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之中,冷劍橫立身前,隨時都能取人性命,割開脖頸讓鮮血噴濺得更加豔麗。


    元灝快速退出,環顧四周被撲得差不多的火。這火其實根本就不可能燒得有多厲害,就像方才說的那樣,裏三層外三層的守衛,怎麽可能讓大火真的燒起來呢!


    所以,燭台傾倒的時候,哈圖也不在意。


    乍見帳子裏的狀況,元灝冷然,“都給我退出去,沒有我的吩咐,誰都不許踏入房門半步,違令者格殺勿論。”


    音落,大夏的軍士全部退出屋子。


    連赫裏都在院子裏,沒能進來。


    七皇子發了話,格殺勿論,誰還敢往前衝?即便身為丞相那又如何?皇子雖然比不得君王,但在這裏,七皇子的身份才是最尊貴的。


    赫裏,終究隻是個臣子。


    “放人。”元灝在外頭冷了聲音。


    下一刻,哈圖完好無損的從帳子裏走出來,慢慢的撩開了帷幔,“郡主漏夜來訪,真教人又驚又喜。不過,來我這皇子侍衛房中,怕是有些不妥吧!”


    黑色的遮臉布徐徐扯下,果然是謝環無疑。


    冷劍歸鞘,若無其事的坐在床沿上,謝環冷笑兩聲,“明人跟前不說暗話,二位還打算裝到什麽時候?”


    “郡主就不怕——”元灝冷然。


    還不待他說完,謝環輕嗤,話裏話外,無不嘲諷譏諷,“怕什麽?你們的欺君之罪,比我這罪名,可是重得多。大夏若無誠意,何必來此一趟?來此一趟又故弄玄虛,隻怕不是什麽好事。若是皇上與諸位大人知道,也不知要如何揣測二位的用心良苦?”


    聞言,元灝瞧了哈圖一眼,也不說話,隻是在哈圖示意的眼神中,退後了半步,站在了門口的位置,以防外頭有人竊.聽。


    哈圖緩緩坐定,謝環也跟著走過來,不緊不慢的將手中的劍置於桌案上。迎麵而坐,笑意清淺,“身為皇子侍衛,可武功卻遠遠不及七皇子,這是為何?何況所有人都向七皇子行禮,唯有你,七皇子可是連正眼都不敢瞧一眼。”


    聽得這話,元灝垂眸。


    “七皇子何其尊貴,身為內侍,豈敢要你的行禮。再者——七皇子壓根沒見過我,卻說是一見傾心,不是很奇怪嗎?對於大夏,我隻見過你這內侍。如若不是因為你,那便是有陰謀在其中,我豈能輕縱。身為大燕朝的將軍,對於你們大夏,我才是最熟知之人。”謝環慢慢悠悠的說著。


    對戰大夏多年,且不說是知己知彼,好歹也比朝廷上那些紙上談兵之人,知道得更多些。


    “你們說大燕多狡猾,可我卻覺得,大夏多詭譎。”謝環瞧了哈圖一眼,“如此看來,好似驗證了我的想法。你們大夏,根本沒有誠意與我大燕朝議和。”


    “你如何覺得我們大夏沒有誠意?”哈圖深吸一口氣,“沒錯,我跟自己的內侍是調換了身份,隻不過也是情非得已,不得已而為之。”


    謝環冷笑,“但凡被拆穿的詭計,都可以說是迫不得已。”


    “赫裏乃是太子皇兄的人,我不得不防著他。他日夜盯著我,我如何成事?”哈圖深吸一口氣,眸色微沉,“你以為就大燕會有內鬥,我們大夏就會同仇敵愾嗎?隻要是人,都有欲.望,都想要高高在上的九五之位。皇兄如是,我也是。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爭鬥,這是無可更改的現實。”


    謝環不語。


    哈圖繼續道,“我唯一跟皇兄不同的是,我會不折手段,但我主張議和,皇兄和赫裏是主戰的。我說的這麽清楚,想來你也該知道我的意思。”


