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廳裏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這一幕,一時間全傻了。


    誰都不知道這個男人是怎麽帶著這麽多衛兵穿過層層守衛,沒有驚動任何一個人就這樣突如其來的闖到了洛府後院,更沒有人知道他又是何人,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駱心安在看到他的一刹那,驚得心髒都快不會跳了,下意識的想站起來問他“你怎麽在這裏?!”,可是在聽到男人開口說的那句話以後,身體都僵住了,腦袋裏霎時間一片空白,根本忘了如何反應,隻是瞪著眼睛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可惜,從始至終男人壓根沒有把目光往她身上放一下,好像壓根不認識她一樣,一直癱著臉,沒有半點表情。


    隻是用餘光悄無聲息的往駱心安身上掃了一下,看到她那副見了鬼的表情,鼻腔裏發出一聲不輕不重的哼聲。


    為了今天來見王妃,本王可是拿出了十足的誠意,甚至連腦袋上這頂彰顯身份的玉帛金冠都戴出來了,就是為了英俊逼人的出現在娘子麵前,天知道這勞什子東西有多沉,不是上朝或者祭祀這種大場合,他連碰都不會碰一下,結果他的王妃根本就沒有體會到他的苦心,還露出這麽蠢的表情,真是不解風情,一點也不善解人意!


    聶暻在心裏嘟噥幾句,臉上雖然依舊又黑又臭,可嘴角卻控製不住的往上翹了一點用肉眼幾乎察覺不到的弧度。


    一屋子的女眷,從小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什麽時候一下子見過這麽多衛兵,這幅重兵武裝,煞氣凜冽的樣子,直接把她們嚇得噤若寒蟬,剛才那副恨不得要把駱心安這“天煞孤星”弄死的勁頭也一下子萎了。


    最後是洛驍第一個反應過來,驚的臉色一白,撲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臣……臣洛驍……見過靖王爺!”


    “靖王爺”三個字一落地,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洛心慈和張姨娘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這個麵如冠玉的男人。


    這就是靖王爺!?


    他不是個半死不活,馬上就要咽氣的死殘廢嗎?怎麽會是眼前這個樣子!?


    在兩人眼裏,靖王爺應該是個形如枯槁,醜態百出的癆病鬼模樣,跟眼前這個白衣翩然,剛毅英氣的男人完全沒有半點關係,他怎麽可能是靖王爺!


    不僅是一屋子人大吃一驚,就連跪在一邊的駱心安都蒙了。


    她一向精明靈活的腦子這時候徹底當機了,一時間有點繞不過來彎兒。


    這個自己在後山偶然腦子進水發善心救過的男人,這個一直嚷著要她負責,跟她成婚的男人,這個危難時從天而降救她於水火的男人,這個前幾天還偷偷溜進她的房間,跟她分享一條糖醋鯉魚的男人……


    如果他不是宮裏的錦衣衛,而是那個赫赫有名卻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靖王爺,那豈不是代表,她把自己曾經的準妹夫,當朝的六皇子的豆腐給吃了!?


    我的個天……真是日了狗了……


    駱心安眼前一陣暈眩,一口血卡在喉嚨裏,差點沒當場嗆死。


    洛驍見周圍的人全都愣在原地,忍不住低喝一聲,“都幹什麽呢!見到殿下還不趕快跪下!”


    話音落地,一屋子的人才終於反應過來,頓時膝蓋一軟,嘩啦啦的跪了一地。


    “參見王爺,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聶暻慵懶的靠在椅子上,手指搭在扶手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著,就像沒看到這一屋子跪在地上的人似的,隻是一瞬不瞬的看著駱心安,完全沒有叫這些人起身的意思。


    直到旁邊的影衛輕聲咳嗽一聲,他才回過神來,像是埋怨駱心安害自己分神似的,又瞥了她一眼,這才收回視線,環視四周,看著剛才那場鬧劇留下的一地狼藉和牆上的那一大灘血跡,目光最終落在洛驍身上。


    “尚書大人,貴府這小年夜過的當真是‘熱鬧’啊,是不是我來得不巧,打擾了各位?”


    堂堂一朝王爺親自登門,這可是天大的榮幸,哪裏還敢說打擾?


