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夏雨這一巴掌真的把疏影打懵了,她愣在地上半晌沒能回過神。一雙狐媚妖嬈的眸子,此刻泛著異樣的遲滯,似有些不敢置信,又似不知該如何醞釀此刻的情感。


    夏雨蹲身,慢條斯理的揪著疏影的衣襟,“對得起你?我告訴你江疏影,我太對得起你了。我還了你多少次,就算我欠你十條命,我也該還清了。我不知道洛花發現了什麽,但我知道若非事關生死,她絕不會死。殺人不過就是為了滅口,很高興,你成功了。”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洛花不是我殺的。”疏影捂著臉,淚如雨下,好似受了極大的委屈。如此一來,強勢的夏雨反倒成了惡人。


    “真的?”夏雨冷笑兩聲,“尋梅,把東西拿過來。”


    尋梅快步上前,肩上背著一個包裹,打開來竟是一塊靈位牌子。將靈位交給夏雨,尋梅深吸一口氣,轉身離開。阿奴還攔著浮月,不許浮月靠近半步。


    “疏影,你不是說你沒有殺洛花嗎?我給你機會證明。皇天後土,人在做天在看,洛花也在上頭看著。你若敢當著她的靈位磕三個頭,賭咒發誓你沒有殺她,我就信你一回。如若不然,此生不得真愛,難得善終。你敢嗎?”夏雨一聲吼,突然將靈位推倒疏影的懷裏,“你敢嗎?”


    疏影麵色慘白如紙,這一聲吼,驚得她手上一鬆,靈位瞬時滾落在地。她驟然推開夏雨,渾身劇顫的站起身來,死死的扶著一側的欄杆,“我沒有!我說沒有就是沒有。我為何要發誓?你是什麽人?她是什麽人,與我何幹?我為何要拿自己去賭咒,你當我是傻子嗎?”


    “真正的傻子是我!”夏雨怒吼,“你那左手寫字是書呆子教你的,你當我不知道嗎?敢做不敢當,你特麽就是個孬種!我的命就在這裏,你有本事就光明正大的來拿,唆使葉爾瑜做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為的不就是對付我嗎?”


    她扯開衣襟,露出裏頭綁著厚厚繃帶的傷處,“這一箭還你夠不夠?如果不夠,你還可以再來幾箭,你看我會不會死!會不會!”


    疏影一屁股跌坐在欄杆處,身子顫抖得厲害,“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她歇斯底裏的喊著,淚流滿麵,表情幾近猙獰,“我說了不是我,你為何還要咄咄逼人?如果我要害你,你怎麽可能還活著!”


    “因為我有趙老九,我有我身邊那麽多的好朋友、好兄弟,這些你都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了。”夏雨低眉望著自己的傷口,終歸還是冷靜了下來。


    吼也吼過了,疼也疼夠了。


    這份情誼,隻能到這兒了。


    “如果不是洛花被殺,這些話——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說出來。誰的命不是命,誰不是父母生父母養。你不把別人的命當命,也就別怪別人,不把你的命當命。”夏雨定定的坐在那裏,神情略顯遲滯。


    “那你告訴我,我為何要這麽做?”疏影重重的合上眸子。


    “所有人都看的清楚的事情,你以為我真的看不見嗎?從我帶著你進入睿王府,你就變了心腸。從前的你高高在上,而現在的你卻屈居在我之下,要靠著我的名義才能寄居睿王府。我不計較,不代表你不會計較。從小到大,對於你想要的東西,你都會以各種理由從我手裏拿過去。”


    “你當我是傻子嗎?我不在乎,不代表我娘她們也傻,她們見過的世麵難道比你少嗎?所以她們盡量不讓我靠近你。我一直以為,人心都是肉長的,就算是狼也該有點心。”


    “我賭了十多年,卻輸在了你的手裏。我輸了,輸的是洛花的一條命。”夏雨說的很輕,到了最後聲音哽咽得也隻有自己聽得見。


    疏影起身冷笑,眸色冷冽的凝著眼前的夏雨,狠狠的拭去臉上的淚,“夏雨,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可憐我嗎?我們同齡,一塊被人撿到,為何最後守身如玉的是你,賣身賣藝賣笑的是我?我到底哪裏不如你?”


