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東方青顯得有些局促,繼而不再說話,隻是垂著頭默不作聲。見著東方青不再說話,梁以儒自然也不會沒話找話。


    四目相對,各自垂首。


    他對攝政王府的事情一點都不感興趣,如今他一心隻想回京城,其他的別無多想。


    自打梁以儒被東方青救走,月白衣快速飛鴿傳書右使,去往京城的道上,早已密布百花宮的門人。隻要看見梁以儒和東方青,立馬拿下。


    奉少主之命,無論如何都不準讓梁以儒進京。


    ————————————


    花滿樓。


    疏影虛弱的穿上衣裳,脊背上刺辣辣的疼,疼得鑽心刺骨。脊背通紅如血,所幸這段時間謝蘊一直忙著整頓軍務,也無暇顧及她,否則教謝蘊看出端倪,隻怕影響自己在鎮遠侯府和謝蘊心中的地位。


    趙譽意猶未盡的擺弄著手中的燭台,隨手便將燭台摁滅在床頭,“謝蘊如今怎樣?”


    “侯爺一直忙著整頓軍務。”疏影喘著氣,不敢去看趙譽一眼,“自從被皇帝訓斥了一番,侯爺便覺得軍中似有內奸,想著要抓住內奸方能作罷!侯爺慣來孩子氣,所以能有這樣的思想,也不奇怪。”


    “孩子氣?”趙譽冷笑兩聲,“看樣子,你對他還是很了解的。莫非,是對他動了真心?聽說謝蘊對你,可是溫柔備至,百依百順啊!”


    疏影撲通跪下,麵色驚慌,“王爺恕罪,疏影不敢。疏影是按照王爺吩咐,以迷惑侯爺為己任,不敢挾著私心。請王爺明察,疏影萬不敢對謝侯爺動半點心思。疏影的心,都在王爺身上!”


    “記著自己的身份,將來本王大業得成,少不得你的好處。”趙譽攔了手,疏影戰戰兢兢的朝著他走過去。


    一聲驚呼,他已將她拽入懷中,滾燙的指尖死死掐著她的咽喉,低頭附在她耳畔,低吐著冰冷的字眼,“聽著,本王能讓你盡享榮華,也能讓你碾落成泥。你雖然在鎮遠侯府,可你也在本王的掌心。你若敢背叛本王,本王有的是辦法,讓你死無葬身之處。本王的話,你最好當真!”


    疏影心頭一窒,緊跟著頷首,“疏影銘記在心,不敢有忘!”


    “最好記住!”他笑得邪冷狠戾。


    疏影抬頭,隻看見他眼中的冷漠無情,絕無其他。恍惚間,她又見到了謝蘊的溫柔,那種被人嗬護備至的錯覺,瞬時有了鮮明的比對。


    可這恍惚,也隻是一瞬間。


    轉瞬恢複了清醒,疏影淺淺一笑,眉目如畫。


    趙譽鬆了手,在她的唇上輕柔的來回舔舐,“你放心,辦成了本王的大事,少不得你的好處。本王說話算話,你隻管抓住謝蘊的心,其他的本王自己會解決。”


    下一刻,他突然笑了,轉而溫柔低語,“嚇著你了吧?”


    疏影笑得溫柔,“疏影的身心都是王爺的,王爺怎麽說,疏影就怎麽做,絕無怨言。”


    “很好!”趙譽笑了,“尤其是現在,本王不管你用什麽手段,將謝蘊握在手中,最好能握住他手中的兵權,為本王所用。明白嗎?”


    “明白!”疏影俯首。


    趙譽滿意,“本王就知道,疏影是最聰明的。”


    “疏影告退。”美人淺笑,柔聲細語。


    要想抓住謝蘊,光靠身子是不夠的,還得靠著其他的手段。疏影這輩子最欠缺的便是——孩子,無論是誰的孩子,隻要有個肚子,就行了。


    可是不知道為何,無論她怎麽吃藥,怎麽努力,這肚子都是幹癟的,沒有半點氣色。前幾日,月事又來了,足足將她氣得半死。為何這肚子,就是不見效呢?難道真的像那老大夫所說,是緣分未至?


    輕歎一聲,一個人坐在流瀾閣的院子裏出神。


    難不成,還得再耍一次舊模樣?


    “主子?”浮月上前,“不如咱們故技重施,再來一次?”