    謝環抬眸瞧著他。


    雖然帶著不屬於自己的皮麵,可是眼睛裏的東西卻是不同的。赫裏雖然是朝臣,但和太子元弼乃是一黨,所以接觸元弼為主,與元灝甚少接觸,所以不太了解。


    想來為了來大燕朝,元灝和自己的內侍也是費了不少心思,各自模仿對方的行為語言。


    可他忘了,有一種東西,是與生俱來的,那便是一個人身上的氣。


    君王有君王之氣,皇子有皇子之貴。


    這是從小接受的教育所養成的涵養,是刻入骨子裏的東西。


    能瞞過那麽多人,元灝與自己的內侍,確實不簡單。可謝環不同,她久經沙場,銳眸炯炯,何況她了解大夏人的生活習性和行事作風,加上背後的軍師指點,自然能發現元灝與內侍的不妥之處。


    方才一試,已然證實了一切。


    哪有皇子不要命似的衝進來,來救內侍的?


    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哈圖起身,雙手負後,“我與父皇說好了,與大燕朝議和。隻要你願意跟我回去,我保證就此休兵,止了兵戈之苦,還邊關百姓一個安樂平和的盛世。”他回眸,若有所失的盯著謝環,“不知郡主,意下如何?這副身子,郡主是舍,還是不舍?”


    謝環斂眸,“你覺得,我會信你嗎?”


    “我知道,你不會信,所以我才說了那麽多。我也不妨告訴你,父皇有意廢太子。”哈圖道。


    謝環忽然笑了,“若是真的有意廢太子,七皇子就不必偷偷摸摸的進大燕朝。”


    哈圖一怔,許是沒料想,謝環一介女流,又是行伍出身,竟也有一顆七竅玲瓏之心,看得如此剔透,讓他有種無以遁形之感。


    “既然沒有誠意,咱們就不必多說了。贏了我的是你內侍,而不是你。”謝環起身,“所以這件事就此作罷,我不會拆穿你,你也隻當我今夜,不曾來過。”


    “父皇病重,大權旁落,如今在朝中執掌大權的乃是太子皇兄。”哈圖望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麵無表情的開口。


    謝環驟然轉身,冷戾的盯著他,“你是說,大夏王病重,太子主戰?”


    “沒錯。”哈圖點頭,“否則,我何以要如此謹慎的出來。我也不妨告訴你實話,不管是誰嫁給我,回去的路上都不太平。換句話說,回去的路也許是條黃泉路,死生難料。我並非刻意選擇郡主,隻不過,如果不是你,我怕其他的女子,擔不起這樣的重責大任。”


    哈圖上前,“你也不想讓大燕朝的公主,枉送性命吧?何況,若我死了,對你大燕朝並無裨益。一旦父皇駕崩,太子登位,大燕朝將永無寧日。”


    謝環不說話,隻是微微凝眉。


    “郡主深明大義,想來隻有決斷。”哈圖躬身行禮,“還望郡主,三思而行。”


    “你是在告訴我,我沒有退路?”謝環垂眸,握緊了手中冷劍。


    哈圖一笑,眸色微暗,“我也沒有。”


    深吸一口氣,謝環將遮臉布重新戴上,“我會考慮清楚。”


    “時間不多,還望郡主早些考慮。”哈圖補充一句。


    “好。”謝環從側窗躍出去。


    她的身手很敏捷,側窗是荷塘,所以沒辦法駐守。她的速度很快,一眨眼便消失在哈圖的跟前。


    元灝上前,“殿下,怎麽辦?”


    “該說的我都說了,應該問她,該怎麽辦,而不是問我。”哈圖抿唇,“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否則靠著蠻力,如何統帥十數萬謝家軍多年?一個女人,能撐起半邊天,顯然不是常人可以駕馭的。我相信,她會有一個理智的抉擇。”說到這兒,他忽然笑了,“若她是個魯莽之人,我倒還要考慮,該不該選她。不過現在我可以肯定,我就要她。”


    “是。”元灝頷首,“太子那頭——”


    “隻要父皇還撐得住,他就不敢輕舉妄動。有右丞相在,他應該能挑得起局麵。何況——”哈圖冷眸瞧一眼緊閉的房門,“赫裏還在這裏,我還沒有遇害身亡,皇兄說什麽也不敢弑君奪位。我們兩個,可是勢均力敵的兩個人。”


    元灝蹙眉,“殿下,你說赫裏有沒有可能倒戈相向?”