    “論長相,你給我提鞋都不配。論才藝,你除了賭你還會什麽?你就是個廢物,一無是處的廢物!除了整日的騙吃騙喝,你還會做什麽呢?”


    “滿大街的男人,誰不知道你就是個頑劣不堪的人。是我收容你,可憑什麽最後被人看不起的是我?不就是青樓女子嗎?我到底哪裏輸給你,那些男人對你稱兄道弟,可到了我這裏,還不是得跪在我腳下,舔我的腳趾頭?”


    “你何德何能,連睿王都對你刮目相看,都對你寵愛有加。你知不知道,我看到睿王爺對你的那種眼神,我有多恨。”她撫上自己絕世的麵頰,“哪個男人看到我,不是驚為天人,何以都讓你搶了風頭?梁以儒、袁虎以至於後來的睿王,他們看你的眼神,都帶著寵溺。”


    “難道我不夠好嗎?我到底哪裏不夠好?溫柔賢淑,才藝雙馨,花容玉貌,我都可以。夏雨,你身上到底有什麽,讓他們一個個的都圍著你轉!”


    夏雨噙著淚,笑得悲愴而絕冷,口吻帶著懾人的嘲諷,“你想知道嗎?那我現在告訴你。你拿七分真三分假對待他們,他們也會如此對待你。因為你善妒,多疑,自以為是,所以在你的眼裏,所有人也都是善妒多疑甚至於自以為是的。因為這是你看到的世界,你所看到的隻能一個個都像你自己。”


    “我把他們當朋友,當兄弟。我可以兩肋插刀,你可以嗎?我能跟任何人都說實話,我拍著胸脯,敢結交這些宵小之輩,甚至於路上的乞丐。你敢嗎?你怕髒了自己的手,低了自己的身份,你從來沒在乎過,那麽現在來指責別人的不在乎,你還要臉嗎?”


    疏影冷笑,“為何以前你不在乎,現在反而在乎了呢?”


    “因為你要的東西,都不是我想要的,我不在乎。你拿多拿少,隻管拿。可洛花的命,我在乎。”夏雨長長吐出一口氣,將靈位抱在了懷中,“以後再也聽不到洛花,喊我一聲公子了。”


    有淚,沿著臉頰緩緩而落,“今日我夏雨與江疏影,斷弦絕義,從此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多年的情義,是你親手葬送。來日被我找到證據,我必會為洛花報仇。”


    “你要殺了我嗎?”疏影切齒,眸色冷寒,“為了一個才相識不久的奴婢,你真的要翻臉無情?”


    “你弱你有理,如今倒成了我翻臉無情。這樣也好,至少我還能翻臉,你壓根忘了自己的臉往哪兒長的。到底還是贏你的,也好!”她將靈位塞進了疏影的懷中,“拿著,帶回去好好供奉,希望午夜夢回的時候,你不會夢見洛花向你追魂鎖命。井下太冷,她死得很難看。”


    夏雨冷颼颼的抬頭,就像惡靈附身一般,一雙空洞無神的眸子,直勾勾的注視著疏影,看的疏影渾身起了雞皮疙瘩,身上好一陣寒涼。


    “洛花說,她死不瞑目,你不下去陪她,她就不投胎了。你看,她就站在你身後呢!洛花,你終於來了,你要的人我把你帶來了。唉——”夏雨一聲歎,將視線投向疏影的身後。


    “夏雨你混蛋!”疏影一把丟開靈位,拎著裙擺就跑出了亭子。


    夏雨站在亭子裏,默不作聲的撿起地上的靈位,繼續抱在懷中,冷然注視著疏影飛奔而去的背影。跌跌撞撞,她想著,至少這幾日,疏影都得噩夢纏身了。


    疏影什麽都不怕,就怕鬼。


    許是虧心事做多了,如今還殺了人。雖然嘴上死不承認,可做賊心虛,到底是欠了血債的。


    浮月攙著神情恍惚的疏影,快速的離開。


    亭子一側的樹後,商青鸞緩步走出,掌聲隨即響起,“好!很好!想不到聽到一出好戲。好一場斷弦絕義,好一場夏內侍怒打風塵女!”