    “故技重施不難,難的是上哪找個孩子塞我肚子裏?”疏影憤懣。


    浮月笑了笑,“主子,這世上有的是孩子。”


    疏影仲怔,隨即眯起了美麗的眸子,“你是說,偷天換日?”


    “主子覺得如何?”浮月笑問。


    徐徐起身,疏影眸色微沉,“這倒是個好辦法。”想了想,忽然笑道,“你去找幾個懷孕的女子,月份不要太大,就兩三個月最好。給她們一些銀子,讓她們安生養著。等到了時候,讓她們生,她們就得給我生一個兒子。記著,要男孩。男孩,重重有賞。”


    “是!”浮月頷首,“奴婢馬上去辦。”


    疏影點了頭,“不許走漏風聲,否則你跟我都是個死。”


    “奴婢明白!”浮月跪地。


    “去辦吧!”疏影蹙眉,“那麽小現在,我也該想一想,如何告訴侯爺,我有了身孕。”素白的手,溫柔的撫上自己的小腹。


    “不如讓府中的大夫來一趟?”浮月抬頭。


    疏影一笑,“好!”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根本就不是問題。


    浮月去找孕早期的婦人,而府中的大夫,一劑保胎藥,全府皆知。等著管家通知了謝蘊,謝蘊便馬不停蹄的趕回來,那一臉初為人父的欣喜,幾乎是笑得合不攏嘴。


    “真的?”謝蘊腳步急促,快步踏入流瀾閣,“疏影,真的有了嗎?”


    疏影靠著軟榻,麵色微白,笑得何其羞赧生澀,“你都要當爹了,還能有假?”說著,她握住他的手,徐徐撫在自己的小腹處,“就在這裏,不過現在還小,你也摸不出什麽來。等著孩子再大一些——”她笑吟吟的盯著他,麵頰緋紅如豔麗的紅蓮,“看把你高興的。”


    “咱們終於有孩子了,我能不高興嗎?”謝蘊笑著在她臉上吻了一下,“若非上次不小心,這會子咱們的孩子都——”他頓了頓,顯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當下焦灼的盯著疏影的臉。


    疏影垂眸,麵色微微僵冷,笑從唇邊逐漸淡去,“侯爺,咱以後不說那個了,好嗎?她都死了,到底是她不小心之失,也不是故意的。我雖有心原諒,隻是——她已無緣得知。”


    “你就是心善。”謝蘊輕歎一聲,坐在了軟榻處,將她輕柔的攬入懷中,小心的為她掖好被角,“以後少出門,你若需要什麽隻管與我說一聲。或者吩咐管家,這府中大小事務,都由你說了算。便是我,也由你說了算。隻要你能為我生個兒子,侯府世子之位,就是他的。”


    “侯爺胡言亂語什麽?這孩子還小,怎麽經得起世子之位,何況疏影不過是個妾室,即便有了長子,也不是嫡長子,到底是不能繼承世子之位的。上頭,還有夫人呢!”她淺淺的笑著,那模樣好似渾然不在意夫人之位。


    可這話裏話外,何處不是透著酸澀之位。


    謝蘊冷笑兩聲,“夫人?她也算夫人麽?如今一個人守著側院,我不給她機會,她如何能孕育我謝家的子嗣。何況——”他吻上疏影的唇,笑得轉瞬溫柔,“如今我大權在握,她空有夫人之名,而無夫人之實,又能奈我何?我便是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你與我的孩子,才是鎮遠侯府未來的希望。”


    語罷,他突然起身,眸色冷厲,“我要大擺筵席,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的女人有了身孕,而且這個孩子將來會是我鎮遠侯府的繼承人。”


    “侯爺?”疏影噙淚,“疏影何德何能,得王爺如此厚愛。便是死——”


    “有孕在身的人,說什麽死不死的。”謝蘊蹙眉,卻是滿目憐惜,“你好好休息,我著人安排一下,這一次我便是要打她商青鸞的臉。早前她如此欺淩於你,這一次,我就與你出出氣,也教府中人知道,誰才是鎮遠侯府的女主子,免得來日你受那些不知死活的奴才欺負。這無論是對你還是對孩子,都是有利無弊的。你明白嗎?”