    “赫裏對皇兄忠心耿耿,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倒戈相向的。”哈圖冷笑兩聲,“他之所以幫著我,想讓郡主嫁給我,隻是想為太子除去大害。沒了謝環,謝家軍群龍無首,大燕朝怕是再也尋不到如此厲害的領軍之將。再者,隻要謝環和我死在大燕的地界,大燕一則有口難言,二者還會成全了大夏的出師之名。”


    大燕朝的七皇子若是在大燕遇刺身亡,那麽後果會是什麽,用腳趾頭想,也能想得到。


    “卑職一定誓死保護殿下周全。”元灝撲通跪地。


    哈圖點了頭,“在這裏,除了你,我也不敢信任何人。”


    “卑職沒想到,郡主會如此厲害。”元灝垂眸,“連丞相都沒看出來,反倒讓郡主看出了端倪,還險些放火——”


    “單憑謝環與我的一麵之緣,你真覺得她能看出來嗎?這把火,本就是一次試探,結果是你中了招,她贏了答案。”哈圖瞧一眼房內被燒得黑漆漆的木柱。


    元灝一怔,“殿下是說,郡主能發現殿下與卑職互換身份,其實是有高人指點?”


    “你覺得呢?”哈圖輕輕扯下被燒得焦黑的帷幔,微微蹙眉。


    “殿下是指,睿王爺?”元灝睜大眼眸。


    哈圖輕歎,“睿王趙朔,真的是久聞不如一見。來大燕之前,人人都說,大燕養了個狐狸,還是千年的狐狸。沒想到是真的,這千年的狐狸不但心思縝密,慣使借刀之事,還有世上最毒辣的眼睛,什麽事都逃不開他的眼睛,他的算計。絕!真是夠絕!”


    “殿下是說,睿王打算支持咱們?”元灝大喜,“如此一來,豈非更好?”


    “他這叫做借刀殺人。”哈圖蹙眉,“借我的手,平了大夏。大夏越亂,大燕越安全。老狐狸啊,老狐狸!厲害!厲害!明明希望郡主嫁給我,又刻意讓郡主來逼我的話,可惜我現在才明白,為何他們猜出了我的身份,還要來這麽一招!逼急了,可不得說實話嗎?”


    元灝心下微怔,“那咱們,應該小心一些。睿王爺足智多謀,聽說當年若不是他相讓,這大燕的江山說不定早就是他的了。不當皇帝,要當個王爺,這份心思,可是誰都想不明白的。”


    “這也不過是個傳聞,誰知真假。”哈圖走向房門,“出去吧,免得赫裏該著急了。”


    “是。”元灝扳直了身子,重新端起皇子的架勢,哈圖開門,他冷傲的走了出去。


    謝環回去的時候,悄無聲息,不敢驚動任何人。


    剛剛關上房門的那一瞬,青玉蹙眉,“好似有什麽人進去了。”


    青雲一笑,“我看你最近疑神疑鬼的,是不是心裏揣著什麽事?”繼而瞧著謝環緊閉的房門,“郡主的院子裏,誰敢造次,你也不想想咱們郡主的脾氣。”


    “可郡主不是說——”


    “說什麽?”青雲白了她一眼,打了個哈欠,“回去睡覺吧,整日不知道想些什麽。郡主的事,輪不到咱們管,何況——想太多,小心老得快,到時候變成個老太婆,看郡主還要不要你!”


    青玉揉了揉太陽穴,難道真的是自己眼花?可她好像真的看見有人影閃進了郡主的房間。上次郡主不是說要——難道郡主真的出去了?唇瓣微咬,出去幹什麽呢?去哪了呢?


