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翁有子婦新死,停屍室中,子出購材木未歸。翁以靈所室寂,遂穿衢導客往……四客奔波頗困,甫就枕,鼻息漸粗。惟一客尚蒙矓。忽聞靈床上察察有聲,急開目,則靈前燈火,照視甚了:女屍已揭衾,起;俄而下,漸入臥室。麵淡金色,生絹抹額。俯近榻前,遍吹臥客者三……


    ——《聊齋誌異·屍變》


    屍變之一:異常的白馬


    早上,天還沒亮,狗子就起來喂馬了。


    這小子平時總愛睡懶覺,一直是其他三個同伴喂完馬,套好車,然後叫他起來,吃口幹糧,上路。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昨夜,狗子做了一個美夢,夢見這一車偷盜來的綾羅綢緞賣了個好價錢,他口袋裏裝滿了白花花的銀子,來到了一家青樓,讓老鴇叫來最漂亮的一個姑娘,伺候他。那姑娘穿著白花花的長裙,一雙綠色繡花鞋,看上去怪怪的。妓女是不能穿裙子的,狗子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姑娘例外。


    她坐在狗子旁邊,把臉湊到他的臉上,輕輕朝他吹氣,狗子就聞到一股刺鼻的香氣……


    一下子醒過來,看了看身旁,躺著三個同伴,一個個睡得像死豬。他伸出腿,使勁踢了踢他們,踢不醒。


    他回味了一下夢中的浪漫,再也睡不著了,幹脆爬起來,穿上衣服,出門喂馬去了。


    天上的月亮斜斜地掛著,呈猩紅色。天冷颼颼的。狗子狠狠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精神了許多,開始幹活兒。


    平時,這六匹馬見了草料,立即就埋頭去吃,偶爾揚起腦袋,打個響鼻。今天,那匹白馬顯得有些異常,它不怎麽吃草料,總是把嘴伸向狗子,一下下噴氣。狗子聞到一股臭氣,他罵道:“畜生,不吃餓死你!”


    白馬甩了甩鬃毛,繼續朝狗子噴氣。


    狗子揚起巴掌抽了它一下:“去!”


    白馬低低地叫了一聲,狗子愣住了。他四下望望,馬廄外,黑糊糊的,不見一個人。可是,剛才他怎麽聽到了一聲女人的呻吟?


    他猛地轉過頭來,盯住那匹白馬,難道是這個畜生成精了?白馬似乎朝他咧嘴笑了一下,然後就低頭去吃草料了。


    狗子揉了揉眼睛,坐在石墩子上,繼續看那匹白馬。它再也沒有抬起頭。


    屍變之二:怪夢


    太陽真的從西方出來了。


    狗子四下張望了一圈,覺得自己是轉向了。


    李三、黃道、甄老實陸續起來了。


    李三這個人身手敏捷,每次行動,他都負責撬門入室行竊;黃道人高馬大,會兩下功夫,如果行動敗露,這家夥負責打鬥,一個對付三個,不在話下;甄老實膽子小一點,不過心細,他每次都負責望風;狗子計謀多,負責總體策劃。


    前天,他們盯上了一個販賣布匹的客商,隨他來到南麵一百五十裏之外的南柒縣城,住進了一家客店。半夜,就在四個人開始行竊的時候,不料被一個起夜的女子發覺了,狗子認得,那女子是客店老板的兒媳,她發現有賊偷客人的東西,立即大叫起來。黃道慌了,衝上前,摟住她的脖子使勁一扭,脖子就斷了。


    幸好她的呼喊聲沒有被人發現。


    幾個人把一車布匹搬運空了,連夜離開南柒縣城,一直朝北走,傍晚來到這個叫中心的鎮子,住下來。


    今天,他們要繼續朝北行進,晚上在一百二十裏之外的北邙村住一夜,明天下午才能到家,然後銷贓。


    過去,他們隻是偷,從不殺人。這次遇到突發情況,殺了人,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嚴重,就像逃跑的時候撞碎了一塊玻璃,挺平常的。隻是黃道一路上有些沉默寡言。大家都安慰他:天塌下來,大家一起頂著,不要放在心上。


    李三、黃道、甄老實三個人來到馬廄。李三站在狗子麵前,露出焦黃的牙齒:“嘿嘿,你今天怎麽這麽勤快啊!”


    狗子罵道:“老子睡不著!”


    李三說:“想媳婦了吧?”


    狗子說:“做了一個花夢,夢見我去青樓尋歡,遇到一個漂亮的姑娘,她坐在我身邊,朝我臉上吹氣,那味道太香了,刺鼻子……”


    李三說:“哈哈,我也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站在你頭上,一下下朝你臉上吹氣。”


    狗子說:“別敗興!”