    洛驍趕緊磕了個頭,陪著笑臉說,“王爺這是說哪裏的話,您能來賞光駕臨寒舍已經是讓貴府蓬蓽生輝了。”


    “哦,是嗎?那怎麽本王一進門就聽見有人喊打喊殺,又是處死又是殺無赦的,這大過年的,就讓本王觸這種黴頭,尚書大人您這是何意?”


    “這……這……臣實在不知王爺會突然駕臨,所以才……這都是誤會,誤會!臣隻是處理一些家事,實在是無意冒犯王爺啊!”


    洛驍此時啞巴吃黃連,簡直一肚子苦水不知道往哪兒說,他好好地呆在家裏,是靖王爺自己找上門來的,這怎麽能算是他故意觸黴頭?更何況經過上一次張姨娘和洛心慈的事情,他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再得罪這位祖宗了,又怎麽會當麵惹他不痛快。


    可現在靖王爺這樣開口,簡直是明擺著跟他過不去,但洛驍到現在還沒弄明白自己究竟又是哪裏開罪了他。


    “家事?”聶暻冷笑一聲。


    這老匹夫到底是耳朵聾了還是在這裏跟他裝傻,他進門的那句話說的還不夠清楚麽?本王和王妃感情甚篤,鶼鰈情深,連生兒子的問題都已經商量過了,這洛驍竟然還敢把本王當外人!


    聶暻的目光一下子就陰沉了下來,本來就冷若冰霜的一張臉,這會兒更是黑了個徹底,鋒利的目光落在旁邊那個口口聲聲罵駱心安是天煞孤星的了空大師身上,似笑非笑的說,“既然尚書大人在解決家事,外人不便在場,那這位道長是什麽人?”


    “尚書大人,恕我直言,若不是本王知道自己來得是你們洛家,剛才乍一跨進這大門的時候,看到你與老夫人對他言聽計從的樣子,還以為這洛家已經改頭換姓,扔了祖宗家法,認一個外人當家主了呢。”


    一句話讓洛驍白了臉色,連老太太的頭上都冒冷汗了,這話若是別人說出來簡直是大逆不道,可這話一旦變成聶暻說出來,就等於指著他們的鼻子罵數典忘祖,侮辱祖宗和門楣!


    老太太忍不住了,開口說,“王爺,您或許有所不知,實在是最近洛家出了很多邪門的事情,尤其是最近幾天,邪氣越來越猖獗,老身這才想著把了空大師請來設壇做法,驅鬼辟邪。”


    聶暻一挑眉毛,刀削斧鑿的臉上露出一抹譏笑,“這朗朗乾坤,皇權庇佑,百姓安康的盛世,哪裏來的邪氣和惡鬼?就算真的有這些東西,在真龍天子腳下又哪裏敢出來害人。老夫人,您可要仔細說話,斷然不可以輕信些江湖術士的胡言亂語,散播這種動搖人心的瘋話。”


    這話說出來,老太太跪在地上的腿都打哆嗦了,這哪兒是勸她別聽信迷信,分明是說若她輕信了空的話就是助長邪門歪道,蠱惑人心,挑釁藐視皇權啊!


    這頂大帽子扣下來,洛驍打了個哆嗦,趕緊解釋,“王爺誤會了,臣的母親是病糊塗了,才想著用這種土辦法來去去晦氣,並沒有其他意思。”


    “沒有其他意思?被一個江湖術士隨便說幾句就要把自己的親孫女當場處死,還敢說沒有其他意思!我看令堂是中了別人的奸計,生怕別人不知道堂堂三品尚書之家,竟然被一個江湖騙子耍的團團轉!”


    “洛驍,你身為朝廷命官,竟然這麽沒有腦子,被個騙子揮來喝去,不如連這頂烏紗帽也別要了,尚書之位直接讓這道士來做可好!?”


    聶暻突然喝叱一聲,影衛一抬手直接擲出一把匕首,擦著洛驍的腦袋飛了過去,烏紗帽被一下子刺中,隨著匕首“砰”一聲從腦袋上掉了下來,砸在地上留下一聲悶響。


    洛驍嚇得臉色慘白,冷汗唰一下淌下來,滴在了地上,急忙誠惶誠恐的說,“臣不敢!臣不敢!實在是了空大師的法術高強,世人皆知,對洛府的種種預言也都無比精準,這讓臣……不得不相信府上真的有天煞孤星啊!”