    謝環回房,快速的換了黑色的夜行衣,窗口有人快速的翻進來,“郡主。”


    黑暗中,是個女子的聲音。


    “把這個帶走吧!”謝環將夜行衣交出去,“別讓人看見。”


    “放心。”女子帶著夜行衣,快速翻窗而出。


    天亮的時候,青雲、青玉過來伺候。


    青雲端著洗臉盆,捏了一把濕毛巾,“郡主擦把臉,屬下去廚房看看,早膳約莫備好了。”


    謝環點了頭,青玉取了衣衫過來,“郡主更衣吧!”


    “昨夜,蘊兒又去流瀾閣了?”謝環起身問。


    青雲、青玉對視一眼,各自垂眸不語。


    謝環輕歎一聲,“看樣子,在我離開之前,他們是想讓知道,謝家後繼有人了,是嗎?”口吻平淡無奇,但是這話外之音,無不凜冽。


    “郡主真的想好了嗎?”青雲問,“大夏遠在萬裏之遙,咱們在邊關多年,很清楚走出大燕的邊境,會是怎樣的狀況。有家不能回,有國不能歸,郡主,三思啊!”


    青玉道,“郡主真的要遠嫁大夏嗎?”


    “我還有選擇嗎?”謝環問,“比武,我輸了。朝廷,我也輸了。就算是個三局兩勝,我還是輸。”她深吸一口氣,“不過這樣也好,蘊兒能有個擔子,久而久之就能知道身為男子漢大丈夫,該有的擔當是什麽。一直在我的羽翼之下,未嚐是件好事。”


    青雲點了頭,走過去將衣櫃裏的衣衫稍作整理,而後關上了衣櫃的門。


    青玉瞧了她一眼,也不多說什麽。


    “今日朝廷,我會上折子,應下這件事。”謝環垂眸,“你們兩個,若是還想跟著我,我也可以帶你們走。若是你們想留下來,我也不勉強。畢竟是去大夏,不必大燕朝。留在侯府內,我會給你們一個身份,想來蘊兒也不會為難你們。到時候你們各自婚嫁,相夫教子。”


    聞言,二人撲通跪下,“屬下誓死跟隨郡主,生死不離,永不相叛。”


    謝環點了頭,將二人攙起,“你們跟隨我的時日最長久,我也舍不得你們。但我醜話說在前頭,去大夏之路,路途遙遠,中間會發生什麽事,皆無可預料。你們若要跟著我,就要做好吃苦的準備。日子,不會太好過。”


    青雲笑了笑,“郡主說的哪裏話,邊關的餐風露宿,打起仗來日夜難眠,這些苦頭都吃過了,還怕什麽呢?隻要能跟著郡主,就算是吃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沒錯,我也是這樣想的。”青玉跟著上前。


    “好。”謝環眸色微恙。


    婚事,就算是口頭定了下來。


    就等著皇帝與太後頒旨,昭告天下。


    而後兩國商議和談之事,將一切都提上日常,容百官協商議和的條約和內容。這些事,都不是小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好的。


    所以就算是賜婚,也該是在合約浮出水麵之後。


    簽訂議和的合約之後,謝環才會受封於大燕內行大禮,而後隨大夏使團去大夏成親。當中繁瑣,非寥寥數語堪與用盡。


    不過這事,也算是鬧得人盡皆知。


    疏影自然也是知道的,這麽大的事,她豈會不知。


    “恭喜姑娘,想來很快就能熬出頭了。”浮月欣喜的將果盤擺在桌案上。


    月白色的袖子撫過柔軟的床褥子,疏影淡淡的笑著,也不回頭看她,心中是何滋味,也隻有她自己清楚。口吻淡然,仿佛沒有半點情緒起伏,“還早著呢,現在高興,未免為時過早。郡主雖然應了下來,可後續還有一段時間會留在鎮遠侯府。時間雖然短暫,卻也足夠她,料理府中之事。”


    “姑娘這話何意?”浮月仲怔。


    疏影抬頭,望著極好的月籠紗帳,修長如玉的指尖輕攏慢撚,“她不會給任何人機會的。”


    浮月愕然,“姑娘的意思是,郡主不會放過姑娘?”