    李三說:“騙你死全家。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麽,反正就是想吹你。”


    甄老實說:“狗子哥,真是怪了,我也做了一個相同的夢,夢見我站在你頭上,一下下朝你吹氣……”


    這下狗子的神情變得凝重了,這個甄老實一般不太說謊。他皺著眉,琢磨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李三這家夥經常在夜裏出動,飛簷走壁,偷雞摸狗。說不定,這家夥昨天夜裏夢遊了,站在狗子頭頂上吹氣。甄老實迷迷糊糊看到了這一幕,也被帶動起來——甄老實總是追隨李三,李三去哪裏偷,他都會乖乖地跟著去望風。他半夢半醒地跟李三一起,並排站在狗子頭上,一齊朝他吹氣……


    因為他們在吹氣,狗子才做了那個夢。


    胡思亂想了一陣子,狗子把頭轉向黃道,問:“你呢?”


    黃道的臉色不太好,他木木地觀望馬們吃草料,似乎沒聽見。


    狗子就拍了他一下:“還在想那個倒黴的女人嗎?現在,我們已經離開了南柒縣的地界,到了陽信縣的地界,他們就算查到我們,想抓也難了。昨天你做什麽夢了?”


    黃道想了想,說:“我夢見有人騎著這匹白馬,在大路上追我,我拚命奔跑,累得直吐血……”


    李三笑道:“一大群南柒縣的差役在背後追你!”


    狗子瞪了李三一眼:“你別嚇唬他了!”


    黃道把頭轉向狗子,半晌才說:“在夢中,我回過一次頭,騎馬的人好像是你……”


    屍變之三:暴斃


    白馬吃了一點點草料就不再吃了。它好像病了。


    四個人套上車,繼續朝北走。今天他們要趕到北邙村。


    狗子趕車。


    李三躺在車上,對著藍天吹口哨;甄老實在他旁邊,抱著一大捆綢緞,呼呼睡去;黃道坐在車尾,臉朝後坐著,看著彎彎曲曲朝遠方伸延的車轍,不知道在想什麽。


    那匹白馬突然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一路上它把腦袋垂得低低的,走得慢騰騰。幸好它不是駕轅馬,隻是拉套的。狗子揚起鞭子,狠狠抽它。它就像沒有痛覺似的,依然無精打采。


    黃道突然回頭說:“那個女子今天該出殯了吧?”


    狗子說:“你管她幹什麽?”


    黃道就不再說話了,繼續看車轍。


    狗子在想,早上黃道說的話:自己騎著這匹白馬追他……


    他感覺,和平常那些偷盜相比,今天怪怪的,不知道哪裏不對頭。說不準是因為第一次害死了人命,他和黃道過於敏感了。


    突然撲通一聲,那匹白馬倒下了。


    狗子趕緊拉住韁繩:“籲——”


    他跳下車,來到白馬前看了看,它口吐白沫,兩隻眼睛瞪得像燈籠,充滿了血絲,好像窒息了一樣。


    李三也跳下來,看望白馬。甄老實醒了,趴在車上朝下看。黃道依然看著後方的道路。


    李三問:“它本來好端端的,這是怎麽了?”


    狗子說:“鬼知道!”一邊說一邊拍打白馬的脖子。白馬死死瞪著他,艱難地喘息,那氣流一下下噴到狗子臉上,奇臭。


    終於,白馬的腦袋躺在土路上,四隻蹄子蹬了幾下,死了。幾隻綠頭蒼蠅立即飛過來。


    狗子站起身,說:“死了。”


    甄老實小聲說:“把它抬到車上吧?拉回去。”


    李三說:“胡扯呢!少了一匹馬,我們就走不快了,再拉上它,那今天肯定到不了北邙村了……它怎麽就死了呢?”


    狗子解下白馬身上的套繩,把它扔在路上,上了車,繞過它的屍身繼續走了。


    黃道好像看不見這匹白馬,自言自語地說:“三天了,那個女子肯定出殯了。”


    屍變之四:和女屍共寢


    四個賊,一輛馬車,走著走著,天黑下來。


    這裏離北邙村至少還有三十裏路。


    他們來到離陽信縣五裏路的一個村子,已經人困馬乏。


    李三說:“狗子,咱們別走了,今天就在這個村子住下吧,明天傍晚肯定能到家。”


    狗子是個多疑的人。他們每次南下行竊,回來都住在北邙村,很熟悉。眼下要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村子住下來,他略微有些猶豫。


    甄老實說:“狗子哥,我餓了,住下吧!”