    聶暻麵無表情的看他一眼,隻是這一眼就讓洛驍又打了個哆嗦。


    “世人皆知?尚書大人這話是說本王孤陋寡聞了,那我倒真要見識見識這了空的本事,是不是真的這麽厲害。”說著他雙眼一眯,閃過一絲凜冽的精光,指著了空說,“給我把他綁起來!”


    話音剛落,兩個影衛從聶暻身後跳出來,一下子擒住了想要離開的了空。


    了空拚命地掙紮,不停地大喊著“道家中人豈容爾等放肆”,可還是始終掙不開束縛,哪怕他修行再高,到底也隻是個普通道士,哪裏是身手高超的影衛的對手。


    被捆了個結實,扔在地上的時候,他整張臉都憋紫了,忍不住衝著聶暻怒斥一聲,“王爺!你如此侮辱蔑視道教中人,詆毀大晟國教,小心遭天罰!”


    他話音剛落,聶暻身後的幾百羽林精兵瞬間同時抽刀,明晃晃的刀劍直指整個大廳,在場的一群小丫頭嚇得驚叫起來,了空的臉當即就青了,再也沒敢多說一句話。


    聶暻懶洋洋的換了個姿勢,一張嘴聲音像結了冰一樣寒冷,“道家雖然是我大晟國教,但像來隻有青雲觀這一枝才是正統,你這些旁門左道,對付一些愚昧無知的蠢貨或許還有些作用,但本王可不吃你這一套。”


    他說這話的時候,掃視大廳裏的所有人,從老太太到洛驍,從張姨娘和李氏到洛心慈和洛婉婷,一個都沒有落下,被這樣冰冷鋒利的目光盯上,幾個人當即後背一寒,好像內心那些陰謀詭計一眼就被他識破了一樣,下意識的打了個寒戰,臉色又白了幾分。


    “愚昧無知?哈哈哈哈……”了空突然大笑起來,陰測測的眸子死死地瞪著駱心安,“不過是一縷孤魂野鬼,霸占了別人的身子出來害人,王爺你卻說貧道愚昧無知?貧道早就卜算過天命,此女就是害人不淺的天煞孤星!王爺,你若是不相信,盡管讓貧道再試一次,貧道有十成的把握可以將她逼出體外!若放縱了這妖孽,以後禍國殃民,天翻地覆,報應不爽啊!”


    一聽這話,駱心安的臉色也白了幾分,並不是真的相信自己是什麽所謂的天煞孤星,而是因為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能看出自己是一縷孤魂野鬼,方才他這麽說的時候,她還以為不過是故意栽贓的手段,可是事到如今,他竟然還死咬著不放。


    剛才被這道士的意識侵入,整個人像被撕裂一樣從這具身體上脫離的滋味,她不想再體會一次,如果再來一次,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這麽幸運的逃過一劫。


    在這個封建迷信的古代社會,借屍還魂意味著什麽她很清楚,一旦被人發現,她可能會立刻死無葬身之地,可比起這些,最讓她害怕的竟然是聶暻若是也相信了這些話該怎麽辦?


    她很詫異,自己竟然不害怕被人當成惡鬼,隻是不想看到眼前這個男人也會露出其他人看她時,那種畏懼、仇視、恨不得讓她灰飛煙滅的神情。


    這樣陌生的神情,不適合出現在這個男人的臉上,她受不了。


    想到這些,駱心安腦袋裏一團亂,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不敢去看聶暻會給出什麽反應。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了空瘋狂又堅定的目光嚇到了,周圍一片死寂,過了良久,聶暻終於開口了。


    “道長,剛才本王進來的時候,貌似聽到你說‘妖魔鬼怪,惡鬼凶靈,殺無赦’?”


    一聽聶暻的口氣軟了下來,了空心中一喜,急切地說,“沒錯,貧道卜了全部卦相,隻有殺了這惡鬼才能徹底了了這禍患!”


    聶暻淡淡一笑,“看來道長這占卜之術著實厲害啊,剛才倒是本王小瞧你了。”


    聽到這裏,駱心安的心一點一點的沉了下來,心裏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駱心安你到底在期待什麽呢,沒用的,你本身就是一縷孤魂野鬼,注定了一旦被人發現就會灰飛煙滅,誰也不會來幫你,哪怕是這個死瘸子。


    畢竟他是個古代人,對鬼神有著天生的敬畏和恐懼,她沒法要求這個男人跳出這個生他養他的封建意識,對自己毫無保留的信任,更何況……他們才認識了幾天啊?