    “她會讓我滾得遠遠的,免得成了小侯爺與侯爺夫人的絆腳石。郡主太聰明,也太強勢,她是絕不允許任何人左右侯爺的!”疏影垂下眼簾,冷笑兩聲,“她對自己這個弟弟,有太多的不放心,也有太多的不甘心,所以——她不會放過我了。這一次,是真的不會。”


    “那怎麽辦?”浮月慌了神。


    疏影徐徐起身,微風拂過,鬢發微揚,“她不仁,我不義。這事可怪不得我,也怨不得我。縱然有個侯爺夫人,那又如何?隻要我搶先一步孕育謝家的子嗣,我就不信,她還能趕我出去,還能讓小侯爺放了我。”


    浮月輕歎,“可是子嗣之事,豈是說有就有的?”


    “可是說沒有,也就沒有了。”疏影話中有話,她掉頭望著浮月,“上一次給我瞧病的那位大夫,你可都打點過?”


    “依照姑娘的吩咐,約莫以後會用得著,一直都好生打點著,姑娘放心就是。”浮月垂首。


    疏影點了頭,“那便最好,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就不信這世上還有人,不喜歡錢。”安然自若的坐定,疏影眸色冷厲,“讓他做好準備,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就該用上他了。”


    “是。”浮月行了禮。


    孩子嘛,沒出生之前,在娘的肚子裏,那是誰都看不見摸不著的。說有,也就有了。說沒,也就沒了。素白的手,輕輕撫上自己的小腹,疏影垂眸淺笑,溫柔婉約。


    美麗的笑容,迷人的笑容,但凡她一笑便讓世間黯然失色。她的身上確實有一種尋常女子沒有的魅力,是一種帶著毒藥的魅惑。男人,最喜歡的就是這樣嬌滴滴的女子,溫柔似水,容貌絕色。當然,隻有嬌滴滴可不夠,還要有足夠的手段,能讓男人上得了你的床,就再也不想下來。


    疏影,就有這種本事。


    她對自己,也相當自信。


    她覺得在這一點上,夏雨是絕度做不到的。


    她厭惡自己這一點,卻也慶幸擁有這一點。


    曼妙的身段,玲瓏八麵的手腕。絕色的臉,銷魂蝕骨。


    夏雨是沒有這樣的手段,她雖然行事作風幾近江湖之流,可她不藏著掖著,也不會心生害人之意。但凡心存善念之人靠近她,總會願意與她為伍。因為她的眼睛裏,沒那麽多的顏色。


    端坐在雅閣內,望著對麵的花滿樓,夏雨微微蹙眉,每天的固定時間,總會有一輛馬車駛來,而後又悄無聲息的離開。


    白日裏的花滿樓是不做生意的,可也不至於日日都送供應過來。


    如此,豈非奇怪?


    “公子在懷疑什麽?”洛花問。


    夏雨搖頭,“沒什麽,隻是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可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


    尋梅嗑著瓜子,“那就別想,要是真覺得奇怪,就去瞧瞧。有我和阿奴在,但凡明刀明槍的,咱不必懼色。”


    “自然是不必怕的,但是我怕打草驚蛇。”夏雨輕歎一聲,“花滿樓沒啥動靜,鎮遠侯府卻又——”


    洛花遞上茶盞,卻是不悅的撅著嘴,“公子又擔心她了?輸贏輸贏,非輸就是贏,誰讓她取的好名字,這不攤上了鎮遠侯府。該!”


