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沉默還是沉默,夏雨覺得身子有些發涼,推開了趙朔轉身往屋內走。沒走兩步,她忽然頓住腳步,回頭笑問,“趙老九,如果我沒有了利用價值,你還肯對我好嗎?”


    他蹙眉,“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她笑而不答,快步跑開。


    他低頭,若真的隻是價值罷了,那就該關進籠子裏,省得四處跑,還得他來收拾殘局。


    李煥快步走來,“爺,郡主讓小侯爺跪在宗祠不許起身。這樣下去,是否會——”


    趙朔看了看天色,“太陽那麽大,跪在宗祠裏容易靜心。”


    “是。”李煥當然明白趙朔的意思,自然是不想再管。


    侯府的事,有謝環做主,想必不會出什麽大事。何況——有疏影在,小侯爺自然跪不長久。一個能多方算計的女人,不可能坐以待斃,任由處置。


    如今,謝蘊才是疏影最大的依靠。隻要牢牢抓住謝蘊,疏影便是穩操勝算。


    ————————


    鎮遠侯府。


    謝蘊跪在祠堂,始終不肯認錯,也不肯低頭。年少氣盛,慣來執著得令人害怕。因為年輕,所以覺得什麽事都該由自己做主。因為年輕,所以覺得這個世界,都該屬於自己。


    可人生在世,哪有如此肆意之事。


    而疏影,昏迷了很久,直到第二天的日落時分,才算緩過神來,整個人精神懨懨,若大病了一場。素白的臉色,此刻更是蒼白得嚇人。


    一雙半合半閉的雙眸,時不時淌著淒楚之色,憔悴損,紅顏殤,越發的惹人疼惜。額頭綁著白色的繃帶,嫣紅的血跡若隱若現。


    浮月端著藥進門,“姑娘總算醒了,大夫吩咐了,醒來便喝藥。這藥奴婢一直熱著,趕緊喝了吧!”


    疏影眸中噙淚,“侯爺呢?”


    “郡主罰了小侯爺,如今跪在宗祠裏,沒有郡主的允準不許起來。”浮月輕歎,“不過郡主並未提及姑娘,也就是說已經答應留下姑娘。先喝藥吧!喝了藥,才能快些好起來。”


    “我算是孤注一擲了。”她哽咽,端著藥碗落淚,“浮月,若我不能與侯爺在一起,便算是一無所有了。”


    浮月點頭,“姑娘已經成功留下來,睿王爺都默許了姑娘,何況是郡主呢!姑娘畢竟是睿王爺留下的,想來無論如何,郡主不敢輕易將姑娘逐出侯府。姑娘好好養傷,等侯爺出來,想必會給姑娘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縱然抬不得侯爺夫人,側室必不在話下。”


    “隻要我有那一日,必定不會虧待你。”疏影將湯藥一飲而盡。


    浮月笑著接過空碗,“姑娘餓了吧?奴婢去給你備吃的。”


    “好。”疏影瞧了一眼外頭越漸暗下來的天色。


    快天黑了——離她的曙光到來,應該也不會太遠了吧!熬了那麽久,總有一天,可以出頭吧?


    深吸一口氣,疏影扶著床沿起身,勉強走到窗口。外頭安靜如常,她快速環顧四周,走到琴旁,將琴翻過來,底下竟夾著一張紙條。


    趁著浮月還沒回來,疏影趕緊取出紙條。打開來,上頭隻寫著“子時,後花園”。快速將紙團丟盡火盆裏,疏影覺得視線有些恍惚,許是額頭上撞得太厲害。可若自己對自己手下留情,如何能讓瞞過趙朔的眼睛?趙朔的眼睛,比鶴頂紅還毒。


    卻不知自己的心,何時已變得,比鶴頂紅更毒。


    浮月進來的時候鋪菜,“姑娘怎麽起來了?趕緊吃吧!”


    疏影點頭一笑,緩步走過去,“浮月,宗祠那裏若有消息,你隨時報我。”


    “那是自然的。”浮月含笑,扭頭去詫異的發現,火盆裏的灰燼。按理說,火盆裏的炭灰,不該是如此。應該是紙條之類燃燒,而後留下的痕跡。


    但浮月也沒有吭聲,隻是去收拾了一下床鋪,拉平床褥,“姑娘放心,宗祠那頭,奴婢已經托付幾個要好的姐妹盯著,若有風吹草動,姑娘一定第一個知道。”


    “那便最好。”疏影點頭。


    浮月猶豫了一下,“姑娘,有件事,奴婢不知該不該問。”


    “問吧。”疏影輕歎,“除了你,這侯府之內,我也沒有更信任的人了。”


    浮月抿唇,“姑娘何以肯定,侯爺一定會過來?”