    露出一抹苦笑,她有些自暴自棄的睜開了眼睛,而掀開眼睛的一刹那,她卻突然撞上了聶暻那雙墨色的眼睛。


    他的眼睛裏沒有恐懼和防備,神色執著而堅定,一如往昔。


    這時,他收回跟駱心安對視的一目光,對著了空突然笑了一下,可是眼睛裏卻沒有半分溫度,冰冷的瞳孔讓這抹笑容變得更加煞氣逼人,“道長,既然你的占卜之術如此厲害,不如你現在就算一下,接下來本王要對你做什麽。”


    一句玩笑似的話讓了空的表情直接僵在臉上,而就在這一刹那,聶暻的臉陡然陰沉了下來,“快算啊,你不是法術高深,一眼就能看穿誰是妖孽惡鬼,甚至連別人以後的是不是禍國殃民都猜到了,那給自己算一卦準沒有問題,你若是算對了,本王直接就讓你當青雲觀的住持,如何?”


    “王……王爺,貧道用性命擔保所說句句屬實……絕無欺瞞!”了空哪裏猜得透這位情緒反複無常的王爺到底是什麽心思,隻是下意識地覺得尖銳的恐懼。


    聶暻不耐煩的皺起了眉頭,“一”


    “二”


    “本王就算三下,你來猜本王接下來要做什麽,猜對了我就饒了你,猜錯了我就剁了你。”


    “王爺!”了空徹底慌了,他沒想到在大晟竟然有人敢對道士下手,就算是當今皇上去道觀裏祈福都要虔誠的叫他們一聲“道長”,這聶暻不過一個小小的王爺,他怎麽敢!?


    “三——動手。”聶暻直接衝旁邊的影衛揚了揚下巴。


    “不、不!我說,我說!”了空似乎料定了聶暻心裏哪怕再想宰了他,也不敢真的殺道教中人,吞了下口水,艱難的說,“王爺是想立刻……立刻要了貧道的老命。”


    聶暻展顏一笑,罕見的笑容在冰霜似的臉上綻放,他拍了拍手,一臉欽佩,“道長果然有幾下子,竟然猜對了,果然是本王太小瞧你了,既然如此……”


    話及此處,他的臉突然冷了下來,用不寒而栗的聲音說,“那就如道長所願,動手!”


    了空瘋了似的掙紮,不停地大吼大叫,“我是道家傳人,你不能殺我!王爺!王——”


    他的話都沒說完,就被突然跳出來的影衛一刀斃命。


    鋒利的刀刃直接抹了脖子,鮮血一下子噴出來,在地上濺了一大灘。


    “啊——!”在場的女眷驚叫一聲,有幾個小丫頭一看這場麵,當即嚇得唔唔大哭起來。


    可這時聶暻卻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跟沒事人似的揮了揮手,表情厭惡地說,“把他拖出去吧,在這裏躺著影響尚書大人一家吃飯的心情。”


    老太太的臉直接就綠了,餐桌跟前死了一個人,鮮血噴的到處都是,誰還有心思吃飯!?


    “不好意思,讓各位受驚了,隻不過有些人實在讓本王厭惡得很,不得不把他先提前‘請’出去。“


    聶暻就像沒看到這一屋子人的臉色似的,陰沉著臉說,“不過一個江湖騙子,竟敢隨意決定他人生死,眼裏還有沒有王法了?誰給他權利讓他所以觸覺陛下親封的貴女?不過是身份低賤的狗東西,也想以下犯上,上房揭瓦了不成,連‘殺無赦’這三個字都敢說的出來,眼裏還有沒有王法和皇上!”


    這番話一說完,張姨娘、洛心慈這幾個人的臉上當即像被狠狠抽了幾個耳光似的,臉上的表情更加驚恐畏懼。聶暻這話看起來像是句句都在罵了空大師,可明擺著是說給她們聽得,告訴她們,駱心安是皇上親封的貴女,不是你們這些低賤的庶出可以謀害的,若有人再傷害駱心安,就是跟皇上過不去,到時候血濺當場的可就不僅僅是一個了空了!