    “侯爺夫人倒是站得住!”夏雨深吸一口氣,悄無聲息的拭去臉上的淚痕,“不知有何感想?”


    “我是真的沒想到,疏影的城府如此之深。更沒想到的是,世間還有如此忘恩負義之人。當然,最後沒想到的,還是疏影的死鴨子嘴硬。樁樁件件都說了個透徹,竟然還能砌詞狡辯,死活不肯承認。”商青鸞走進亭子,雲兒退到一旁。


    待坐定,商青鸞笑道,“其實你可以找葉爾瑜對質,這樣的話疏影就無所遁形了。”轉而一頓,“還是說,你下不了狠手。”


    “洛花的命在這裏,你覺得我會下不了手嗎?”夏雨將靈位小心翼翼的置於桌案上。


    商青鸞眸色微轉,“想不到,你還有如此心思。”


    “大局為上,我不能因為一己之私,而壞了睿王府的大局。我死不要緊,睿王爺事關天下,豈能因為而連累。”夏雨起身,背對著商青鸞,負手而立。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像極了趙朔。


    也是在這一刻,她忽然明白,趙朔為何總喜歡眺望天際。


    看得遠一些,心胸就能寬廣一些。


    這世上有些人,注定是為天下而來。


    商青鸞眯著眸子去看夏雨,她是真的一點都不像女子,這般姿態倒生出幾分男兒之態。不矯揉造作,也不附庸風雅,這世上還有如此精靈。


    陽光從外頭落下,稀稀落落的撒在夏雨身上。她定定的遙望遠方,默然不語。


    商青鸞想著,此刻的夏雨,心裏應該是悲憤交加的。


    疏影,幾乎就是一種愛與恨的集合體。從小到大的情義,說斷就斷了,換做是誰都會有些難以承受。可她方才也聽到了,夏雨細數的樁樁件件,都是要命的事情。


    如此這般,夏雨竟然也忍了,可見——這女子是有些肚量的。


    指尖,輕柔的拂過被生生掰斷的琴弦,商青鸞笑道,“你今日讓我看這一出好戲,不知是何用意?隻是為了告訴我,小心疏影嗎?”


    “我想與你合作。”夏雨沒有轉身,聲音極盡涼薄,“我要她的殺人證據,而你大概隻想穩固侯府吧?有疏影在,你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對於男人,她有的是手腕。換句話說,她自身就是一把利器,一把足以對付男人的利器。”


    “沒錯。”商青鸞點頭,“她確實占盡天時地利,她有絕世的美貌,驚人的才藝,侯爺的寵愛。她唯一輸給我的,就是出身還有郡主離開時定下的規矩。”


    夏雨點了頭,這才轉身,“這麽說,夫人願意?”


    “捉拿凶手本是衙門的職責,與我無關。不過——我喜歡你的性子,真實、踏實。誰跟我耍心眼,我就讓誰栽跟頭。”商青鸞起身走到她身邊,“你手沒事吧?”


    “沒事。”夏雨輕歎,“該知道的一些事,你也都知道了,想來也該了解到她是什麽樣的人。以後對你有好處,不會讓你著了她的道。我不想她再害無辜的人,不過以她的心狠手辣,你這個夫人之位,怕是做不長久的。”


    商青鸞一笑,美麗的眸子斜睨夏雨一眼,“你隻知她心狠手辣,為何沒想過,我也是心狠手辣之人?郡主能讓我一人留在侯府,你覺得她會放個軟釘子在府內,任由疏影為所欲為?”


    夏雨輕笑兩聲,“我相信郡主。”


    “郡主也信你。”商青鸞道。


    夏雨微怔,有些不解的望著商青鸞。


    商青鸞眸色微轉,“我如今拿著疏影的把柄,也知曉了她的處事方式,以後對付她更是易如反掌。到底這是鎮遠侯府,還輪不到她這個侯府小妾瞎折騰。至於我這個侯府夫人,你隻管放心,郡主有命,謝家不可休妻。”


    “不可休妻不代表沒有平妻,也不代表不會喪妻。”夏雨望著她。


    商青鸞點頭,“那就走著瞧!我已經見識過她的手段,黑白顛倒,能言善辯。那嬌滴滴的樣子,換做我是男人,我也會吃這一套。”


    夏雨笑道,“換做我是男人,我會把她鎖起來,最好是金屋藏嬌。”


    “金屋藏嬌的,都沒有好下場。”商青鸞笑答,轉身離開,“好了,戲看完了,話也說完了。大家各回各家,各顯神通吧!”


