酸刻薄的話,讓洛心安的臉脹的通紅,她明明隻是喜歡小孩罷了,卻被洛心慈扣上一個不幹不淨的帽子,偏偏她還是個軟弱性子,嘴巴又笨,根本就說不過牙尖嘴利的洛心慈,隻好啞巴吃黃連一般閉上嘴巴,氣得胸口不停地起伏,緊緊的抿住了嘴巴。


    或許是對這一段記憶太過銘心刻骨,又或者是街邊這幾個小孩子勾起了這具身體的某段回憶,駱心安命明明意識非常的情形,卻克製不住身體劇烈的抖動,連帶著眼前的一片燈火通明也瞬間一片模糊。


    等那股劇烈的眩暈感過去之後,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的場景讓駱心安微微吃驚,如果沒有認錯的話,這裏就是大晟的皇宮,眼前的一切也都是皇後所居的靈鳳宮的擺設,但又與她之前看到的略有不同,看著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她的心裏隱隱有了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過了沒多久,殿外由遠及近的傳來了孩童嬉戲玩鬧的笑聲,她看著自己停下了手中已經繡了大半的綢麵兒小棉襖,愣了片刻,起身就往門口走去。


    隔著兩道宮門,有一個又矮又胖的小身影,跌跌撞撞的衝著靈鳳宮跑來,他手裏拿著一把小木劍,正追著前麵一隻慌忙逃竄的小兔子,一邊追一邊揮舞著木劍大漢,“獵物別跑!本宮在此,還不速速受死!”


    小家夥身後跟著一眾侍衛宮女,此刻全都一臉惶恐的喊著,“殿下,您慢點跑!小心摔著!你要是有個孬好,奴才一萬個腦袋也不夠賠命的啊!”


    “狗奴才閉上你的嘴!本宮還用得著你來教訓!?”小家夥完全不聽勸告,仍然興高采烈的往前跑,


    “殿下,前麵就是皇後娘娘的靈鳳宮了,那裏可不能隨便往裏闖啊!”


    一個小太監眼看不好,趕忙衝上前阻攔,這大殿下雖然還沒被封為太子,但確實皇上目前唯一的獨子,如果皇後娘娘生不出兒子的話,這小祖宗以後可就是未來的太子,誰也不敢得罪啊。


    可即便是這樣,也得有個尊卑有序,斷不可讓他隨意衝撞了皇後娘娘啊!


    誰知小家夥不僅不聽勸告,還伸腿一腳揣在太監的腿上,“你給本宮滾到一邊去,皇後娘娘又怎麽了,她要是敢欺負我,我就去告訴父王和母妃去!”


    說完這話,那兔子正好一溜煙兒竄進了靈鳳宮,小家夥毫不猶豫的跟著直接跑了進去,直接嚇破了後麵一眾侍衛的膽。


    這時洛心安從殿裏走了出來,太監和宮女見狀猛地跪倒行禮,那兔子慌不擇路的撞在了她身上,她彎下腰將兔子抱起來,小家夥揮舞著木劍見狀趕忙跑過來,見到她連禮都不行,直接昂著頭理直氣壯的說,“把兔子還給我,這是本宮先看中的獵物。”


    這小家夥別看脾氣刁蠻,但長得粉雕玉砌,白嫩嫩的像個瓷娃娃一樣可愛,尤其是那一雙眼睛,長得跟聶毅簡直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一樣。


    洛心安本來就喜歡小孩,尤其還是一個長得跟聶毅如此相像的孩子,心裏一軟便斷了教訓他的心思,順勢摸了摸他嫩嫩的小臉蛋,柔聲細語的說,“兔子我可以給你,但洪兒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因為你父王和母妃寵著你就胡來,見了宮裏的長輩記得要行禮問安,知道嗎?”


    誰想到她的一番好心叮囑,小家夥不僅不領情還一巴掌拍掉她的手,“你又不是我娘親,我幹嘛要聽你的,你快點把兔子還給我!”


    他跳起來衝著洛心安就是一通又打又踢,雖說他年紀不大,但踢在身上還是很疼,一眾奴才嚇得差點暈過去,湧上來趕緊攔住這小祖宗,嘴上不停地跟洛心安說著“皇後娘娘恕罪”。


    駱心安這個一直看戲的人,這會兒看到這一幕狠狠地翻了個白眼,看著站在原地任由著熊孩子打罵的洛心安,恨不得上去抽她兩巴掌,順便狠狠地教訓這熊孩子一頓。


    人可以軟弱,但不能軟弱到連一個小屁孩都能蹬鼻子上臉!


