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沉,暮色四合,天空像一片看不到盡頭的黑布一樣籠罩下來,將整個宮殿覆蓋,天邊隱隱的還泛著夕陽最後的一抹亮光,宮中四處已經點起了明亮的燈光。


    整整持續了一天的朝會終於結束,一直再膽戰心驚中度過的滿朝文武,帶著一身汗津津的冷汗走出了大門,彼此之間竊竊私語,腳下生風,生怕在這是非之地再多留片刻都會被惹禍上身。


    此時一眾人眼前還浮現著剛才聶暻與老皇帝之間的針鋒相對,那副滿身煞氣,目光凜然的樣子,讓他們幾乎以為下一秒聶暻就會當庭弑君,或者老皇帝一怒之下親手宰了這個兒子。


    可是幸好最終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聶暻甚至都沒等到那句“退朝”就撂下老皇帝和滿朝文武,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了大殿,背影決絕又筆挺的仿佛一把利劍,挺立在天地之間,無人可以撼動。


    一聲退朝之後,聶毅不疾不徐的跨出大殿,周圍有不少大臣在偷偷地打量他,而他臉上一直無波無瀾,嘴角甚至還帶著一抹習慣性的淡笑,不少人都在心裏疑惑:為什麽太子殿下不僅沒有憤怒,甚至看起來還有些……愉悅?


    他不是昨天還向陛下請求娶駱心安為太子妃麽,如今看著自己一心想娶的“太子妃”直接入了後宮,怎麽可能無動於衷,靖王爺都直接跟陛下撕破臉了,他怎麽還能這樣雲淡風輕。


    這樣的疑惑纏繞在心頭,卻沒有人敢問出口,聶毅注意到他們的神色,隻是哼笑一聲,半眯著眼睛越發透著一抹深意,這樣的神色落到旁邊的隨從眼裏就更加的不解,直到他跨出皇宮大門的時候,隨從才憋不住小心翼翼的問道:


    “殿下……您看起來心情不錯?”


    聶毅瞥了他一眼,破天荒沒有冷下臉來,反而嗤笑一聲,“你這狗奴才也敢研究起你主子來了。”


    “奴才不敢……奴才就是覺得主子退朝之後的笑容似乎比去的時候多了點兒……”


    聶毅挑眉看了他一眼說,“哦?既然你這麽喜歡猜忌本宮,不妨猜猜本宮因何高興?”


    這可把隨從給考倒了,他使勁撓了撓頭,聲音發顫的說,“這……奴才哪兒敢忖度殿下的心思,隻是覺得有點奇怪,殿下不是……喜歡那洛家大小姐麽,如今聽她要入宮了,怎麽反而……”


    後麵的話他沒敢再說下去,聶毅本來就是個陰晴不定的性子,他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禍從口出,直接被摘了脖子上的腦袋。


    不過聶毅的確是心情很不錯,若是平時聽到奴才膽敢猜忌他的心思,早就拖出去棍棒伺候了,可如今他卻輕聲一笑,“反而如何?反而神清氣爽,麵不改色是麽?”


    隨從不敢說話了,聶毅用頗有意味的語氣開了口,“正是因為她要入宮,本宮才高興,若她還住在宮外,這才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對他來說,想要得到駱心安很容易,但是想要得到她的心幾乎是不可能,因為聶暻已經牢牢地占據了那裏,隻要她一天還待在聶暻觸手可及的範圍,她的人和心就永遠不可能屬於自己。


    可現在卻不同了,縱然聶暻有天大的本事,也是個沒有資格住在宮中的庶出皇子,而他卻不一樣,他是太子,理應住在宮中,聶暻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他卻觸手可得。


    駱心安入了後宮就等於落在了他的手心裏,哪怕她現在是秀女的身份,已經不可能再嫁給他當太子妃,他也毫不在意,因為一切能將駱心安從聶暻身邊奪走的事情,他都樂於去做。


    隻要駱心安能離開她心心念念的聶暻,他就有信心一定能將這個女人從身到心一起收服。


    一想到這裏他嘴角的笑容又深了幾分,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就像馬上就要嚐到期盼已久的獵物般,目光裏流露出再也無法掩飾的誌在必得。


    ***


    漆黑的禦花園裏,老皇帝一直沒有說話,隻是臉色陰沉的往前走。


    走在兩旁的小太監,手裏拿著燈籠,橘色的燈籠在暗夜裏發出微弱的光芒,遠遠望去搖搖晃晃,更襯得他的目光陰晴不定,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


    這時李公公上前想要為他披一件鬥篷,一直跟在旁邊的清虛道長卻一擺手,衝他搖了搖頭之後接過鬥篷走了上去。


    他雖沒有跟著一起上朝,但是一直都站在殿外,當聶暻麵若冰霜走出大門的時候,他已經猜到老皇帝在大殿之上一定宣布了秀女大選的事情,一時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躊躇了片刻終於忍不住上前開了口。


    開口之前他將鬥篷披在了老皇帝肩膀上,老皇帝瞧他一眼沒有說話,隻是擺擺手將周圍的太監宮女都打發走了。


    “陛下,貧道有幾句心裏話想說,或許並不那麽中聽但卻是貧道的肺腑之言。貧道明白您不能殺了駱心安,又憂心兩位皇子會為了她而手足相殘的心情,但靖王殿下的病還沒有全好,駱心安又是殿下的恩人,昨夜兩個人才剛剛成婚,如今您就這樣迫不及待的過河拆橋,殿下的病要怎麽辦您想過沒有?”