    “你哪來那麽大的火氣?”夏雨莞爾,“好像疏影欠你錢似的。”


    “她若真的欠了我的錢,那倒也罷了,我去要債還能充大頭。”洛花撇撇嘴,“我就是不喜歡她,也不知為什麽,總覺得她的眼睛怪怪的,看人的眼神總是挑著看,一種高高在上瞧不起人似得感覺。”


    夏雨笑道,“疏影的眼睛多好看,大大的亮亮的,你們幾個的眼睛哪有她那樣明亮。”


    尋梅嗤鼻,“賊眉鼠眼,那眼睛也夠大。”


    嗆得夏雨一下將滾燙的茶咽了下去,突的劇烈咳嗽。尋梅每次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夏雨咳得眼淚都要出來,可把洛花給急的直跳腳。


    “少主?”尋梅也急了,三個人圍著夏雨大眼瞪小眼。


    “沒、沒事。”夏雨喘口氣,一張臉咳得通紅至絕。


    “真沒事?”洛花問。


    夏雨點了點頭,臉頰有些燙,方才險些沒把肺給咳出來,“你們都沒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郡主要遠嫁大夏,那麽她會不會在自己走之前,清掃任何有礙謝家門風之人?若是如此,疏影便是其中一個。疏影那麽善良的人,怕是會——”


    “善良?”洛花嗤鼻,探了探夏雨的腦門,“公子發燒了吧?”


    夏雨嘬了一下,啐一口拍掉她的手,“又怎麽了?”


    洛花扯了嘴角,陰陽怪氣的笑著,“公子就不怕拿自己的善良喂飽了別人,餓死了自己?”


    尋梅點頭表示讚同,“洛花此言有理,少主還是別管她了。如今是她心甘情願跟著鎮遠侯爺,是福是禍都得她自己擔著,跟咱沒關係。這是她自己的孽事,自己就該承擔。咱的日子過得好好的,憑什麽還得分心操心她呀?自己都顧不過來,那有空理她。”


    “有理。”一直不開口的阿奴難得附和一聲。


    尋梅挑眉,“瞧見沒有,阿奴都讚同,所以三票抵一票,少主死心吧!”


    夏雨點了頭,“行!聽你們的,這事我不管!”


    “鎮遠侯府畢竟是大戶人家,管得多了,腥味也多。”尋梅補充一句,“倒不是瞧不起疏影,也不是逼著少主斷了與她這麽多年的情分,而是請少主時時刻刻保持理智。有些人你看著弱弱的,卻習慣了你的幫襯,你若是一朝不幫,那便是恨之入骨。就像是強盜邏輯,弱者至上!”


    洛花翹起大拇指,繼續道,“少主,咱們幫她那是情分,不幫也就是個本分。若是這樣她都覺得咱不夠義氣,那這朋友咱就不要了哈!”


    夏雨環顧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說得還饒有道理。


    其實有時候,多個人在身邊跟你絮絮叨叨也是好的。在你不理智的時候,給你出出主意,在你發瘋發狂的時候,能拽你一把,免墮阿鼻之境。在你危險的時候,又可粉身碎骨,以身相當,真好。


    當然,這得是良師諍友才行,要是擺個撥弄是非的在身邊,估計就是火上澆油,雪上加霜。


    四人繼續嗑著瓜子,吃著小點心。


    花著趙老九的錢,夏雨覺得打心眼裏舒坦!那麽多的錢,要是不替他操操心,花掉一些,夏雨好怕做噩夢,怕夢到自己被錢砸死。


    花掉的,才算錢。


    沒花的,那就是個死物,不值一文。


    ——————————


    馬車在茶樓後門停了下來,雲官挽起車簾,“公子,到了。”


    “就是這?”東方旭抬眼瞧了瞧茶樓的招牌。


    “據探子回報,是。”雲官頷首。


    聞言,東方旭便走了下來,依舊是一身白衣,書生還是舊模樣。他沒從正門進,而是從後門悄無聲息的踏入。是個極為簡單的茶樓,日裏也多少人,三三兩兩的拚桌而坐,嬉笑怒罵眾生態。


    東方旭自然不理會這些人,直接上了二樓。


    簡單雅致的樓閣,一眼看去倒是幹淨利落。雖然比不得上好的茶樓精致,但也算還過得去。東方旭解了披風,淡然坐定,店小二拎著茶壺上來,添了茶上了茶點才畢恭畢敬的退下。


    眉目溫潤的男子,墨發白裳,看似清雅至絕,不染塵埃,可實際上,那雙握著茶盞的手,早已被鮮血浸染得不成樣子。


    “人就在隔壁。”雲官上前躬身開口。


    東方旭的指尖,輕柔的夾著杯蓋,聽得這話,手一鬆,杯蓋脆聲落下,嚴絲合縫的歸於茶盞口。溫潤的眸子微微抬起,唇角微揚,似笑非笑,“她會喜歡喝茶?”