    “哎!”夏雨喚了一聲,“你小心點,她會不折手段的。”


    商青鸞轉身,笑得明媚燦爛,“其實我們年紀相仿,你可以叫我青鸞。”


    “大家都喚我阿雨!”夏雨報之一笑。


    看一眼桌案上的靈位,商青鸞眸色微暖,“阿雨,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做,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夏雨蹙眉,卻聽得商青鸞繼續笑道,“我三朝回門的時候故意拖延,明日我準備回娘家。朝廷力量容易引起懷疑,可你不是出身江湖嗎?”


    夏雨點了頭,“我明白了。”


    “合作愉快!”商青鸞快步離開。


    合作愉快!


    是的,會非常愉快的!


    對付女人,就該女人出馬。


    朝廷是男人的,後院是女人的。


    分工合作,才能無往不利。


    尋梅與阿奴上前,夏雨正溫柔的用袖口拭去洛花靈位上的灰塵。二人輕歎一聲,尋梅道,“少主,洛花在天有靈,知道少主鍥而不舍的為她報仇,她也會死得瞑目。”


    “我不會放棄。”夏雨抱起靈位,小心翼翼的放入包袱內,“洛花不能白死,疏影也不能逍遙法外。一命償一命,血債血償。”


    想了想,夏雨道,“我想去一趟少傅府。”


    “公子,回府吧!”阿奴道。


    夏雨眉頭微挑,“少傅府出事了?”


    阿奴搖頭,“沒有。”


    “那為何不能去?”夏雨不是傻子,阿奴很少說話,但——說的都是實話,撒謊都不會,“你說謊的時候,會捏緊自己的衣袖,你當我不知道嗎?”


    阿奴一怔,隨即鬆開了自己的衣袖,麵色窘迫。她這個是從小到大養成的習慣,連睿王爺都不知道,沒想到夏雨竟然——夏雨混跡賭場,這眼耳口鼻自然要對周圍的一切觀察入微。


    “說吧!”夏雨緩步走出了亭子,“事到如今,還有什麽是我承受不起的?”


    “說吧!”尋梅道。


    阿奴猶豫了一下,垂眸低語,“梁少傅已經出京,並不在府中。”


    “去哪了?”夏雨問。


    阿奴道,“去代州府,奉皇上密令,查察花滿樓一案。公子放心,皇上讓內侍李大人跟著,不會有事的。”


    “代州?”夏雨眉頭微皺,“什麽時候走的?”


    “使團出京那一天,少傅大人就已經跟著走了。沒有驚動任何人,所以——”阿奴瞧了夏雨一眼,“公子還是別去了。”


    “相宜也跟著?”夏雨問。


    阿奴搖頭,“不知道。”


    “先去看看情況。”不知為何,夏雨總覺得有些心慌。梁以儒早前被花滿樓下了藥,花滿樓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梁以儒的身份。明知身份還敢下手,顯然根本沒有把朝廷放在眼裏。這些亡命之徒,會不會——還跟著他呢?


    自從梁以儒閉門謝客,百花宮的暗哨才算撤去。


    隻要他忍過那幾日,迷魂散就會被自身化解。


    畢竟梁以儒中毒不深,還算可救。


    那一日侯府大婚,夏雨是見到梁以儒的,看那樣子雖然憔悴,可眸中精光依舊,顯然是熬過去了。


    夏雨去了少傅府,相宜也不在,大抵是一道跟著去了。


    “回鄉祭祖了。”門口守衛是這樣說的,府內的老老小小也都是這麽以為的,“過幾日便會回來,等大人回來,奴才給您傳個話。”


    “不用了。”夏雨搖頭,從少傅府內走出來。


    梁以儒不在,她進去也沒意思。


    “少主是不放心?”尋梅蹙眉,“既然有人隨行,少主還是放寬心為是。”