    所有人的臉色霎時間一片驚懼青紫,洛驍鼻尖嗅到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兩腿都開始發軟。


    駱心安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到了,喉嚨滾動了幾下,不敢置信的看著聶暻,一顆心突然跳的很厲害,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她沒想到聶暻能為她做到這種程度,甚至連一句疑惑都沒有,就這樣毫無保留地選擇了相信她,哪怕這個人是大晟赫赫有名的大師,就這樣殺掉一定會招來非議,他也毫不在意的做了,難道他一點也不害怕她是天煞孤星,甚至真的是一抹孤魂野鬼嗎?


    聶暻似乎讀懂了她的眼神,不高興的蹙起了眉頭。


    他的王妃這又是什麽表情?本王是這麽沒有原則的人麽?他才不管駱心安是什麽鬼啊神的,反正隻要他還活著,就會選擇永遠忠誠信任自己的娘子,這是作為一個相公最基本的底線。


    想到這裏,聶暻別別扭扭的把頭挪到一邊,嘴角繃得緊緊地,連這點信任都不給他,他生氣了。


    駱心安這次很奇異的看懂了他的表情,甚至連她自己都覺得詫異,這麽短的時間裏她竟然如此的了解這個男人的每一個情緒起伏。


    她知道這個家夥是個很純粹的人,自己不該胡思亂想的,可她已經被人傷怕了,對誰都抱著三分警惕和戒心已經成了她的本能。


    她覺得自己看起來似乎很強硬,從不畏懼任何風雨和困境,可如果避開她堅硬的外殼,觸到了她的內心,她又是個敏感多疑的人,一丁點風吹草動就會讓她進入一級戒備,然後把好不容易袒露的內心,再次縮回那看似堅硬的外殼裏。


    不過幸好,這一次她似乎賭對了人。


    看著男人不悅的臉,她心裏湧上一股罕見的暖,就像在冰冷的冰窟窿裏被人一把拽起來塞進熱被窩一樣,帶著一股無法言說的滿足,這時再看這家夥鬧脾氣的臉,她沒忍住一下子笑了起來。


    她一笑,聶暻的身體立刻緊繃起來,腦袋偏離的角度更大了一點,別以為你這樣對我笑,我就會原諒你,他從鼻腔裏哼出一聲不輕不重的單音,死活不跟駱心安對視,可是微微發紅的耳朵又泄露了他的情緒。


    這兩個人旁若無人的對視,把一屋子人晾在當場的樣子,連旁邊的影衛都看不下去了,又一次幹咳了幾聲,終於拉回了聶暻的思緒,卻換來了王爺的一記冷眼。


    掃視四周,看著這一屋子嚇得瑟瑟發抖的人,聶暻心裏一下子就煩了,就是這些狗雜碎耽誤他跟王妃的相處時間,偏偏眼下不了結這件事還不行。


    老太太這時已經被眼前這血腥的場麵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可聶暻偏偏不準備讓她好過,皮笑肉不笑的問道,“老夫人,你怎麽哆嗦的這麽厲害,是不是還在怕這府上有邪氣作祟,禍害家人?”


    “……老……老身沒有這個意思,王爺誤……誤會了。”老太太艱難的擠出幾個字,害怕的緊緊捏著絲帕,生怕自己再多提一句“天煞孤星”,也會被眼前這位王爺給砍了腦袋。


    “那老夫人還覺得陛下親封的貴女是禍害洛府的天煞孤星嗎?”


    “……王爺您、您就別開玩笑了,那胡說八道的了空不是剛被您給處死了麽,我們洛府一家子好好地,哪有……有什麽天、天煞孤星?”老太太戰戰兢兢地回話,連聶暻的眼睛也不敢看。


    “老夫人明白就好,就算這世上真有什麽天煞孤星,遇上陛下親封禦賞這種大恩典,邪氣也早就變成了瑞氣,您說是不是?”


    聶暻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老太太哪裏還敢再說一個不,連連點頭,“王爺說的是,都怪那騙子滿嘴謊話,這才挑撥的我們一家子難得安寧,一刀殺了他真是便宜了!”


    誰知聶暻這時卻擺了擺手,“說起來,本王現在有些後悔了,這騙子雖然嘴裏謊話連篇,但是有幾句話還是有些道理的,尚書大人也說了,貴府最近的確禍事連連,種種不祥之兆也絕非偶然。”


    “既然老太太都開了金口,說貴女絕對不會是天煞孤星,那這種種不祥之兆還有李氏無緣無故的發瘋,總要給個原因和交代,你說呢,尚書大人?”