    可是她再生氣,這會兒也無濟於事,隻能看著洛心安忍下這暗虧,抱著兔子往大殿裏走,那小家夥眼看著自己的“獵物”被搶走,一時嚎著嗓子大哭起來,“你是壞人!你欺負我!我要告訴父王和母妃,讓他們打你板子,砍你的腦袋!”


    洛心安終於憋不住氣,走上前抓住他的小手說,“既然如此,那你便隨我去麵聖好了,看看你的父王會不會為你做主。”


    小家夥見狀心裏一虛,剛有些害怕,也不知道看到了什麽,突然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你鬆手!鬆手!你捏疼我了,壞人壞人!好疼嗚嗚嗚!”


    話音剛落,一道身影就快步走來,一把推開洛心安將他抱在懷裏,“乖洪兒,母妃在這兒呢,別哭了,你告訴母妃到底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洛心慈一出現,洛心安的臉色就變了,整個靈鳳宮內瞬間鴉雀無聲,誰也不敢再開口,這宮裏誰不知道當今的鳳印雖在皇後手上,可真正的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還是這位貴妃娘娘,更何況母憑子貴,她才是這後宮中的第一人。


    “……她打洪兒……還掐洪兒的手,還說要弄死洪兒的小兔子……”


    洪兒的演技完全繼承了洛心慈,這麽小就已經學會了顛倒黑白倒打一耙,洛心安不欲與孩子爭辯,幹脆不理會眼前的紛爭,轉身就往大殿裏走。


    洛心慈見狀一下子攔住她,一張向來裝出一副溫婉和煦的臉上,此刻一片尖酸刻薄,“姐姐,不是妹妹大不敬,實在是姐姐讓妹妹我大失所望,你我之間的恩怨,與洪兒無關,他還隻是一個孩子,你就用這種手段折磨他,這次是被我撞見了,那以前還有多少次是我沒看見的?”


    “我對待洪兒一向視如己出,何時折磨過他?”


    洛心安咬著牙,眼眶發紅的回嘴,卻換來洛心慈嘲諷一笑,“是嗎?你對沒對孩子下手,你自己心裏有數。”


    “姐姐,我們姐妹多年,你喜歡小孩兒這種事,我也不是不知道,但喜歡這種事兒怎麽說也得有個度,不能因為我生下了洪兒,你連個蛋都沒生下來,就因愛成恨拿我的洪兒出氣吧?”


    “你——!”洛心安氣得嘴唇哆嗦。


    洛心慈見狀更加囂張,眉毛一挑,頂著一張楚楚動人的臉,卻說著蛇蠍不如的話,“哦,對了,我怎麽能說姐姐你不能生呢,你分明是想生陛下不給你這個機會啊,想想也真是可憐,你入宮比我早這麽多年,不僅沒給陛下剩下一兒半女,還落得現在獨守空房的下場,我這個當妹妹的真是看在眼裏疼在心裏,要不這樣吧,今晚我就跟陛下說說,讓他別一年到頭宿在我那裏,也讓他偶爾到你這裏來打打野食,嚐嚐清粥小菜的滋味如何?”


    撂下這話,她輕蔑一笑,抱著兒子趾高氣昂的離開了靈鳳宮,留下洛心安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渾身發抖。


    這一段恨入骨髓的記憶像是刺進了這具身體的每個細胞,再次回憶起來仍舊刻骨銘心,巨大的憤恨和悲傷像一股鋪天蓋地的洪流,將駱心安連帶這一段記憶一起卷入其中。


    駱心安感覺自己就像瞬間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眼前是無數記憶的碎片,最後一幕她又回到了臨死前的那一夜,她被洛心慈斬斷四肢做成人彘,最後在洛心慈諷刺她生不出孩子的刺耳笑聲中,被剖開了肚子,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五髒六腑流了一地,然後慢慢咽氣,死不瞑目……


    “!”


    被剖開肚子的痛苦太過強烈,駱心安痛苦的悶哼出來,身體劇烈的顫抖幾下,終於從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尋到了些光明,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她的睫毛抖了抖,手上一緊接著被人抱在了懷裏,她渾身痛的要命,尤其是肚子簡直像被人捅了兩刀,她艱難的掀開眼皮,一眼就撞上了一雙炙熱漆黑的眸子。


    “……阿暻……”


    她認出了他是誰,然後意識到自己剛才是做了一場冗長的噩夢,周圍一片倒吸氣,“謝天謝地,可算是醒了!”


    “我……這是怎麽了?”


    駱心安掙紮著想要做起來,卻跌倒在聶毅寬闊的胸口,旁邊幫著忙她診脈的大夫趕忙抬手作揖,“恭喜王妃,您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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