    疏影落淚,溫柔頷首,卻是懂事不語。


    謝蘊淺笑,“我去安排,你安心養著。”


    語罷,快步離開了流瀾閣。


    浮月進門,“侯爺待主子真是極好的,如今全京城的人都會知道,主子才是鎮遠侯府的女主子,來日這腹中的孩子,便是鎮遠侯府的繼承人。想必要巴結主子的人,會盡獻殷勤。”


    “是嗎?”疏影撫著自己空空如也的小腹,笑得冷冽,“這樣也好,有個孩子牽絆著他,來日就不怕他跑出我的手掌心。鎮遠侯府我倒是不稀罕,我就喜歡謝環留下的那支謝家軍。十數萬謝家軍,來做我孩子的賀禮,果然是極好的。”


    浮月笑著,“主子所言極是,握住人,還不如握住權。人難留一世,權可傾天下。”


    疏影笑靨如花,眸色沉冷入骨。


    沒錯!


    鎮遠侯府大張旗鼓,彩旗飄揚,一天之內,幾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鎮遠侯府的疏姨娘有了身孕。而照著鎮遠侯府的這個陣勢,謝蘊對疏影的疼愛,自然是有目共睹的。明裏暗裏將妾室未出生的孩子,尊享了世子的待遇,就意味著將來極有可能會為疏影抬位份。


    商青鸞早已失勢,連主院都騰出來,住在了側院,想必離鎮遠侯府休妻,也該不遠了。


    正房無所出,側室飛上枝頭,這種事也不是沒見過。在大戶人家,狐媚蛾子上位,比比皆是。


    消息傳出來的時候,夏雨正在嗑瓜子,一口咬到了自己的手指頭,疼得眼淚星子都險些出來。花滿樓對麵的茶樓裏,她盯著尋梅看了良久,方才開口,“你說什麽?疏影有孕?”


    “不但有孕,而且鎮遠侯府如今正在大擺筵席,慶賀鎮遠侯得子延續。”尋梅眸色微暗,“看這樣子,鎮遠侯怕是拿疏影的孩子,當了未來的侯府世子對待。商青鸞已經失勢,想來不久之後,這侯府夫人的位置,也該換人來做做了。”


    阿奴盯著夏雨緊握的指尖,微微蹙眉。


    “侯府夫人?世子?”夏雨冷笑兩聲,眸色黯然。一些事,是永遠都不可能忘記的。殺身之仇尚且可以寬恕,終歸也是欠了她一命。可後來呢?洛花的命呢?就這樣一了百了?


    她抬頭望著尋梅,“為何,好人不長命?她卻能逍遙自在?踩著別人的性命,便是如此愜意嗎?她難道不會想過,午夜夢回時,那些冤死的亡魂會來向她追魂索命?”


    “少主?”尋梅輕歎,“冤死的人多了,若是人人都索命,豈非都不用活了?殺人的人,便是在下手的那時候起,就沒想過要怕神敬鬼。何況疏影連與你的情義都不顧,還會顧惜一個洛花嗎?”


    阿奴點頭,“疏影這一次,怕是要一飛衝天了。”


    “衝天?”夏雨徐徐起身,出神的望著自己發紅的指尖,上頭的牙印微微泛著紅腫,“有那麽便宜的事嗎?上一次她故意把罪責推給我,博自己上位。那麽這一次呢?鎮遠侯府如此大的動靜,是不是不管發生什麽事,她都會竭力保存這個孩子?”


    “是這個理。”尋梅道,“如今她沒必要犧牲孩子,來搏上位。保住孩子,生下兒子,她此生無憂。所以——”她頓了頓,有些狐疑的望著夏雨緊抿的唇瓣,“少主這是什麽意思?”


    深吸一口氣,夏雨定定的望著她,笑得邪魅無雙,“既然她有孕,我總該送點東西去賀喜才是。否則,怎麽對得起十數年的情義和交情?她無情,我總不能無義吧?不然我跟她,又有什麽區別?”


    尋梅扭頭看了阿奴一眼,各自不解。


    送禮?送什麽禮?


    疏影害死了洛花,夏雨還趕著給她送禮?


    這——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夏雨冷然望著窗戶縫外頭,門可羅雀的花滿樓,外頭的大雪紛紛而下,“我要送她一些好東西,不然她會忘了這世上,還有我這個人的存在。”


    送什麽禮?