    這時候,走過來一個婦人,看那雙大腳,肯定是個滿人。她穿一雙花盆底鞋,純白色。這種鞋,都是鞋幫鑲彩鞋麵繡花,最忌素而無花,甚至被看成凶服。


    狗子問了一聲:“大姐,這個村叫什麽?”


    那婦人答:“這裏是蔡店村。”


    狗子又問:“村裏有客店嗎?”


    婦人朝前麵指了指:“路旁有一家,季家父子開的。”


    狗子說:“謝謝了。”


    狗子趕車來到這家客店,停下來仔細看了看:青磚高牆,朱紅木門,殘缺一角的匾額上寫著:悅來客店。


    停了車,狗子走進去,其他三個人也跟進來。從影壁旁走出來一個老漢,穿著馬褂,布鞋,戴著瓜皮帽,問了句:“幾位要住店嗎?”


    狗子說:“是啊。還有客房吧?”


    老漢說:“不巧,今天已經滿員了。”


    狗子說:“村裏還有客店嗎?”


    老漢搖頭:“沒有了。”


    狗子探頭朝影壁後看了看,院子裏安安靜靜的,聽不到任何聲音。他就說:“我們趕了一天的路,實在太累了,麻煩你給安排一間客房,我們可以多給些銀子。”


    老漢猶豫了一下,真誠地說:“倒是有一間房子,隻是不好意思讓你們住……”


    李三說:“天黑了,我們無處可去,睡在哪裏都行!”


    老漢歎口氣說:“我兒媳剛剛去世兩天,屍體停在家裏,兒子出門去買棺木還沒有回來。你們幾個大男人要是不害怕,就睡那間房子去吧。”


    四個人互相看了看,李三說:“沒問題!”


    沒問題嗎?這句話是蒲鬆齡問的。


    老漢走在前麵,後麵依次是李三,狗子,甄老實,黃道。


    兩廂的客房黑糊糊的,讓人懷疑都空著。


    四個人來到後院,看到了一間孤零零的房子,亮著昏黃的燈光。看來,那就是靈堂了。此時,他們走在一條石頭路上,縫隙間冒出長長的荒草。


    進入靈堂,迎麵是一張黑色的桌案,上麵端端正正地擺著靈位,點著一盞昏黃的油燈,閃閃跳跳。桌案後麵,是一個很大的白色帷帳,隨著穿堂風飄擺著,帷帳下就是靈床。狗子朝靈床上看了一眼,趕緊把眼光移開了。他隻看到一張紙被子,下麵隱約顯出一個女子仰麵躺著的輪廓。


    老漢說:“你們睡裏麵的套間,通鋪。”


    李三說:“好好好。”


    老漢離去之後,四個人就在通鋪上躺下來。裏間和外間之間沒有門,朝靈堂看過去,能看到死人的那張靈床,還有一下下撩動的帷帳。


    李三睡在最外麵,接下來是甄老實,狗子,黃道。


    他們和衣躺下之後,李三先睡著了,發出賊溜溜的鼾聲;他的鐵杆追隨者甄老實見他睡著了,也安然入睡了,發出老實的鼾聲。


    狗子知道黃道沒睡著,他是習武之人,鼾聲最響,今天卻沒有一點聲音。前天,他殺了人,似乎受了刺激,一直在發呆。


    狗子偷偷朝靈堂瞄了一眼,又看到了那張紙被子,死人的鼻尖、嘴唇、乳房高高地凸著。她的身體似乎不合比例,顯得過長。


    黃道果然沒睡著,他捅了捅狗子,小聲說:“我覺得不太對頭……”


    狗子轉過頭,眯眼問:“怎麽不對頭了?”


    黃道朝靈堂看了看,說:“我覺得,好像又回到了我們行竊的那家客店……”


    狗子說:“胡說!那家客店在南柒縣城!離這裏至少二百四十裏!”


    黃道固執地說:“你想想,那家客店叫什麽?”


    狗子說:“我隻顧著盯那車綾羅綢緞了,哪記得客店叫什麽!”過了一會兒,他又說:“好像叫悅來……”


    黃道說:“對了!剛才我進來的時候,看見這家客店也叫悅來!”


    狗子說:“娘的,叫悅來的客店遍布天下,有什麽稀奇的!”


    黃道說:“你再想想,南柒悅來客店的門、牆、匾……”


    狗子在腦子裏迅速回憶了一下,打了個冷戰,青磚高牆,朱紅木門,匾額殘缺左下一角……果然一模一樣!不由說:“確實挺像,這一帶的客店都是這樣的吧!”