    喜歡喝茶的,不是趙朔嗎?


    怎麽這丫頭也喜歡上了?


    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很多時候,身邊人的習慣,會影響了你的習慣。


    夏雨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喜歡上喝茶,約莫是因為喜歡趙老九身上淡淡的茶香。那種香氣,她覺得凝神靜氣,很讓人心安。


    茶之為物,沉澱,祥和,淡雅。


    就跟人一樣。


    門外響起了敲門之音,夏雨蹙眉,“沒水了?”


    洛花搖頭,“剛讓店小二添了水,怎麽可能沒水。”


    尋梅陡然握緊手中冷劍,阿奴也跟著站起身來,冷然凝著緊閉的大門。她們二人本就是謹慎之人,時時刻刻都必須保持最高的警惕性。


    見狀,洛花緊跟著心中一驚,“我去開門。”


    尋梅站在洛花身後,阿奴站在夏雨身邊,各自戒備。


    門開的那一瞬,尋梅的劍已經出鞘,冰冰涼涼的架在了東方旭的脖頸上。眸光寒戾,隻要她的劍刃,再往前移動少許,就能立刻要了東方旭的性命。


    當然,她也知道東方旭武功極高,不會輕易束手就縛。


    阿奴擋在夏雨跟前,銳利的眸子,滿身殺氣。早前東方旭劫過夏雨,所以阿奴對東方旭,是保持了百萬分的戒備。若夏雨再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劫,隻怕睿王爺會扒了她的皮。


    何況誰人不知東方旭,看似書生溫潤,實則心狠手辣。


    “你來做什麽?”夏雨推開阿奴,冷然盯著門口的東方旭。


    長久不見,東方旭盯著夏雨的時候,忽然有片刻的晃神。眼前的夏雨什麽都沒變,容顏未改,衣衫如故,言語間多了幾分涼薄,可還是原來的她。


    也不知為何,東方旭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但到底哪裏不對勁,他也說不上來。隻覺得這丫頭的身上,似乎多了少許讓人沉醉的滋味。是房中淡淡的茶香之故?還是他長久不見她的原因?


    東方旭說不上來,臉上依舊保持著最初的平和與淡淡笑意,“聽聞故人在此,特意前來探視。咱們兩個,好久沒見過麵了。”


    “東方旭,我上次說過的,你都忘了嗎?”夏雨若無其事的坐回去,也不屑看他,顧自喝著茶,剝著瓜子,“這次,你別想讓我再幫你抓蛇。”


    一聽抓蛇,尋梅眯起了冷冽的眸子。


    “尋梅,把劍放下。”夏雨開口,她不是不知道尋梅的性子。但凡與自己有關,尋梅都會拚命。她相信,阿奴和洛花,也會如此。


    “少主?”尋梅蹙眉。


    “放下,他畢竟是肅國公府的人。”夏雨放下手中茶盞,皮笑肉不笑的望著他,“國公爺的義子,可不能死在睿王府的手裏。”


    尋梅知道輕重,也明白夏雨這話的意思,不甘心的將劍從東方旭的脖頸上移開。但她方才有些狠,竟在東方旭的脖頸上留下了一道纖細的血痕。


    隻是皮外傷,傷口很淺,想來連包紮都不需要。


    東方旭沒有離開,反而走進了門內,眾目睽睽之下坐在了夏雨對麵。


    夏雨朝著阿奴使了個眼色,阿奴幾欲出鞘的劍,硬生生的按了回去。洛花關上了門,她不會武功,若是真的打起來,她一定是拖後腿的那個,所以她必須離得遠遠的,免得連累她們。這是夏雨說的,遇見危險,洛花必須第一個跑出去。


    先自保才能保他人。


    “東方公子好雅興,怎麽,肅國公府沒什麽殺人放火的勾當了?這麽清閑,可讓天下百姓怎麽辦才好?沒有你出來禍害禍害,真是睡都睡不好。”夏雨冷嘲熱諷,瞧一眼剝著瓜子的東方旭,“這些吃的喝的,我可都是給了銀子的。睿王府的銀子,不養肅國公府的人。吃完記得給錢!”