    是個精致無雙的盒子,外頭寶石鑲嵌,看上去貴重至極。這還是在趙老九的金庫裏刻意挑選的,將裏麵原本放置的夜明珠取出,成全了自己的買櫝還珠。


    夏雨將自己的禮,鄭重其事的放在了寶石盒子裏,指尖輕柔的撫過上頭精致的纏枝牡丹紋路。盒子上鑲嵌著的五顏六色的寶石,看上去格外耀耀奪目。


    “我要她坐立不安,魂夢不寧。”夏雨壞壞的笑著,握著手中的寶石盒子,“這麽貴重的東西送給她,才能襯得上她這疏姨娘的位份。哦,不對,是未來的世子之母。”


    這東西還是夏雨親自送去的,她如今一直帶著陌生的皮麵,穿著女兒裝,誰也不會將她與原本的睿王府內侍聯係在一起。何況夏內侍已經死去入葬,這是有目共睹之事,所以她穿著錦衣玉服去送禮,也不會有人追問。隻當是尋常的富家女子,想著許是來攀龍附鳳的。


    那盒子一眼看上去就極為貴重,豈能不收。


    “把這個親自交給疏姨娘便可。”夏雨淺笑,將盒子遞給了在門口寫著收禮單子的管家。


    管家仲怔,“這位姑娘是——”


    “我是尚書府的。”夏雨道,“這是尚書大人的一點心意,請疏姨娘笑納。尚書吩咐過,切莫輕易打開,要親自遞交疏姨娘才是。”


    “這是什麽東西?”管家不解。


    “好東西。”夏雨笑得溫和,“您瞧著上頭的寶石和紋路,那可都是萬裏挑一,舉世難尋的好物件。尚書大人也未說明白,隻說是親自交付即可。”想了想,夏雨蹙眉,“若是管家不信,你可自行打開,我這廂可不敢違背尚書大人的意思。”


    管家細細的打量著夏雨,這一身的貴重衣料,顯然不是尋常人家。


    說是尚書府,可尚書府與咱們鎮遠侯府素來無交情,怎麽說也有些唐突。但受邀赴宴的名單上,又有刑部尚書,沈浩沈大人的名諱。


    聽上去,似乎並無可疑。


    “尚書大人這是——”管家蹙眉。


    “刑部突然有緊急公函,一時間來不了,所以尚書大人吩咐,先將賀禮送上。若是趕得及,必定前來赴宴。”夏雨回複得滴水不露,這可是阿奴細細教導的,一般官家奴婢都該這般回複,才算恭敬得體。


    官家點了頭,收了禮品,“那就請姑娘寫上名字,登記一下。”


    袖中的手指,微微蜷握。


    夏雨想了想,佯裝若無其事的抬手拾筆,用微顫的筆觸,寫下不太雅觀的兩個字,繼而含笑著轉身,打著傘離開鎮遠侯府。


    這一切,都是如此的順然。


    聽得是尚書府有好東西送到,疏影蹙眉,“什麽好東西?”


    管家是親自送進去的,因為覺得那盒子極為珍貴,他這輩子也沒見過這樣華麗的物件,才會小心翼翼的送到疏影跟前,“便是這個。”


    外頭這般精致,想必裏頭也是個了不得的物件。


    雪下著,房內的炭火嗶嗶啵啵的響著。


    疏影眸色發亮,她也確實未曾見過這般華貴之物,比之謝蘊平素送給她的,都要貴重百倍。怎麽尚書府那裏,還有這樣的寶貝?


    “給我吧!”回過神,疏影淺笑,佯裝渾然不在意的模樣,免得教人看出自己的心中波瀾與欣喜若狂。


    “是!”管家留下盒子便退了出去。


    雪花打在屋瓦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疏影極為喜歡的捧起精致的盒子,“好漂亮。”


    浮月笑道,“這盒子做工精致,外頭嵌著好多寶石,奴婢這輩子都沒見過。”


    “這些東西,可都是外朝使臣進貢之物,咱們尋常百姓哪裏見過。”外朝進貢的東西,她曾在趙譽府中見過一兩件,其中有一把匕首的手柄處,便也是鑲嵌了一枚這樣的寶石。


    可那也隻是一枚,不像這小小的盒子,竟然嵌著不下十數枚之多,實在教她喜不自禁。


    “那裏頭的東西,是不是更貴重?”浮月欣喜。


    “許是吧!”疏影笑逐顏開,急忙打開。


    然——打開的那一瞬,她幾乎是見鬼一般的將盒子丟了出去。一聲驚叫,整個身子立刻繃直,雙眸怒睜,卻染盡驚懼之色。


    “主子?”浮月驚慌,急忙攙住了疏影。


    疏影一屁股跌坐在軟榻上,身子微顫著,掌心冰涼如雪。


    “這是怎麽了?”浮月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怎麽會、會是這樣?為什麽?為什麽?”疏影不敢置信的抓緊了浮月的胳膊,修長銳利的指甲,深深嵌入浮月的肉裏,“怎麽可能?她不是死了嗎?她死了,為何還要糾纏我?為什麽?”