    黃道說:“前天,我殺死了那家客店的兒媳,這家客店的老板說,他兒媳也剛死兩天……”


    狗子壯著膽說:“巧合罷了!別想了,睡吧,我盯著。明天雞叫頭遍我就喊醒你們,套車上路。”


    黃道就不再說話了。


    實際上,就是讓狗子睡他也睡不著。他對靈床上的那具女屍充滿了恐懼,他仿佛看到,那個兒媳正在紙下張著耳朵,聆聽這四位不速之客的每一個舉動;鼻孔微微抽動,嗅著這四個陌生人的每一絲氣味……


    屍變之五:窮追


    到了午夜,黃道終於發出了雷一般的鼾聲,從此,再聽不到李三和甄老實的鼾聲了。狗子一下子感到更孤獨了。


    窗外起了風,刮得窗戶啪啪響。


    狗子又一次朝靈堂看了看,死屍身上的紙被一下下吹起來,狗子看到了一縷烏黑的頭發!


    他把腦袋轉過來,緊緊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靈床上傳來“嚓嚓”的聲音,狗子瞪圓雙眼朝靈床看去,女屍揭開紙被子,直直地坐起來,慢慢轉身下了靈床,朝套間走過來。


    狗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偷偷用被子蒙住頭,露出一隻眼睛,死死盯住女屍。她的一張臉呈淡金色,用生絹束著額頭,無聲地走到李三頭上,硬撅撅地彎下腰,朝李三臉上一口口吹氣。然後,又繞到甄老實的頭上,硬撅撅地彎下腰,朝甄老實臉上一口口吹氣……


    她離狗子太近了,狗子清楚地聽到“呼呼”聲。


    狗子的身體劇烈地哆嗦起來。


    那個女屍似乎感覺到了他的被子在抖動,轉過頭,緩緩走到了他的頭上。他緊緊閉上眼,屏住了呼吸。


    女屍低下頭,一點點貼近狗子的臉,又朝他吹氣了:“呼——呼——呼——”


    狗子就像掉進了水裏,不敢喘一口氣,隻感到腦門發冷。


    突然,窗外什麽東西被大風刮倒了,“轟隆”一聲。女屍警覺地直起身,朝外看了看,可能是以為來人了,轉身走向了靈床。


    狗子掀起被角看了看,她平平地躺下來,壓得靈床吱吱呀呀響,又把紙被子蓋在身上,蒙住頭,姿勢就跟先前一模一樣。


    狗子使勁踢了踢甄老實,他不醒。狗子又使勁踢了踢黃道,他也不醒。


    狗子沒辦法,決定一個人逃命。他一邊死死盯著那張靈床,一邊悄悄爬起來,下了床,躡手躡腳地朝外走去。


    正在他橫穿靈堂的時候,那個女屍似乎聽見了什麽,猛地揭開紙被子,坐起身,朝狗子看過來。狗子猛地停住,跟女屍直直地對視。她長得跟黃道殺死的女子太像了,隻是那個女子的臉是嫩白色,這個女屍的臉是淡金色。


    女屍感覺到狗子要逃,一口氣吹過來,把桌案上的油燈吹滅了,靈堂裏頓時變得漆黑,隻有一張淡金色的臉懸在半空,在黑暗中閃閃發光。狗子幾步就衝到門前,哆嗦著摸索門閂。


    他聽見那個女屍下了床,繞過桌案,撲過來。


    終於狗子撥開了門閂,光著腳衝了出去,一邊跑一邊大喊:“來人啊!救命啊!”


    女屍一言不發,在他背後緊緊追趕,隻有十幾步的距離。


    狗子想撲到老漢的房間求救,可是他的房間黑著,等他給開門,肯定是來不及了。他隻好繞過影壁,衝出大門,沿著村道朝前狂奔,一邊跑一邊繼續呼救。深更半夜,村道上不見一個人,隻有全村的狗叫成一團。


    跑著跑著,狗子不知道踩在了什麽東西上,差點摔了一跤。迅速回頭看了看,竟是一雙純白色的花盆底鞋。他借此機會也看了女屍一眼,那張淡金色的臉死死盯著他,距離隻是三兩步。


    狗子跑出村子,見到一個丁字路口,猛地拐了個彎。女屍拐彎似乎不靈便,一下子被落遠了。狗子看到一座寺廟,傳來孤寂的木魚聲,他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跑得更快了。來到廟門前,他一邊使勁敲門一邊回頭看。過了一會兒,廟門被慢騰騰打開,露出一個和尚光溜溜的頭,他提著一盞燈籠,問:“施主,你有什麽事嗎?”


    狗子指了指身後,大聲說:“快……快……快救命!”