    “侯爺不會不認得我的舞姿,他既然喜歡我,自然對我極為熟悉。所以隻要夏雨一出現,他就會心生懷疑,一定會過來看看。因為之前睿王爺來過,所以侯爺更擔心睿王爺對我做過了什麽,因此臨時換人上場獻舞。”疏影深吸一口氣,“我賭的,便是他的不忍與不舍。事實證明,我贏了。”


    “可夏雨什麽都看見了,姑娘與侯爺當著她——”浮月不敢直視疏影的臉,半低著頭。這樣羞赧之事,她這種未出閣的姑娘,自然不敢坦言。


    疏影站起身子,苦笑兩聲,“夏雨不信邪,不信流言蜚語。沒有她親眼看見的,她都不會輕易相信。隻有讓她看見,她才會相信我與侯爺是兩廂情願,才會求睿王爺放過我,才能保我不死。”


    浮月蹙眉,“可姑娘不是說過,你跟夏雨乃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想來隻要你說一聲,她是願意幫你的,何必如此麻煩。”


    “說的,哪有做的分量重?何況,我仗著她對我的內疚,才安排的這些事。若我坦言,那便是我求她,求的次數多了,內疚會逐漸淡去,終究她將不再對我內疚。做給她看,讓她自己去求睿王,而我,何曾求過她,何曾讓她還過人情。歸根究底,她是自願的,我什麽都不知道,那她就還是欠了我的。”


    浮月頷首,“奴婢明白了。隻是她的劍,確實舞得很好。”


    “是很好,好得——會讓人好生惦記,至死不忘。”疏影垂眸,眸中神色難辨。可這話,話中有話,尋常人根本聽不明白。


    “她搶了姑娘的風頭。”浮月輕歎。


    疏影冷笑,“這風頭,不出也罷!”橫豎以後,她不會再輕易跳舞。否則,她永遠都隻是個歌舞姬,永遠都會烙著卑賤的印記。


    因為謝環剛剛冊封為郡主,一些事情還亟需處理,今夜剛好去了軍中,不在府內。入夜之後,疏影在茶水裏下了藥,浮月便睡了過去。


    子時將近,疏影悄悄的去了後花園。


    漆黑的後花園假山叢中,疏影快速隱沒身子,視線掃了一眼周圍,似乎並沒有發現什麽人。


    身後突然傳來冰冷的聲音,“來得很及時。”


    “說吧,什麽事。”疏影開口。


    假山洞中走出一個黑影,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麵容。那人道,“人已經到手,你可安心做你的事。還有那份名單,什麽時候給我?”


    疏影猶豫了片刻,“容我細想兩日。”


    那人輕哼,“你若不舍,就不必。但你要明白,代價是什麽。”


    “不必與我說代價,名單的事,我總要細細斟酌,若是遺漏,豈非百密一疏?”疏影壓低了聲音。


    “好。三日之內,必須交給我。”那人頓了頓,“夏雨那件事,辦的極好。東方越開始對她感興趣了,想必過不了多久,會跟睿王府正麵交鋒。”


    “自古紅顏禍水,不過是尋常伎倆。”疏影淺淺的吐出一口氣。


    “也虧你下得了手,隻是你如何料定,她會突然改變了想法,不去跳舞反而舞劍?”那人疑惑不解的開問。


    疏影深吸一口氣,身子微微繃緊,話語間似乎帶著少許的疼痛,“因為她不是那種中規中矩的人,遇到難處更不會坐以待斃。她壓根不會跳舞,所以不會傻得一直舞僵硬到底。可她會舞劍,她的劍,舞得極好。比我更好!”


    “原本隻是你丟出去引謝蘊的誘餌,如今怕是會攪渾這京城的一趟渾水。這招的效果,真讓人意想不到。”那人冷笑,話語中難掩輕蔑與嘲諷之意。


    疏影冷了口吻,“你還有事嗎?”


    “沒什麽,隻是提醒你,牢牢抓住謝蘊,才能鞏固你在侯府的地位。”那人靠近她。


    疏影嗤冷,“不必你提醒,我心裏清楚。”


    音落,那人已消失無蹤。


    疏影快速環顧四周,心也跟著涼了半截。


    名單?又是名單?


    此地不宜久留,疏影悄無聲息的走出假山,而後小心的避開府中的巡邏家將,快速的回到流瀾閣。卻不知身後,還有一雙冷夜之眸,死死緊隨。


    關上房門,浮月怕是要第二天才能醒來。


    疏影開始鋪紙研墨,可提筆的那一瞬,她遲疑了片刻。指尖微顫,有些不肯落筆。低眉望著鋪平的白紙,而後凝著自己手中的筆杆子。


    隻要落筆,隻要落筆,她就會跟過去,劃清界限。


    可是——如玉的手,輕輕顫抖著,她深吸一口氣,逐漸紅了雙眼。下一刻,她快速揮筆,寫了一連串的名字。眸若染血,腦子裏隻剩下冰冷的屠戮與鮮血的顏色。渾濁的,讓腦子都亂成一團。


    她寫得飛速,眼底的光,冰冷狠絕。


    收筆的那一瞬,疏影一下子癱軟在椅子上,定定的望著桌案上的名單,無聲的笑著。笑著笑著,卻落了淚。清淚兩行,緩緩而下。


    冰涼徹骨,又有誰知?


    坐了半晌,疏影才將名單收起,小心翼翼的放在琴下夾著。她知道,那個人,一定會神不知鬼不覺的將東西取走。所以,她自不必擔心。


    隻是明日謝環就會回來,那麽她也該有所表示才是。


    謝蘊還跪在宗祠裏,自己若是什麽都不做,豈非說不過去?


    浮月還迷迷糊糊的趴在桌案上睡著,疏影回了被窩,安然躺下,權當什麽都不曾發生過。她要好好想想,明天謝環回來,自己該如何應對?


    謝環最忌諱的,不就是疏影的出身嗎?


    歌舞姬確實不宜入主宗祠,那麽退一步又該如何?


    不是說,退一步海闊天空嗎?


    疏影的眸子緩緩合上——謝環,我們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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