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駭然瞪大眼眸,瞬時吃痛的皺眉。


    他竟然——咬住了她的唇。


    “爺——”她疼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他卻絲毫不鬆口。鮮血沿著她的唇緩緩而下,嘴裏,滿是腥甜的鮮血味道。


    終於,他鬆了口,卻突然將她打橫抱起,直接朝著養心閣走去。


    夏雨捂著唇,狠狠的蹬著這個喜怒無常的男子。她這又是招誰惹誰了?好端端的王爺不做,該當了烏龜王八,張口就咬?


    回到養心閣,趙朔直接帶著她回房,隨手就將她丟在床榻上。


    夏雨一骨碌翻起身子,與坐在床沿的某人大眼瞪小眼。


    “你幹什麽?”她怒氣衝衝,“無緣無故裝醉倒也罷了,我又犯了什麽錯?”


    “若爺不喝那杯酒,你現下還能囫圇個的坐在這裏?”趙朔挑眉,一雙桃花眸,凝著一層冰涼的寒霜。


    夏雨啞然。


    他裝醉,隻是為了打發皇帝?


    難怪趙朔一直不說話,打量著早就猜到,皇帝遲早要開口,所以趙朔從一開始就有了盤算?趙朔不比東方越,他與趙祿畢竟是趙家皇室的親叔侄,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凡事,都必須為趙家皇室考慮。


    皇帝,畢竟是趙家的皇帝。


    這天下,終歸是趙家天下。


    “那你直接拒絕不就好了?”夏雨撇撇嘴,“還省得麻煩。”


    “帝王必須有帝王的威嚴,否則這趙家天下,如何能交到他的手裏,他又怎能但得起山河萬裏,天下來朝?”趙朔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氣,“坐我身邊來。”


    夏雨往他的身邊挪過去,“你放心,我不傻。皇宮那是什麽地方,我還能不清楚嗎?說書先生說,皇宮就是四四方方的牆,說好聽了是富貴榮華,說難聽了那比蹲大獄還難受。連風都不是自由的!一旦進去了,就生生死死都是皇帝的人,這輩子都身不由己,別想走出來。”


    他一笑,小丫頭覺悟挺高,看樣子他喝那杯酒,也算是值得。


    她抬頭,“爺,你也是從那裏走出來的嗎?”


    這話一出口,趙朔唇邊的笑意驟然凝結成冰,眼底的柔光逐漸散去,繼而寸寸冰涼。他凝著她的臉,身子繃直,一動不動。


    夏雨心驚,隻覺得趙朔的眼神異常可怕。陰戾之中透著森森寒氣,冷入骨髓,教人不敢直視。仿佛隻需一眼,就如同萬丈深淵,將人徹底吞噬,永墮萬劫不複之地。


    身上一涼,她正欲開口,他卻已拂袖起身,闊步朝著外頭走去。


    “爺?”她喊了一聲。


    趙朔置若罔聞,沒有停留半步。


    “怎麽了?”夏雨不懂,好好說著話,為何趙老九突然翻臉了?那座皇宮到底有什麽,能讓趙老九如此避諱?


    他對著所有人都能保持最初的冷靜淡定,卻不知為何,唯獨對她——隻是細枝末節的觸碰,便已經無法抑製的將心底的潮汐爆發出來。


    也許是憋得太久,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


    “爺?”李煥上前,“卑職去弄醒酒湯。”


    趙朔搖頭,拂袖在回廊裏坐定,視線落在杳渺昏暗的天際,“不必了。”


    “爺,外頭風涼。”李煥輕歎,“卑職去取披風。”


    他點了頭,隻是想一個人靜靜的坐著,僅此而已。


    風過鬢發,涼透人心。


    耳畔回響著紛至遝來的腳步聲,喧囂之音、嘈雜之聲,伴隨著呱呱墜地的嬰兒啼哭。那一場混亂中,到處彌漫著血腥之氣,隨處可見的是鮮血和殺戮。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歇斯底裏的喊叫,充滿了驚恐與絕望。


    而最後的最後,終於歸於平靜。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年的楓葉,是真真實實用鮮血染紅的。燦若雲霞,絕世無雙。


    “爺?”李煥將披風輕柔的披在趙朔身上,為其係上飄帶。


    趙朔起身,眸色微冷的邁開步子。


    夏雨遠遠的站在,她清楚的知道,趙朔前進的方向,正是她唯恐避之不及的“一葉知秋”。他——又要去找她了嗎?


    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麽。


    到底,一句話也沒說。


    趙朔的心裏,似乎有很多事。


    黎明的曙光從窗戶處稀稀落落的灑下,夏雨揉著睡意惺忪的眸子,勉強起身。伸個大懶腰,還是自己的床舒服,刑部大牢的木板床,真心太硬。


    梳洗,吃早飯。


    夏雨都沒能再見到趙朔,他一夜沒回來,一大早也不見人影。


    不見就不見吧,日子還是照樣過。


    吃完飯,夏雨從後門偷溜出去。


    梁以儒不是說了嗎?她是皇帝放出來的,而接下來,就要她自己去查明真凶,還自己一個清白。頭可斷血可流,沒殺人就是沒殺人,即便站在閻王麵前,她也能倔著脖子喊出聲來。


    這便是夏雨。


    神使鬼差的,夏雨竟然走到了謝家門前。


    高高懸掛的將軍府匾額,金漆描繪,寫得很好看。夏雨不識字,卻認得金漆這東西,隻有有權有勢之人才能配得上。她不知道謝家到底有多少家業,但她想著若是疏影能留在謝家,應該不比留在睿王府差多少。


    睿王府有個攝政王府時時刻刻的虎視眈眈,謝家應該會安全一些。


    深吸一口氣,夏雨轉身欲走,卻見一輛馬車徐徐停在門前。心下正疑惑不解,隻見謝蘊快速下了車,隨即撩開車簾朝著車內笑道,“疏影姑娘,下來吧!”