    洛驍一聽這話腦門上的汗又下來了,這靖王爺的手段實在是太厲害了,剛才明明是你威逼著老太太否認了天煞孤星,這會兒話鋒一轉就成了她自己主動承認,合著裏外他都把自己刨得幹幹淨淨,這會兒又把這燙手山芋扔給他,可他還想知道這府上一係列的禍事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一時騎虎難下,洛驍不得不點頭開口,“的確如此,老太太的病還有之前祖宗牌位倒了這些事,都能就這麽不了了之,必須查個水落石出。”


    “心安,剛才父親和祖母委屈了你,現在你到底有什麽冤屈不妨直接說出來,父親給你做主。”


    洛驍看出靖王爺根本就是有心偏袒駱心安,自然願意賣他個人情,一反剛才要處決駱心安的猶豫樣子,一副慈愛仁父的模樣。


    駱心安在心裏當即冷笑一聲,剛才我被所有人當成天煞孤星,要弄死我的時候,你這個當父親的幹什麽去了,這會兒知道我已洗脫嫌疑,又立刻湊上來示好,如此反複無常,搖擺不定的男人,也配當一個父親。


    想到這裏她冷淡的搖了搖頭,“算了吧父親,我說了你跟老祖宗也未必相信,剛才張姨娘要毒殺老太太這麽大的事你都不過問了,就算真的在這洛府裏找到了禍事的源頭,恐怕也隻會聽之任之。”


    當著靖王爺和一屋子的人說這句話,一下子讓洛驍的臉漲紅了,他深吸一口氣,沉下臉來冷凝嚴肅的說,“笑話!府上若真有人故意為非作歹,禍害全家,我定然嚴懲不貸,絕不姑息!”


    駱心安等的就是這句話,此時嘴角不易察覺的勾起一抹笑意,再抬起頭的時候已經難以在她臉上看出蹤跡。


    “女兒的確有幾句話要說,剛才憋在肚子裏以為要一輩子噎著這口冤氣,現在既然有了父親這句話,女兒也就直說了,父親,你記不記得三十五年前,京城有個赫赫有名的鹽商王氏?


    一聽這話,所有人都抬起了頭,連聶暻都皺起了眉頭,如果是他想的那件事,那他也有所耳聞。


    洛驍先是愣了一下,接著一下子想了過來,臉色陡然就變了。


    這鹽商王氏曾經家財萬貫,人丁興旺,生意不僅開遍整個京城,甚至還連西域那邊都有分號,結果自從家裏的老大,鹽商的總掌櫃莫名其妙病倒之後,半個月之後整個王家一夜直接離奇滅門,而所有人又恰好都是七竅流血而死。


    官府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查不出他們的死因,這一大家子就像是突然吃著吃著飯就突然一起死了,當時京城裏謠言四起,都說他們是被惡鬼索命,直到青雲觀清虛道長親自出馬,才查出這一家子人竟然是被老大新娶的那個苗疆小妾活活下咒給咒死的!


    想到這裏,洛驍出了一身白毛汗,“你是說……巫蠱之術?”


    駱心安眼裏閃過一絲精光,抿著嘴點了點頭,“沒錯,父親還記得當初王家出事兒前的種種征兆麽?也是突然有人重病,接著就是出現各種不尋常的異像,然後生意一敗塗地,最後一夜之間就滿門滅絕了,這些跟我們洛府如今的境況有什麽不同?”


    “滿門滅絕”讓洛驍和老太太同時吸了一口涼氣,兩個人的頭皮都害怕的發麻。


    如果真的是巫蠱之術,那這事兒可就太嚴重了,當初王氏全家滅門之後,那苗疆小妾的巫蠱之術不知怎麽就被人給知道了,一時間京城打亂,甚至連宮裏都開始接二連三的死人,皇帝震怒,下令全國焚燒所有巫蠱器物,在大晟王朝永生不許出現這個東西,從此天下之人談蠱色變,這才杜絕了這個邪門的法術。


    如今,洛家難道真的被人下了這種惡毒的詛咒!?


    一想到這種可能,老太太雙腿一軟幾乎要站不住了,洛驍更是眉頭緊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一時間大廳裏鴉雀無聲,洛心慈和張姨娘對視一眼,心裏禁不住打鼓。


    駱心安這賤-人到底在打什麽鬼主意,莫名其妙怎麽會提到巫蠱之術?


