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風波過後,宮中又恢複了一片風平浪靜。


    洛婉婷那日被砍掉的頭顱血染靈鳳宮的畫麵 ,仿佛還近在眼前,可一轉眼的時間竟然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


    宮裏的日子雖然無波無瀾,可朝堂之上和宮外的局勢卻越發的風起雲湧,漠的大軍又奪了兩個臨近小國的政權,他們的版圖也日漸擴大,其劍指大晟,意欲南下的企圖已經昭然若揭,眼下的局勢已經到了迫在眉睫的時候,大晟是繼續按兵不動,養精蓄銳,還是大舉進攻,將漠北的攻勢掐死在萌芽之中,已經成了皇上乃至整個朝堂急需要解決的事情。


    而眼下朝堂上的局勢也分外的微妙,聶毅及其一眾太子黨和靖王聶暻一派的爭鬥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兩兄弟從小不和雖然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但因為一方的步步緊逼和另一方的不屑一顧,兩個人在表麵上至少還算是一團和氣,勉強維持著兄友弟恭的局麵。


    可最近這半年,也不知為何,原本一直寂寂無聞,無心政事的靖王突然鋒芒畢露,一直以來他手中除了那支皇上特批的軍隊以外,手中掌管的隻是毫無實權的閑散部處,因此朝中之人很少將關注點放在他身上,對他的印象也隻停留在病弱體虛的閑散王爺上麵,可就在這短短六個月的時間裏麵,他卻像一把封塵已久突然出鞘的利劍,不僅在短時間內幫助皇上解決掉周邊幾個附屬國的叛亂,甚至在接手刑部之後,迅速鏟除掉不少朝中結黨營私的貪官汙吏,贏得了一片民心,以讓人咋舌的速度在朝中站穩了腳跟。


    聶暻本來就是宸妃之子,曾經那些跟著老皇帝一起奪天下的一眾老臣,有哪個不知道當年皇上連冊封宸妃為後,聶暻為太子的奏折都擬好了,卻因為宸妃莫名其妙的陡然薨逝而暫時擱置,再加上那時異國突然暴亂,急需要鎮國將軍王國邦領兵出征,所以為了犒賞王家,這皇後的頭銜才便宜了現在的皇後,如若不是這樣,現在的太子之位本來就應該是聶暻的。


    所以眼看著太子黨越發囂張跋扈,外戚專權,而聶暻卻如此賢能過人,朝中早就看不慣王家一直保持中立的一眾老臣,全都站在了聶暻這一邊,一時間靖王與太子竟成了分庭抗禮之勢。


    朝廷局勢風起雲湧,宮中的瑣事也依舊繁多。


    洛婉婷謀害皇後,窩藏毒藥的事情已經震驚整個朝野,犯下如此逆天大罪,洛家自然不可能獨善其身,所以事發一個月後,皇上的旨意終於還是下了。


    “……洛驍身為朝廷三品重臣,掌管禮部要務,卻沒盡到忠君的職責,身為洛家家主,縱容子侄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實乃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上對不起朕之拳拳栽培之心,下對不起洛家列祖列宗,按律當誅九族,但朕念洛家三代為官報效朝廷,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免於死罪,但活罪不可恕,故今日起革禮部尚書一職,貶為五品青州司馬,即刻出發調任,不得有誤!”


    “洛家長母張氏,教子不嚴,縱容包庇,品德敗壞,身為長母卻未盡到教化女子賢良淑德的義務,實乃洛家是不幸,大晟之羞恥,故今日革其三品夫人稱號,貶為庶民,今生今世不得再回京都,其死後也不可寫入世家族譜、享世家陵寢,欽此——!”


    跟著洛驍和洛老太太一起被罰的還有洛勇和夫人李氏,他們身為洛婉婷的生身父母,受到的懲處更為嚴格,不僅被貶為庶民,逐出京城,還挨了上百下板子,被打了個奄奄一息,不死也去了半條命。


    特意跑到斂華宮宣旨的太監,將聖旨一合問道,“駱心安,你可聽清楚了?”


    “奴婢駱心安接旨,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伸出雙手接過橙黃的聖旨,駱心安臉上沒有露出一丁點驚訝的表情,始終無波無瀾像是早就猜了這個結果。


    她這個表情在旁人看來很有一種打擊太大精神恍惚的效果,所以那小太監忍不住在心裏唏噓一番,這心安小主雖然片葉不沾的逃過了這一劫,但到底是自己的全家被抄了,所有親人也貶的貶,攆的攆,死的死,舉目之下除了宮裏那位毫無存在感的婉雲小主以外,竟成了孤家寡人,難怪現在失神落魄成這個樣子。


    想到這裏,小太監忍不住開口,“小主也別太過難過,雖然聖意難違,但陛下要不是看在您的麵子上,早就將洛家誅九族了,眼下其實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不是?”