    東方旭似是知道她的心思,不怒反笑,“你還是沒變。”


    “誰說我沒變?”夏雨剝著瓜子,學著他的模樣淡然冷笑。她伸出兩指,指著自己的眼睛,“看到沒,我現在能看清楚,是人是鬼了。”


    “那我是人還是鬼?”東方旭問。


    夏雨想了想,“半人半鬼。”


    聞言,東方旭輕笑,將手中的一把瓜子仁放在她手心裏,“這麽說,還有救?”


    她嗤鼻,拿著瓜子仁就往嘴巴裏送,驚得洛花疾呼,“公子?”


    “放心吧,毒不死我。”夏雨吃的津津有味,“東方公子不會傻得,在我的跟前給我下毒。隻是我不明白,東方公子哪來的雅興,到小茶館當一天的店小二?還是特意來給我當奴才使喚的?”


    有免費的奴才給剝瓜子仁,她求之不得,不吃白不吃。


    “我有話想跟你說。”東方旭難得正色。


    “有話就說吧,這三個都不是外人。”夏雨正說著,卻聽得門外又有了動靜,洛花開門,竟是雲官命人抬著屏風進門。


    夏雨仲怔,眉頭微蹙。


    卻聽得東方旭道,“你們三個隔著屏風聽聲音便是。”


    “休想。”尋梅冷然,“有我們在,大不了拚得一死,也不會讓你動少主一根毫發。”


    “我不會傷她,我隻是——想跟她說說心裏話。”東方旭口吻輕柔,那聲音聽得人很舒服,柔柔的軟軟的,帶著少許迷離淒涼。


    夏雨嗬嗬一笑,“你以為我是傻子,還會信你? 寧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會相信你這張嘴!”


    東方旭點了頭,“若是有關——代州花滿樓之事呢?”他起身,“既然你不願意聽,我自然不必多說。我已退了一步,你也別得寸進尺。”


    “慢著!”夏雨駭然凝眉,“你說什麽?花滿樓?”


    “一百多條人命,你就不想為她們討個公道嗎?”東方旭邪冷的瞧著她,眼底的光變幻莫測。素白的袖口輕輕拂過光潔的桌麵,沾了少許瓜子殼,他嫌惡的撣落在地。


    “你們三個,不許過來。”夏雨重新坐定。


    東方旭勾唇,笑得陰陽怪氣的,“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人,也是個至情至性之人。”


    “廢什麽話?”夏雨切齒,“這件事你要是不說清楚,我絕不與你善罷甘休。”


    “少主?”


    “公子?”


    阿奴與尋梅猶豫。


    “出去。”夏雨麵色沉冷。


    花滿樓是她心裏的傷,是一種永遠不可磨滅的存在。那是刻在骨子裏的疤痕,時時刻刻都會疼痛,日日夜夜都會噩夢纏身。


    阿奴與尋梅咬唇退下,遠遠的坐在外閣處,盯著屏風一動不動。手中握著劍柄,隻要夏雨一聲令下,她們就會毫不猶豫的衝過去。


    這屏風不似尋常屏風般通透,外頭看裏頭是壓根無法看清楚的,尤其在這門窗緊閉的房間裏。


    夏雨剛要開口,卻隻覺腰間一緊,身上陡沉,駭然揚眸,已被東方旭壓在暖炕上,緊緊捂住了嘴。他出手很快,根本容不得她抗拒。


    也就是壓著她的那一瞬,東方旭再次感受到那種柔若無骨的魅惑。


    來自於女人的魅惑,而這個女人,此刻就躺在他的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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