    洛心慈坐不住了,忍不住柔聲開口,“父親,祖母,這事會不會是姐姐弄錯了,畢竟這巫蠱之術已經失傳了這麽多年,如今哪兒這麽容易說出現就出現,而且正好出現我們洛家身上,我們平日裏又沒有什麽仇家,什麽人會用這麽陰毒的手段對付我們?”


    “依女兒看,與其考慮這些有的沒的事情,不如好好查一查除了姐姐以外,還有誰跟我們洛家八字相克。”


    這話明顯是把髒水繼續往駱心安身上潑,聶暻的臉一下子陰沉了下來,剛想開口卻被駱心安眨了眨眼給製止了:別亂發脾氣,這事讓我自己解決。


    聶暻怒瞪:你是本王的王妃!


    駱心安就當沒看懂他的眼神,斜眼撇他一眼:別給我提王妃這兩個字,你瞞著我身份的事我還沒有找你算賬。


    聶暻瞬間偃旗息鼓,又不甘心似的,扭過脖子冷哼一聲才罷休。


    駱心安壓下笑意收回視線,對洛心慈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說,“妹妹,有句老話叫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誰知道背後有沒有人想著算計祖母和父親,你現在強加阻攔,難不成是心虛了?”


    “我心虛什麽,姐姐你可管住自己的嘴巴,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洛心慈看著聶暻和駱心安眉來眼去的樣子,心裏一陣窩火,氣的一張臉都快歪了。


    不過就是勾引別人未婚夫的賤-貨,這會兒倒是得意起來了!果然長成這副狐狸精樣子,注定是個不要臉的東西!


    難怪當初靖王爺對她閉門不見,還給了她這麽狠的一個下馬威,原來是早就被駱心安給勾住了,說不定她在靖王府吃這麽大一個虧也是這個賤-人唆使的!


    駱心安淡淡一笑,“同樣的話也送給妹妹,汙蔑人的話可不要隨便亂說,否則容易反噬到自己身上。”


    說完這話,她不再理會洛心慈氣的扭曲的臉,回身對洛驍說,“父親,這件事越快查出來越好,依心安的意思,既然我與張姨娘的屋子都被人搜查過了,就幹脆把這範圍再擴大一些,把整個洛府都仔細搜查一番,如果確定不是巫蠱之術,也好讓全家放下一顆心,省得連這個年都過不好。”


    洛驍跟老太太對視一眼,兩個人也正有此意,於是招來整個洛府所有的丫鬟小廝道,“去各個屋子裏仔細查,不管是小姐的屋子還是下人的,甚至那北院也都一間房子不能漏掉,若是發現了什麽奇怪的東西,馬上拿過來匯報!”


    “是!”所有下人一聲應下,都急匆匆的跑出去搜查了。


    整個大廳裏再次陷入了沉寂,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很難看,這時聶暻皺著眉看了駱心安一眼:你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駱心安趁所有人不注意,迅速的回過頭衝他眨眨眼,作了個飛吻的姿勢:你不是王爺麽,有本事你猜啊~


    這時就聽“砰”一聲巨響,影衛趕緊扶住差點要歪倒在地的王爺,“王爺,你怎麽了?”


    聶暻死死地癱著一張麵無表情的臉,咳嗽了幾聲,擺了擺手,正經危坐的坐在那裏,整個人顯得異常暴躁,這時他端起茶杯擋住自己臉上的表情。


    別以為你當著娘家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勾引本王!太不知羞恥了!本王都替你害臊!


    他心裏異常的狂躁,臉上還是一潭死水,隻是捏著茶杯的手指收緊了再收緊,半張臉都紅了。


    駱心安趕緊把頭撇到一邊,裝作為洛家操碎了心的樣子托著腮,蓋住了自己快要繃不住笑出聲的嘴角。


    就在這時一個小廝急匆匆地跑了回來,手裏還拿著一包東西,一見有人回來,洛驍倏地站起了起來,一看這小廝滿臉驚恐的表情,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怎麽樣了,真的有發現!?”


    “回……回稟老爺……奴才……奴才在二小姐住的北院裏發……發現東西……”


    “什麽!?”洛心慈猛地站了起來,一瞬間震驚的整張臉慘白如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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