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飯的時候,夏雨托著腮幫子,盯著若無其事的趙朔,心道這人的臉皮怎麽這樣厚?白日裏對自己做了這樣的事,如今竟可以裝得這樣氣定神閑?


    她小心的將臉湊過去,盯著趙朔的臉,仿佛要將他看的清清楚楚。


    “做什麽?”他斜睨她一眼,便是這斜眼的動作,宛若暗送秋波,大有顧盼生輝之態。長長的睫毛瞬時垂落下來,帶著幾分輕蔑,幾許不屑。可在這垂眸抬眸間,卻將她的舉動看的仔細,悉數落在自己的眼底。


    “沒什麽,就是想知道,爺的臉皮能有多厚。”她嚼著白米飯,笑得眼睛眯起,若如勾弦月,格外的動人。


    趙朔夾了雞腿往她碗裏送,“與你比起來,還是輸的。”


    她撇撇嘴,自己何時有他這般不要臉?


    “這世上,你最信任誰?”他問。


    夏雨啃著雞腿,滿嘴的油花,神情微震,她睜眼想了想,“這話你該問,這世上還有誰是我不能信任的,我保管能告訴你很多。”


    “防人之心不懂嗎?”他又夾了一塊紅燒肉,放在她的碗裏。


    “你防著別人,然後別人防著你,多累。”夏雨道,“我可不跟你們官場上的人打交道,還不如江湖上的夠義氣,夠守諾。”


    趙朔握著筷子的手,稍稍一緊,“官場如戰場,江湖確實是個好地方。”


    夏雨點了頭,“那是自然,以後你若是不當王爺了,我帶你去見識見識江湖上的那些朋友,保管你認識的任何人,都有趣。”


    他抬頭,“你帶著我?”


    “怎麽了?”夏雨喝一口湯,“有什麽不對嗎?你一個王爺,肯定不知道什麽叫江湖險惡吧?沒人帶著,估計都走不出三圈。”


    “走不出三圈的是馬吊吧?”趙朔瞥了她一眼。


    夏雨嘿嘿一笑,“三句不離老本行,別見怪別見怪。”


    “你替梁以儒著急,他知道嗎?”趙朔終於回歸正題。


    夏雨咬著筷子,“我做我的,他知不知道,有什麽關係嗎?”


    他輕笑,“蠢。”


    “蠢死,也好過什麽都不做。”夏雨扒拉著碗裏的飯。


    他起身,往外走。


    “不吃拉倒。”夏雨撇撇嘴,正好明日要出門,今天多吃點。做人,今天高興愛怎樣就怎樣,誰知道明天會是什麽模樣?但可以肯定的是,明天的心情肯定不會與今天相似。


    所以說,能吃的時候盡量吃,世上沒有完全相似的兩片葉子,自然也不肯能會有完全相似的口味。


    夏雨一個人,掃光了桌上所有的葷素菜肴。撫著圓滾滾的肚子走出門,伸個懶腰,“睿王府的廚子,真是越做越好吃了。”


    趙朔估計去了書房,李煥便在院子裏站著。


    夏雨晃晃悠悠走過去,“睿王府的菜,越來越合我胃口了。”


    李煥冷颼颼的斜睨她一眼,“這還用說。”


    可不都照著她的口味做的嗎?


    還特意——


    “其實爺知道少女被劫殺一案的內幕,對嗎?”夏雨問。


    李煥不說話。


    “睿王府與攝政王府不相上下,可對於少女被劫殺一案,按理來說該是朝廷大案。爺不是說了嗎?連殺六任欽命官員,朝廷不可能不管。睿王府與攝政王府,也不可能置之不理。但為什麽,最後誰都不管?”夏雨不解。


    “因為誰都不想管,也不能管。就算有了眉目,最後都難逃栽贓的嫌疑。既然做不做都是一樣的,還去趟這趟渾水做什麽?”李煥扳直了身子。


    夏雨點了頭,“那倒也是。睿王府與攝政王府素有嫌隙,不管牽連到哪一方,都會變成誣告,得不償失。”


    李煥沒有在說話。


    撓了撓後頸,夏雨蹙眉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見夏雨走遠,李煥才快速轉回書房,輕叩房門,“爺。”


    “進來。”趙朔在裏頭應了一聲。


    李煥進門,隨即行禮,“爺所料不差,夏雨真的來問卑職一些事情。卑職全然按照王爺吩咐,一字不漏的說,夏雨沒有起疑。”


    “本就是實話,能起什麽疑心?”趙朔執筆揮墨,燭光裏,似乎正在寫著什麽。約莫是書信之類,但不知意欲何為。


    “爺不怕她,真的去冒險?”李煥蹙眉,“然則,她為何不欲梁大人知曉?”


    趙朔輕歎一聲抬頭,沒有說話。沉思了良久,才道,“她與梁以儒是自小青梅竹馬的情義,梁以儒在她心中的分量不輕。對了,讓你查的事情,查的怎麽樣了?”


    “確實與爺想的一模一樣。”李煥躬身行禮。


    筆尖一頓,墨汁瞬時在紙上暈染開來,趙朔冷了眉目,“難怪一直都抓不到人。”


    李煥點頭,“那,卑職還要派人攔著嗎?”