    “我總覺得,有些莫名的心慌。”夏雨坐在門前台階處,略帶愁容的撓了撓後頸,“這事百花宮不便出手,畢竟事關朝廷。我去找丐幫,到時候書呆子到了代州府,能讓代州丐幫給盯著點。”


    尋梅點頭,“丐幫無處不在,這個可行。”


    但願一切都是夏雨庸人自擾。


    她倒寧願自己白忙一場,隻要梁以儒沒事,什麽都是值得的。


    ——————————————


    肅國公府。


    東方青趴在床沿沒有動彈,看上去好像——


    婢女有些慌了,急忙放下手中的飯菜,小心翼翼的靠近床邊,“小姐?小姐?小姐吃飯了?”輕輕推了東方青一下,東方青卻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麵色慘白,雙眸緊閉。


    “小姐?”婢女徹底慌了神,急忙跪身去探東方青的鼻息,“糟了,沒氣了。”若是東方青出了事,她也逃不了一死。


    一轉頭,婢女剛要喊,“來——”


    頸後瞬時遭受重物錘擊,婢女悶聲倒伏在地。


    東方青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她已經偷偷倒掉了一日的飯菜,否則體內的軟筋散會讓她整個人疲軟無力。雖然現在餓得眼冒金星,手腳發軟,可也好過被軟筋散控製。


    將手中的鎮尺丟在地上,東方青勉力起身,褪下婢女的衣裳與自己換上。深吸一口氣,她無力的走到門口,而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撐著往外走。


    無論如何,她都必須離開這裏。


    肅國公府,她閉著眼睛都能走出去。


    越過後院的小廚房,穿過長長的回廊,她覺得天旋地轉。可卻不願停下腳步,還在不斷的往前走。就算死,她也要死在外頭。


    她不喜歡這裏,不願留在這裏苟延殘喘。


    她想過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成日與屠戮為伍。


    遠遠的,雲官蹙眉看一眼遠去的背影,“公子就這樣放她走,若國公爺追究起來,該如何是好?”


    “她若真的死了,你覺得義父不會追究嗎?”東方旭淡淡的笑著,白衣書生,溫潤如玉。直到東方青出了肅國公府的後門,東方旭才緩步走向後門。


    開門出去,東方青搖搖晃晃的已經走了不少路,可惜身子太虛弱,走兩步停一停,還得扶著牆走。這樣的身子,怕也撐不了多久。


    雲官不解的望著東方旭,不知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驀地,他看見東方旭的眉頭驟然蹙起,而後快速的朝著前頭走去。腳步匆匆,好似——雲官仲怔,乍見東方青已經撲在了夏雨的身上。


    “救救梁——以儒!”夏雨一退後,東方青直接撲在了她的腳下。無力的撐著一口氣,抓住了夏雨的靴麵,“梁以儒,有危險。速去——代州——”


    “你說什麽?梁以儒有危險?”夏雨快速蹲下身子,“誰?誰要對付他?”


    “救、救我——”東方青沒了聲息,已然暈厥。


    “少主,她是肅國公府的人,咱們不能救。”尋梅蹲身查看,“暈了,但沒有性命危險。”


    “不該救。”阿奴也道,“肅國公與王爺勢同水火,肅國公不會善罷甘休的。”


    夏雨蹙眉,“她說,書呆子有危險。我想,她應該知道一些東西。”轉而道,“尋梅,你幫我安排一下。”說著,便伏在尋梅的耳畔說了幾句。


    尋梅頷首,小心的背上東方青。


    “是東方旭。”阿奴快速上前。


    “尋梅你帶人先走。”夏雨按住阿奴,“阿奴別輕舉妄動。”


    尋梅一點頭,背著東方青快步離開。抄近路,從小巷子裏離開。


    夏雨深吸一口氣,望著尋梅的背影消失巷子裏,這才冷颼颼的望著放慢腳步,慢慢走到自己跟前的東方旭。


    “好巧,又見麵了。”東方旭笑道。


    夏雨抿唇,“真不巧,不如不見。”她對任何人都可以保持熱情,唯獨對東方旭,冷到了極點。也難怪,直到今日她一想起蛇窟裏的蛇,夏雨都覺得惡心。


    所以見到東方旭,自然沒有好臉色。


    “其實你也不必如此,大家各為其主,也都是迫不得已的。”東方旭淡笑著。


    “各為其主?”夏雨冷笑兩聲,“你是桌下狗,不代表我也是。我是自由的,不為任何人辦事。”