    聽了這話,老皇帝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目光一片陰沉,“道長,這些道理您真當朕不知道?可眼下喀什國還在大晟,暻兒和毅兒對她又是那個態度,這件事已經不能再拖,必須當機立斷,否則再拖下去一定會惹出更大亂子,若是婦人之仁,隻為了那一丁點恩情,就放任兩國交惡,兄弟殘殺,那朕這個皇帝也不必再做了!”


    說到這裏,他冷哼一聲,“更何況,這駱心安算哪門子暻兒的恩人,若不是暻兒,她現在還是洛家那個受人欺淩毫無地位的長女,怎麽可能有機會搖身一變,成了現在京城身份最高貴的千金小姐,又怎麽可能給她昨日那樣大出風頭的機會?她要做的隻是陪暻兒上床而已,就這一點也做的不夠本分,一直拖到昨晚才真的圓了房,暻兒人中龍鳳,能看得上她已經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她得到的遠遠比她付出的多得多,這樣她還有什麽不滿足?”


    “可她畢竟救了殿下的命啊……沒有她,殿下如今可能早就……”


    清虛道長急切的開口,卻被老皇帝一抬手打斷,“正是看在她救了暻兒一命,以後還用得著她的份上,朕才沒砍了她的腦袋,否則就憑她惹起兩國爭端兄弟鬩牆的罪名,朕怎麽可能留她到現在,甚至還網開一麵特許她入宮?”


    “那殿下呢,殿下的病治到半截就這麽算了?您以前不是最疼愛靖王爺的麽,如今怎麽舍得用他的命來換喀什和大晟表麵的和平?”


    清虛道長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一激動就失言了,老皇帝猛地抬起頭嗬斥一聲,“放肆!朕若是拿暻兒的命開玩笑,當初就不會為了給他續命費盡心思的找什麽爐鼎!”


    “……貧道不敢。”清虛道長跪了下來。


    老皇帝本來還想發火,但是臉色變了又變之後,最後卻隻是揉了揉發痛的額角,歎了一口氣,過了良久才沉聲開口,“朕早就說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讓朕對駱心安放下成見,成全她和暻兒並不是不可以,但隻要朕點了這個頭,就憑毅兒的性格,一定會恨上朕和暻兒這個六弟,然後用更加不擇手段的方法把人搶回來。朕百年之後倒是眼不見心不煩了,可不管最後他們兩個誰登基,心裏都硌著這樣一塊石頭,怎麽可能放過對方。”


    “昔有唐王李世民玄武門兄弟殘殺,朕不能讓自己的兒子重蹈這樣的覆轍,女人就是紅顏禍水,殺不掉就隻能毀掉,道長您明白朕的意思嗎?”


    清虛道長不知還能再說什麽,他明白老皇帝的良苦用心,可是還是沒法讚同他這種陰毒的做法,“可是您用這種送進宮的方式毀了她就等於毀了殿下的爐鼎啊,這跟要他的命有什麽區別?他還沒過三十歲,還是可能隨時送命。”


    提到這個,老皇帝的臉色才緩和幾分,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誰說入了宮她就不能再當暻兒的爐鼎了?秀女不過隻是個名頭,為的不過是把她放在暻兒和毅兒沒法隨意接近的地方,省得她跟隻狐狸精似的在朕的兩個兒子之間來回徘徊,至於治病的事情,暻兒的病情已經趨於穩定,偶爾進宮一趟‘用’一下他的爐鼎,朕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道長不必掛心,以後暻兒的身體還有勞你照料了。”


    清虛道長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因為將駱心安送入後宮的確是一個既能不用殺她,又能避免兄弟鬩牆,還能阻止喀什國借題發揮,一箭三雕的好辦法,隻是……這讓駱心安要情何以堪,她明明已經嫁給了聶暻,日後卻要像偷情一樣,頂著“後母”的身份跟聶暻見麵,這根本就等於在羞辱她。


    “……陛下,您這樣對待駱心安,就不怕她一氣之下一走了之?”


    “走?她能走到哪兒去?”老皇帝嗤笑一聲,他在早朝之時就已經下令將駱心安“請”進了宮,這會兒她恐怕早就被關在宮裏插翅難飛了。


    想到這裏,他篤定的眯起眼睛說,“更何況,縱然她有天大的本事,真能走出這座皇宮,她也一定不會走。”


    “還記得當初暻兒剿滅紅蓮教救了她的那件事情嗎?後來朕聽聞,當初她身邊還跟著一個叫洛婉雲的堂妹,她和這洛婉雲以前幾乎從無交集,可在被紅蓮教圍困的時候,她還是選擇先救自己的妹妹離開,如今這樣人已經不多見了,更何況她是個聰明的孩子,很懂得權衡利弊,若是有一天她知道自己一旦離開,暻兒就會命喪黃泉,你覺得就憑她對暻兒的感情,會舍得一走了之嗎?”


    這話說完,清虛道長背後冒出一層冷汗,他早就知道老皇帝心思深沉老辣,可沒想到竟然心機竟縝密到這種程度,他分明就是看準了駱心安重情重義的死穴,才特意布下了這天羅地網啊!


    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清虛道長忍不住問道,“陛下……您做這種事就不怕靖王爺會恨您嗎?”


    他今日在朝堂之上那種冰冷煞氣的眼神一看就不會善罷甘休……況且,聶暻的脾氣甚至連老皇帝都摸不清,萬一……就憑他那古怪的脾氣真的可能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恨朕?”老皇帝聽了這話,挑了挑眉毛,臉上露出一抹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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