    趙朔放下手中的墨筆,眸色幽邃難辨,漆黑的瞳仁裏,沒有半點光亮,直教人心驚膽戰,“攔——自然是要攔著的。”


    “是。”李煥俯首。


    “看樣子,計劃是該變一變了。”趙朔長長吐出一口氣,扶額斟酌,“外頭有消息嗎?”


    “找到了落腳點,但是人又跑了。”李煥低語。


    趙朔頷首,“跑了十多年,不是說抓到就能抓到的,繼續找。既然來了京城,就別讓他出去了。說不定,還能釣到一條大魚。”


    李煥行禮,“卑職明白。”


    將案上的書信折疊,放入信封紅泥固封,趙朔起身,“把這個送出去,讓她按計劃行事,切莫打草驚蛇。事情才剛剛開始,好戲在後頭。”


    “是。”李煥接過信件,行禮離開。


    當夜,趙朔沒有回房,第二天天還沒亮,夏雨就背著小包袱,悄悄的溜出了王府後門。要走就要趁現在,否則天一亮,許是就不那麽容易了。


    她畢竟是去冒險的,若是透露了風聲,讓那些賊人知道,勢必會提前對她下手。


    摸了摸包袱裏的小木盒,裏頭的蜘蛛養得極好。有這個東西在身邊,她覺得自己的膽子瞬時肥了不少。


    沿著地圖上的標注,一人一馬緩緩而行。若是在代州府,她閉著眼睛都能走出去。但這是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還是小心為妙。


    驀地,她勒住馬韁,身後似乎有——


    抿唇,勒緊馬韁,夏雨想了想,突然猛夾馬肚,一聲馬鳴,瞬時快馬揚鞭。


    後頭,有人影疾馳,可兩條腿哪裏比得上四條腿,眼看著夏雨消失在前方。人影快速回了攝政王府,東方旭是第一個知道這消息的。


    雲官抬手,探子快速退下。


    “公子,這事非同小可。夏雨出門,要麽是奉了睿王爺的命令,要麽是為了梁以儒手頭上的案子。但不論是出於哪種,都絕不是小事。”雲官上前。


    東方旭頷首,眸色微凝,“出城往北走,會去哪?”


    雲官蹙眉,想了想,“該不會是——”


    “北峰山!”東方旭抬頭,瞬時眸光冷冽,“想不到這麽快就讓她找到了?”


    “北峰山?睿王府應該知道少許內情,但為何不攔著?”雲官不解。


    東方旭知道夏雨的體質,百毒不侵的人,才能平安無事的出入瘴氣林。趙朔這次可真是花了大血本,把夏雨都指派出去了,真是了不得。


    “睿王府縱然知情卻也沒有確鑿的證據,破不了瘴氣林的瘴氣,就拿不到裏頭的鐵證。如此一來,睿王若是開口,不但打草驚蛇,還會落一個誣告的罪名。試問,天下間誰人不知道睿王府與攝政王府的過節?這案子,必須交給不相幹的第三人,才能落到實處。”東方旭抬步往外走,“義父何在?”


    雲官道,“這個時辰,應該在書房批閱折子。怎麽,公子要去告訴攝政王?”


    東方旭笑得溫和,“隻要有人闖進瘴氣林,義父一定會知道。所以這事,是絕然瞞不住的。既然瞞不住,最後還要落一個辦事不利的罪名,不如現在就去說個清楚。”


    “是。”雲官頷首,緊隨其後。


    書房外頭,東方旭躬身行禮,“義父,旭兒有事稟報。”


    東方越在房內冷冷的應了一句,“進來。”


    門開了,東方旭快速進門。


    少頃,東方越冷然開了書房大門,大批的暗衛隨即派出攝政王府,分批直奔北峰山。


    陰暗的巷口,有兩人快速隱沒身子,“我在這看著,你趕緊去告訴爺,就說狗鼻子太靈,都追出去了。”


    另一人頷首,“明白!”


    音落,瞬時消失無蹤。


    大批的攝政王府暗衛直撲北峰山,夏雨的處境堪憂。梁以儒千算萬算,沒算到疏影會跑去跟夏雨說那麽一通,否則憑著夏雨貪生怕死的性子,是絕然不會白白去北峰山的。


    可為了梁以儒,為了兄弟情義,夏雨可以什麽都不管,什麽都不顧。


    一瞬間,所有的危險,都集中在了北峰山。


    上山路難,根本無法騎馬,夏雨隻好棄馬徒步,將馬匹栓在山腳下的隱蔽處。


    一眼望去,到處都是茂密的林子,遮天蔽日,昏昏暗暗的,教人有些瘮的慌。夏雨膽大,自然也不怕這些,背著包袱快步往前走。


    隻要她查出凶手,梁以儒就不必當攝政王府的女婿,也不必死了。


    身後,落葉嗖嗖而下,奔跑的腳步聲紛至遝來。


    夏雨的身子駭然僵在當場,快速回眸往身後看去。雖然暫時沒看到什麽人影,但心裏的惶恐與不安卻越來越濃烈。


    下一刻,她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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