    浮月疼得額頭直滲冷汗,“主子,到底怎麽回事?”


    疏影鬆了手,浮月趕忙去撿起了盒子,打開的瞬間,也跟著愣在當場,“怎麽是兩顆色子呢?這——是什麽意思?”


    兩顆色子都被牢牢的黏在盒子內部,一顆是一點,一顆是六點。


    這是洛花死時,掌心的色子。


    夏雨說過,這代表著:無論是比大還是比小,都是一輸一贏。合起來,就是輸贏——疏影!


    洛花指認的殺人凶手,就是疏影!


    可是這件事不該隨著夏雨的死去而徹底從疏影的世界裏抹去嗎?為何?為何還有人記得那個低賤婢女的死?為何還會有人提起?為何?


    “這是誰送的?”疏影眸色通紅,“誰送的?”


    浮月戰戰兢兢,根本不知道疏影怎麽突然情緒反複,隻得小聲低語,“管家說,是尚書府沈大人送的。怎麽了?”


    “去把管家帶來,把名冊拿過來!”疏影怒斥,一臉的黑沉。


    “是!”浮月撒腿就跑。


    等著管家急匆匆的跑來,疏影早已恢複了不少,情緒也漸趨平靜。


    “疏姨娘?”管家有些不明所以,“怎麽了?”


    “這個盒子到底是誰送的?”疏影冷了眉目。


    管家微怔,如實答道,“是個姑娘,說是尚書府的丫頭,奉了刑部尚書沈大人的吩咐,前來送賀禮。奴才瞧著名單上確實有沈大人的名諱,便收了下來。來者說得言辭懇切,知書達理,確實也像受過訓的府中丫鬟。”


    “什麽樣的姑娘?”疏影倒吸一口冷氣,心中一窒:姑娘?難道是夏雨回來了?她不是死了嗎?


    想了想,管家道,“個子不是很高,眉目也算清秀,衣著極好,撐著一把紅傘。”


    “眉目清秀,清秀到何種地步?有沒有睿王府的夏內侍這般清秀?”疏影突然問。


    管家一怔,好端端的提及了睿王府的夏內侍,這是怎麽了?不過疏影畢竟是主子,管家隻得道,“老奴是見過夏內侍的,此人絕非夏內侍。何況夏內侍已死,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所以——”他笑了笑,“這女子,也就是個尋常麵孔,疏姨娘這是怎麽了?”


    “名冊呢?”疏影放鬆了少許。


    看樣子,不是夏雨。


    按理說,管家見過夏雨,應該也認得夏雨的麵孔。


    如此她便放了一半的心。


    等著接過名冊,管家指著賬麵上不太端正的兩個字笑道,“疏姨娘,便是這個女子。”


    眼眸駭然瞪大,疏影的手驟然死死抓緊了名冊,似乎要將名冊吞之入腹,“洛花?她叫洛花?真的是洛花?”


    管家不明所以,點了點頭,“是。那姑娘親自寫的,不會有錯,是叫洛花。這字寫得不太好看,奴才當時還刻意留意了一下。”


    “下去吧!”浮月忙道。


    管家點了頭,快速退下。


    疏影所有的防備好像一瞬間突然垮塌下來,“洛花?怎麽可能是洛花?”那天夜裏撞鬼的情景,如潮水般悉數湧到眼前。


    是洛花的死不瞑目,所以苦苦糾纏?


    還是洛花附體她人,如今又回來找她了?


    不不不,怎麽可能呢?


    洛花如今怕是已成白骨,怎麽可能還借屍還魂呢?那麽是有人刻意的?是誰?


    眼前突然一亮,疏影駭然起身,緊接著脫口而出,“夏雨!”