    “疏影?”夏雨站在那裏,看著謝蘊小心翼翼的攙了疏影下車。


    謝蘊的眼神裏,充滿了溫柔的東西,那種眼神不是輕易可以掩飾的。溫柔得,能擰出水來,卻將所有的注意力,都傾注在疏影身上,已然沒有任何的餘地,可以留給別人。


    疏影輕輕咳嗽著,緩緩下了車,“多謝小侯爺。”


    “你身子不適,趕緊回去歇著。”謝蘊憐惜的望著麵前嬌弱的女子,行動處如弱柳扶風,抬眸間病如西子勝三分。這樣的女子,最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憐憫與疼惜,是最難以解釋的沉淪初始。


    “是。”疏影躬身行禮,繼而從袖中取出一個黃色的東西,“這是我從廟裏求來的平安符,若侯爺不嫌棄,權當是疏影的一份心意。”


    謝蘊欣喜,“給我的?”


    疏影點頭笑著,羞赧的應了一聲,“嗯。”


    快速接過,謝蘊置於掌心,可謂歡喜得不得了。


    驀地,疏影看見了不遠處的夏雨。夏雨就站在石獅子旁,一言不發,定定的望著眼前的一切。驟然輕笑,疏影捂著胸口快速走過去,“阿雨,你怎麽來了?”


    “疏影,我來看看你。”夏雨笑得尷尬,“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疏影搖頭,從懷中又取出一個平安符,溫柔的塞進夏雨的手中,“阿雨,這是我給你求的平安符,你好好守著,別弄丟了,知道嗎?”


    夏雨愣住,“疏影,你知道我不信這個。”


    “你——”疏影笑得勉強。


    浮月上前,“夏公子有所不知,姑娘得知夏公子入了刑部大牢,茶飯不思,帶著傷懇求小侯爺,許她出門去廟裏為夏公子求得這平安符。姑娘的一番心意,夏公子若是不收,豈非糟蹋了?”


    夏雨蹙眉,“你傷勢未愈,去廟裏作甚?若是扯了傷處怎麽辦?”


    疏影笑得微涼,“我不過是皮肉傷,又有什麽打緊。你沒事就好,能好好的走出刑部大牢,我這心裏的石頭,才算落了地。”


    “傻子。”夏雨低語呢喃,攥緊了手心的平安符。抬頭,卻見疏影麵色蒼白,整個人何其虛弱,“回去好好歇著,以後別整這些有的沒的,我不需要。我夏雨的命,硬著呢!你們幾個都給我好好的,我就什麽事都沒了。”


    “你才是真的傻子。”疏影定定的望著她,眸中帶著異樣的神色,複雜難言。那一句傻子,卻夾雜著輕微的顫音。


    夏雨深吸一口氣,“你趕緊回去躺著,等你傷好了,我帶你回代州。咱們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疏影點了點頭,唯有一個字,“好。”


    “我先走了。”夏雨轉身就走。


    “阿雨。”疏影忽然喊了一聲。


    她轉身,“怎麽了?”


    疏影笑了笑,“如果有一天,你覺得我變了,你還會像以前那樣對我嗎?”


    “變得如何?越變越漂亮?”夏雨若有所思,“若是這樣,那就當不成兄弟,隻能當姐妹了。”她瀟灑的離開,背對著疏影高高擺著手,“你永遠是我的姐姐。”


    疏影站在那裏,出神的望著夏雨離去的背影,眼底的薄霧逐漸散去,終究歸於最初的平靜。羽睫微垂,如玉的五指微微蜷握成拳,縮回了袖中,絕不叫人輕易看見。


    聲息一口氣,疏影伸手撫上自己的傷處,忽然用力的咳嗽。


    謝蘊慌忙上前,“怎麽了?”


    “疼——”疏影麵色瞬白,緊緊捂著傷處。鮮血從重新裂開的傷口處湧出,浸染了衣衫,沿著她的指縫不斷淌下來。


    “傷口又裂開了。”浮月疾呼。


    謝蘊二話不說將疏影打橫抱起往府內走,邊走邊急道,“必定是路上顛簸,扯了傷處。浮月,找大夫過來,越快越好。”


    “是!”浮月快速離開。


    安靜的躺在謝蘊懷中,疏影垂著眉目,已然虛弱至極。如玉的胳膊,輕柔的環著謝蘊的脖頸,將身子極為自然的貼了上去。


    “小侯爺,謝謝你。”她低低的開口。


    “說什麽胡話,既然入住在這裏,便是我的客人。你這身子實在太弱,傷口始終不見好,怕是那些混賬大夫隻拿錢不辦事,本侯定要重罰他們。”謝蘊怒氣衝衝,卻走得極穩,生怕驚了她,讓她傷上加傷。


    疏影白了一張臉,笑得何其淒婉,“疏影不過低賤之人,不值得侯爺如此相待。不是大夫不好,是疏影沒有福分,這副身子,怕是——”


    謝蘊頓住腳步,低眉看著奄奄一息的女子,“有我在,你就不必有後顧之憂。”


    她重重的合上眸子,默不作聲的靠在他懷裏。


    謝蘊輕歎,越發將她抱緊,疾步回房。


    遠處,謝環冷然佇立,目色如霜。


    好個病弱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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