    和尚並沒有立即把他放進去,他朝後看了看,詫異地問:“那個婦人是誰?為什麽追你?發生什麽事了?”


    狗子回頭看了看,女屍已經衝過來,離他隻有兩三步遠了。他來不及再對和尚說什麽,撒腿朝一棵白楊樹衝過去,那棵樹有四五人合抱粗,狗子以樹做屏障,擋住了自己。女屍朝左邊撲過來,狗子就朝右躲;女屍從右邊撲過來,狗子就朝左躲。女屍更加憤怒了,不再跟狗子捉迷藏,開始圍著樹一圈圈追,狗子就一圈圈跑。狗子氣喘籲籲,越來越跑不動了;女屍似乎也精疲力竭,那張金光閃閃的臉,竟然有些暗淡了。


    突然,女屍停下不追了。


    狗子不知道她要幹什麽,縮在樹後麵,汗津津地等待。


    突然,女屍大叫一聲,伸出兩隻手,隔著樹就來抓人,隻聽“哢嚓”一聲,樹搖晃了一下,女屍沒抓到他,就抱著樹僵立不動了。


    等了好半天,狗子才朝旁邊移了移身子,見女屍兩隻手的八根手指深深摳進了樹木中。她動不了了。


    狗子鬆了一口氣,盯著她,一步步朝村裏退去。


    沒想到,女屍的臉猛地轉過來,直直地看了看狗子,開始使勁晃動雙臂,想擺脫那棵白楊樹,可是手指怎麽都拔不出來。她暴怒了,咆哮一聲,雙手朝上猛地一撅,哢吧哢吧,竟然把八根手指都撅斷了!


    樹木上留下八個圓洞,塞著八根血淋淋的斷指。


    狗子看傻了,醒過神,朝村裏狂奔而去。


    女屍垂著雙手奔跑,繼續追趕他。


    屍變之六:救星


    斷指之後,女屍的速度似乎受到了影響,慢多了。


    狗子跑到村頭,見兩個人影跑過來,他們大聲呼喊著:


    “狗子!”


    “狗子哥!”


    是李三和甄老實!終於迎來了救星!狗子大聲回應道:“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兩個人馬上朝他跑過來。李三大聲說:“狗子,你小子跑哪兒去了?客店的屍體也不見了!人家老漢到處找呢!”


    狗子大聲說:“她詐屍了!”一邊說一邊回頭看去,女屍已經離他很遠了,隻看見模模糊糊一臉淡金色。


    狗子回過頭,李三和甄老實已經來到他的麵前。李三說:“胡說吧?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狗子喘著粗氣說:“她的臉是淡金色,還發光呢!你們看——”他轉身朝後麵指去。


    李三說:“是不是像我們這樣呢?”


    狗子一時沒明白李三這話是什麽意思,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了,因為兩個同伴的臉在黑暗中越來越亮,呈淡金色!


    狗子驚叫一聲,朝村裏衝去。


    屍變之七:最後一個活人


    狗子衝出靈堂之後,黃道被驚醒了。


    他爬起來,緊張地朝靈床看看,女屍不見了!


    又看了看身邊,狗子也不見了,隻剩下李三和甄老實,無聲無息。黃道推了推他們:“哎哎哎!狗子不見了!”


    兩個人紋絲不動。


    黃道把一根手指伸到他們的鼻子下試了試,涼涼的,已經沒有氣息了。


    他驚叫一聲,爬起來就朝外跑。


    他驚惶地跑遍了整個村子,也不見狗子的蹤影。他想,狗子很可能也被女屍害死了,趕快套上馬車,拉著那一車綾羅綢緞回家吧!


    他套好車,剛剛趕出客店的院子,就看見狗子跌跌撞撞地跑過來:“黃道——黃道——”


    他一揚鞭子:“駕!”


    馬車就奔跑起來。


    黃道心裏有些得意,暗想,回到家,先銷贓,然後對三個同伴的老婆說,他們的男人被詐屍的女鬼害死了,這筆錢財就可以獨吞了……


    突然,他覺得不對勁,背後好像傳來了馬蹄聲。猛地回過頭去,就看見狗子騎著馬追上來。他的臉色呈淡金色,而那匹馬的兩隻眼睛在黑夜中射出綠光,正是死在半路上的那匹白馬!


    盡管黃道聲嘶力竭,拚命抽打那幾匹馬,但是它們畢竟拉著一車重重的財物,而騎馬的速度就快多了。狗子追上來,騰空一躍,跳上車來,伸出兩隻手朝黃道的腦袋抓去,八根手指就深深地插進了黃道的後腦勺。


    西天,蒙蒙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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