    “你不也全聽睿王的吩咐嗎?”東方旭斂了笑靨。


    夏雨雙手環胸,別過頭去輕嗤一聲,“你這話,是在尋求心理平衡嗎?我與他是知心相交,不是主子和狗奴才。”


    東方旭點了頭,“那我就等著看,他對你的新鮮度,能保持到何時。自古以來,以色侍人,能好幾時?我倒不信,你們能天長地久。”


    “以色侍人?”夏雨一愣,“承蒙抬舉,難得東方公子還覺得我這人秀色可餐,真是榮幸之至。”


    “你是沒有傾城之色,可偏偏入了睿王爺的眼睛。”東方旭輕笑兩聲,似嘲諷,又似認真,“如此,也算是姿色。隻可惜,過了年,他要娶的是葉二小姐,而不是你。在睿王府,你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內侍,他若真的喜歡你,何不給你個名分,也不至於如此耽誤你。”


    夏雨上前一步,阿奴有些慌,“公子?”


    夏雨抬手,示意阿奴別過來。


    她就站在東方旭跟前,幾乎是近在咫尺。腳尖抵著腳尖,她饒有興致的打量著眼前的東方旭,笑得涼涼的。


    “你看什麽?”東方旭不為所動,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讓他的心驟然漏跳了一拍。還從來沒有女人,敢這樣肆無忌憚的看著他的臉。


    她算是最膽大包天的一個!


    “東方公子是不是改行,從殺人變成了媒婆。敢情這般挑唆我與睿王爺的關係,是想把我嫁出去吧?這也容易,隻要有人能出得起王爺的價格,我這兒都好說。”溫熱的氣流就這樣吹在他臉上,那張精致小巧的臉,略帶戲虐的撞進他的視線,占據了他的世界。


    低頭間,他看見她晶亮的眸子,談笑間眸若彎月。


    “你胡言亂語什麽?”東方旭蹙眉,下意識的退後半步。


    腳尖劇痛,她的腳正狠狠的踩在他雪白的鞋麵上。


    雲官愕然,東方旭素有潔癖,最討厭別人踩他的白色鞋麵,尤其是他這雙鞋,還是新的!偏偏夏雨,就是個不怕死的,就喜歡觸黴頭。


    他蹙眉,她笑靨如花,“怎麽,難道我說錯了?還是說,東方公子,其實是想給自己做媒?眼見著肅國公府撐不住了,想找個靠山?那也容易!”


    她不知死活的伸手,指尖溫柔的拂過他的下顎,“隻要東方公子願意,我不介意讓你給趙老九做小。你與我,共侍一夫,想來以後床榻相見,會別有風味。”


    語罷,她壞壞的笑著,若精靈一般,眨著明亮的眸子。


    鬆開腳,退後一步,夏雨雙手環胸,嘿嘿一笑道,“你可以考慮考慮,我給你時間!”


    東方旭低眉望著自己留著腳印的鞋麵,整張臉黑沉至絕。抬頭看一眼夏雨,卻見她笑得邪魅,骨子裏透著一股難以言表的邪氣,這丫頭放肆起來,真的是壞到了骨子裏。


    都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


    換了夏雨,卻是哪疼戳哪兒。


    打人不戳痛處,那又有什麽意義呢!


    “夏雨。”東方旭冷了音色,“你知不知道,你會為此付出代價?”


    “什麽代價?一條命?”夏雨挑眉,“我死過多少回,在你手裏也是蠻多次了,還會怕什麽代價?隻是——”她笑嗬嗬的望著他,“你別這樣盯著我看,趙老九可是說過,如果你一直盯著某人看,早晚會愛上她。你可別愛上我,否則哪日傷了心,可別哭爹喊娘的。”


    東方旭袖中拳頭緊握,“真是越發有趣了。”


    可他的視線,卻死死的落在她身上,就像生了根一樣,始終無法挪開。那笑容,那自在勁兒,是他一輩子都無法得到的東西。


    “有趣?因果報應才叫有趣呢!”夏雨轉身,手高舉過頭,擺了擺手,“你還是回去,給你家老子提鞋吧!小爺沒空陪你遛嘴皮子!”