    “而且啊,陛下還說了,經此一事,洛家已沒了主事之人,洛家老爺和老婦人這麽一走,留下這麽大一個爛攤子也總得有人去收拾,所以陛下特許您出宮奔喪一天,料理好自己的家事再回來也不遲。”


    聽了這話,駱心安終於有了些表情,她眉毛動了動,抬起頭感歎一般說,“公公說得對,這對我來說其實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不過,陛下真的允我出宮奔喪?”


    “那是自然!這可是陛下親自說的,奴才哪兒敢假傳聖旨。”


    聞言,駱心安突然淡淡的笑了,點了點頭輕聲說,“既然如此,那就多謝陛下恩典了。”


    她這突然一笑著實把小太監給嚇到了,愣了好半天才拍了拍心口:娘哎,這心安小主別是受刺激太大變傻了吧?就算是皇上同意她出宮,那也是去奔喪啊,用得著突然笑的這麽……讓人背後發涼麽……


    小太監吞了吞口水,行過禮之後就準備走了,駱心安讓寶珠賽了些賞銀給他,笑著說,“今日多謝公公了,這些小錢不成敬意,公公慢走。”


    拿了分量十足的賞錢,小太監隻顧著高興,一下子就忘了駱心安那一笑,樂嗬嗬的就跨出了殿外。


    駱心安將聖旨放在一邊,斜靠在躺椅上沒急著說話,而是慢悠悠的啜著手中那杯茶。


    寶珠和寶珍麵麵相覷,都有些搞不出清小姐的心思,這要是說傷心吧,好像並沒有,但要說高興吧,也沒看出來,那她到底現在是喜是憂啊?


    猶豫了一會兒,寶珠先試探般開了口,“小姐,您……還好吧?要是難受就說出來,別憋在心裏難為自個兒。”


    “你覺得我想是難受的樣子嗎?”駱心安笑了笑,眸子清明如水,完全沒有半分波動。


    寶珠照實搖了搖頭,“那洛家被抄家,您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今天這奔喪您還去嗎?”


    “去,當然要去,不僅要去而且要風風光光的去。”


    駱心安合上茶蓋,一起身抻到了肚子,覺得胃裏一陣不舒服,接著腦袋也一陣頭暈目眩,坐著緩了好了一會兒才舒服了一些,心裏忍不住嘀咕,她這難受的毛病怎麽不進沒見減輕,反而愈老愈嚴重了,這幾天看來真得找個大夫瞧瞧了。


    “小姐……您這樣去被老爺和老太太看到……不太好吧?畢竟洛婉婷這件事多多少少跟您有點關係,奴婢覺得要不今兒您就別去算了,反正您身子也不舒服,正好拿這個理由推了,皇上估計也不會為難您。”


    駱心安站起來拍了拍袖子,口氣十分輕鬆,但目光裏卻全是譏諷,“有什麽不太好?你是覺得他們還有本事對付我,還是我還需要給他們留麵子?”


    一句話讓兩個丫頭頓住了,撓了撓頭,倒也跟著駱心安笑了起來。


    “還有話要問麽?沒話還不快點去拿衣服?”


    兩個人痛快的應下轉身去了內間,駱心安看著桌子上的聖旨,嘴角一勾,眼裏的諷刺更濃。


    其實她從始至終都沒說一句假話,洛家如今的下場對她來說是的確是最好的結果。縱然大晟的律法裏麵有株連九族的刑法,可老皇帝治國之策一直是“孝”和“仁”,他不會拿洛家開刀去破壞自己一直苦心經營的“仁慈”表象,所以駱心安早就知道洛家的人根本死不了,她也不希望所有人都因此送命。


    說到底,重生到古代這麽長時間,有時候為了自保必須讓自己心狠手辣,但她並不是嗜血殘忍的人,洛家的人沒一個好東西,但除了洛心慈和洛婉婷以外,都罪不至死。


    所以眼下奪走洛驍和洛老太太最重視的地位和名譽,簡直比殺了他們還要痛苦,這種後半輩子都生活在別人的指指點點和窮困潦倒之中,死後也享不了清福的命運,才是對他們最好的懲罰。


    駱心安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個真正的洛心安的樣子。


    最後一次見“她”,她已經是不人不鬼,全身是血的模樣,可透過銅鏡駱心安知道,她曾經的樣子是自己拍馬都趕不上的好看,耳邊響起那日在洢水河畔,她一聲聲說的“幫我報仇,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久遠的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可時到今日,自己已經做到了,這個曾經生她養她的“洛家”,那些讓她受盡屈辱、心酸的“家人”,如今終於自食其果,淪落到生不如死的下場。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但慶幸的這一天終於來了。


    駱心安睜開眼睛,深深地看著鏡子中那張與自己相似又不完全一樣的臉,跟著自己一起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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