    “主子,您糊塗了?夏雨已死,那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情。”浮月也被疏影這一驚一乍嚇著了,眼底透著微恙的惶恐之色,“當日睿王舉兵闖宮,不也是為了她嗎?若不是夏雨已死,睿王何至於心灰意冷,甘願束手就縛。如今睿王爺還在清梧宮裏囚禁著,主子怎麽就——”


    “不,我始終有一種感覺,我感覺她不會那麽容易死。”疏影起身,冷然望著案上的寶石盒子,“她的命太硬,以前那麽多次危險,她都安然躲過,這次怎麽可能就這樣輕易的死了?我不信!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沒有看見屍體,打死我都不信。”


    浮月蹙眉,“那主子要怎樣才肯信?”


    “我要親眼看一看,她的屍骨。”疏影切齒,“隻有將她挫骨揚灰,我才能安枕無憂。否則,我寢食難安,夜難成眠。”


    “主子?”浮月撲通跪下,“如今外界皆知主子身懷有孕,若是讓人知道您去找人刨墳,想必會有人疑心主子的動機。若是細細查下去,萬一查到主子假孕,那可怎麽得了?”


    疏影站在桌案前,指尖用力的劃著盒子上頭的花紋,“不這樣,我怎能心安?我的心裏這輩子都不會覺得舒坦,隻有讓夏雨粉身碎骨,我才會覺得自己是安全的。她的命太硬,硬得連我都不相信,她會死!閻王殿那裏,她又不是第一回走。”


    浮月抬頭,“可是主子——”


    “怎麽,你想替她求情?”疏影驟然眯起了眸子。


    浮月慌忙搖頭,“奴婢不敢攔著,隻是擔心萬一讓侯爺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那——”


    “你隻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旁的就不必擔心了,我自然會做得天衣無縫。”疏影笑得凜冽。


    夏雨?


    你生也好死也罷,既然你跟洛花都到了地底下,做了一對好主仆,那我就成全你們,讓你們知道什麽叫做挫骨揚灰。這輩子屍骨無存,下輩子投胎,隻能當豬做狗。


    我也要你們知道,你們讓我不痛快,我就讓你們生生世世都不痛快。


    外頭,大雪紛紛揚揚的落下。


    撐一柄紅傘,孤零零的站在雪地裏,伸手去接了一朵雪花在掌心。掌心的溫度,讓雪花瞬時消融殆盡。掌心,微涼。


    洛花,你放心,我答應過的事,絕不會食言。你死得淒慘,我要她活得生不如死。好人不長命,沒關係,壞人活千年,也沒關係。有關係的是,該如何活著!


    唇角,微微揚起,卻透著淒然。


    “少主這麽做,就不怕疏影——”尋梅撐傘上前,“我擔心,她會想到少主的衣冠塚。”


    “就算她以為我真的死了,你覺得她會讓我死得安心嗎?”紅傘微微抬起,露出夏雨冷冽的雙眸,“她從不相信任何人,包括她自己。所以,除非我屍骨無存,當著她的麵粉身碎骨,否則她永遠都不會安心。”


    “少主的意思是?”尋梅握緊了傘柄。


    夏雨深吸一口氣,“我一直懷疑,代州花滿樓覆滅一事,與疏影有著莫大的關係。如今,我倒是想確認一下。”她轉身望著尋梅,“咱們掏老鼠洞已經不少時日了,也弄得差不多了,不如換點新鮮的。掏了鼠洞,咱們去掏蛇洞如何?”


    尋梅瞧了身邊的阿奴一眼,仿佛明白了什麽。


    “姑娘三思,這事怕是有點危險。”阿奴麵無表情道,“烏托國的明哨暗哨,因為身份不同,便是發現了咱們也不敢明著來。可是江湖幫派卻不同,他們來自江湖,所作所為有時候連朝廷都拿他們沒辦法。一旦他們反撲,隻怕後果不堪設想。”


    “黑煞盟,我剿定了。”夏雨冷笑兩聲,“三番四次,我都忍了,這一次,隻要他們敢來——”


    尋梅一笑,接過話茬,“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極好!”


    夏雨握著紅傘,繼而含笑望著滿目的銀裝素裹,踩著積雪緩步離開,“黑煞盟不滅,江湖不是江湖,朝廷不是朝廷,都將永無寧日。”


    阿奴握緊了手中的劍,微微垂眸。


    雪地上,留下一排清晰的腳印。


    等到了夜裏,一切都會被大雪覆蓋,都將不複存在。


    下雪的夜,何其詭異。


    就好比夏雨的墓前,陰冷蕭瑟得可怕。紛紛揚揚落下的大雪,伴隨著凜冽寒風,遮去了一些暗黑勾當。隻是,人在做天在看,誰都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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