    “夏雨!”東方旭一聲喊。


    夏雨站住腳步,卻沒有回頭看她。


    “你跟定睿王了嗎?”他問。


    “你有眼睛不會看嗎?”夏雨反唇相譏,忽然笑了,“我倒忘了,你沒有心,看了也不會懂。”語罷,抬步離開,始終不曾回頭。


    東方旭定定的站在後頭,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


    斂眸,深呼吸,卻覺得左肩下方竟有些疼了。


    不是說,沒有心嗎?


    那這疼痛來自何處?


    許是嫉妒吧!


    嫉妒她身上的青春洋溢,嫉妒她可以在趙朔麵前肆無忌憚的模樣,嫉妒趙朔能悄悄握著她的手,而後對視而笑的溫柔。


    他依舊是一個人,至始至終都是一個人。


    “公子?”雲官低語,驚懼的望著他的鞋麵,“卑職立刻讓人給您換雙鞋。”


    聞言,東方旭低眉,卻是盯著鞋麵上的腳印看了良久,終歸一言不發。


    “她有什麽好?”東方旭呢喃。


    雲官一時沒能聽清楚,一頭霧水。


    “有什麽好呢?”東方旭轉身離開,可沒走兩步,卻又回頭看一眼她離去的方向。她身上似乎有一種無法言說的魔力,但凡跟她接觸久了,就再也回不到最初。


    他覺得也許過一陣,他會做出一些連自己都無法克製的事情。


    如果一個人,失去了自我控製能力,那還談何大業可成呢?


    眼底的光突然冷了下去,既然如此,是否就要從本源入手?這世上,不會有人,能阻礙他的腳步,能打亂他的計劃。


    夏雨走出去很遠,這才快速拐個彎,鑽進了一條巷子裏,捂著傷處大口大口的喘氣,“看看,有沒有跟來?”


    阿奴搖頭,“沒有。”


    “還好還好!這廝一天到晚一身白,就跟家裏死了人一樣,晦氣。你說要是夜裏出來逛一圈,那整個就是白無常啊!”夏雨打了個冷戰,但凡和東方旭有所接觸,總會讓她有種寒毛直立的感覺。


    阿奴輕歎,仔細的探查身後,確信無人跟著,才算放心,“公子讓尋梅帶走了東方青,不怕肅國公府的人到時候追究起來,會找睿王府要人嗎?”


    “我壓根沒讓尋梅把東方青帶到睿王府,哪個狗膽包天的,敢說我把東方青帶進睿王府了?人家在外頭可自由著呢!”夏雨撇撇嘴,“走吧!趁著天色還早,早去早回,不然趙老九又該罰我寫字了!”


    二人沒有回睿王府,而是去了一間安靜的寺廟。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也不是三六九,敬香的人不多,寺廟裏還算清靜。


    “少主!”尋梅抱拳,“跟我來。”


    跟著尋梅進了一間僻靜的禪房,床榻上的東方青奄奄一息,看上去格外的虛弱。素白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原本飽滿的唇瓣,如今幹裂出血,早已不是當日模樣。


    猶記得當時見她最後一次,還是在侯府的婚宴上,那是的東方青光彩照人,怎的才短短一段時日,就被折磨成這般模樣?


    不過這並不是夏雨所關心的,她關心的是東方青嘴裏的:梁以儒危險!


    “少主?”尋梅有些擔慮。


    怕就怕,是苦肉計。


    肅國公府的人,可是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的。苦肉計算什麽,就算再卑劣的事情,他們也能做得出來。橫豎人命在他們的眼裏,輕賤如草芥。


    夏雨深吸一口氣,坐在床沿,望著床榻上還未醒轉的東方青,“我有分寸,你放心。”


    正說著,東方青緊閉的雙眼,終於破開了一條縫。模糊的視線逐漸變得清晰,顫抖而冰涼的手,驟然握住了夏雨的手,“救、救梁以儒,幫幫他,有人要、要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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