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地方,是在一樓的客房裏,這時,香蘭嬸還有肖淩,早擺滿了一桌隻菜,葷菜有雞,有魚,豬肉,素菜卻是自家園子裏的芹菜、羅卜、西紅柿之類的,一桌子菜,紅白相間,青綠搭配,盤盤菜肴,除了辣味顯得稍微重了些,也還算是香氣四溢,隻是朱笑東看著一眾都還沒動手,不敢去嚐這些菜的味道,不過,想來能做出這樣色香俱全的菜肴來,那味道,也肯定不會差到哪裏去。


    大家都圍著桌子坐了,香蘭嬸端了飯,秦所長接過飯碗,放在桌子上,又拿起一雙筷子,在各個菜盤子裏點了一下。


    朱笑東不知所以的看著秦所長這古怪的舉動,其餘的人卻是司空見慣了,絲毫也不覺得奇怪。


    秦所長解釋說,這是茅山先人的一點規矩,大約就跟某些年,搞出來的“早請示,晚匯報,吃飯需背老三篇”,差不多就那一個意思,隻是這個簡單多了,每逢吃飯,就用筷子沾點菜肴酒水,然後甩上兩下,心裏默想一句祖師爺即可,解釋完,秦所長還開了個玩笑,說這就叫“心到神知”!


    朱笑東也笑著,裝模作樣的,學著秦所長,拿起筷子在菜盤子點了幾下,然後甩了甩手,不過,朱笑東隻是學學別人動作,湊個鬧熱而已,心裏自然不會去誠心誠意的默念禱告祖師爺的。


    禱告完畢,接下來便是動筷吃飯,秦所長給朱笑倒了杯酒,自己也想要倒上一杯時,秀姐卻是一把拉住秦所長的胳膊,嬌嗔的阻止秦所長:“爸,你又忘了,你還要喝酒……”


    香蘭嬸在一旁也盯著秦所長,估計要不是朱笑東等人在場,肯定就會出手去奪了秦所長手裏的酒瓶。


    秦所長一怔,隨即笑了笑,求救似的望向朱笑東。


    朱笑東隻覺得有些古怪,看秦所長的樣子,絕對不會是身體上有什麽不能喝酒的疾病的人,一般來說,適量飲酒,對身體不但無害,還有一定的益處的,但是不能喝酒的人,大多是肝、胃等有病,隻是朱笑東看得出來,秦所長絕對沒有那些不宜飲酒的病症。


    所以,朱笑東就有些奇怪,看秦所長拿著酒瓶的樣子,絕對是一個好酒的人,好酒的人,適當的喝一點酒,這有什麽不好?


    香蘭嬸和秀姐母女倆,不會連這樣一點嗜好,都給秦所長剝奪了吧。


    秦所長笑著歎了口氣,把酒瓶嘴兒放到鼻子下,使勁的嗅了嗅,好一會兒,才念念不舍把酒瓶子放到一邊。


    肖淩拿著筷子夾了一夾菜,放到碗裏,見朱笑東滿臉不解,嘰嘰喳喳的解釋說:“秦叔在幾年以前,喝酒的時候,喝到下過‘醉仙桃’的酒,那以後,秦叔都不喝酒的。”


    “醉仙桃……”秦所長見肖淩說破,也就苦笑著說道:“就是曼陀羅花,也叫醉佛花,一般是被當作觀賞植物的,研究所裏就有兩株,你別看它漂亮,可是一不小心,就會引起人畜中毒的,曼陀羅從葉、莖、果實到花都有毒性,其中以種子毒性最強……”


    “不過,也有人拿醉仙桃去泡藥酒,隻是在份量上要掌握的極為精確,也是可以治療風濕、腳氣之類的,說起這醉仙桃的來曆,還有段挺有趣的故事……”


    秦所長笑著說,大約是想躲避肚裏的饞蟲侵擾,要找點話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肖淩“咯咯”笑著說:“以前秦叔吃飯的時候,最怕有人囉嗦,今天怎麽這麽高興,是不是朱先生給捐了一百萬塊錢,樂嗬……”


    怪不得秦所長不讓肖淩一個人回家,要不然,朱笑東捐錢給研究所這事,怕是用不了五分鍾,整個縣城都會家喻戶曉。


    秦所長知道肖淩大嘴巴,心裏藏不住事,雖然現在就說漏了出來,但是現在就在自己家了,沒有外人,其他的人也是知道這事的,再說,先前不讓肖淩回去,那時朱笑東也還沒親筆寫下捐贈證明,現在,朱笑東都差不多按自己的意思做了,也就用不著害怕消息傳了出去,別人來分一杯羹了。


    所以秦所長不在意肖淩漏嘴,吩咐大家隨意吃菜之後,繼續說道:“這個故事是說,當年那個女駙馬,和公主洞房之夜,女駙馬死也不肯上床,想盡了一切辦法躲避公主的邀請,第二天一早,公主就回娘家,說這駙馬爺不肯同眠,肯定是心懷有異,要皇帝幫忙想辦法給查查,本來這是女兒家,夫妻間的事,說出來都有損皇家顏麵的,皇帝自是不好插手的,後來有個內侍,出了一個計策,讓皇帝在皇宮擺宴,請附馬吃酒,內侍悄悄在酒中放進了曼陀羅種子的細末兒,駙馬哪裏知道,一連吃了好幾杯……”


    “宮宴散了之後,駙馬還家,藥力發作了,在知覺不清的狀態中,脫下了衣服睡覺,公主這才發現,原來駙馬是個女人……”


    “後來,皇帝問內侍,用的是什麽妙藥?內待不敢明說,因為當時的人僅僅知道曼陀羅有毒,隻可以外用治風濕、腳氣等病;唯有內侍知道它還是一味麻醉藥,隻是如果說了實話,皇帝就會懷疑內侍有毒害駙馬之心,所以,所以他回答說,在酒裏加了一味藥,這藥叫‘醉仙桃’”。


    說完這個故事,秦所長笑著歎了口氣,又對朱笑東說:“大約你隻知道,這醉仙桃有毒,能讓人神誌不清,其實在西方的傳說中,曼陀羅則一直被賦予恐怖的色彩,因為曼陀羅盤根錯節的根部類似人形,中世紀時西方人對模樣奇特的曼陀羅多加揣想,當時傳說當曼陀羅被連根挖起時,會驚聲尖叫,而聽到尖叫聲的人非死即瘋……”


    “隻是傳說當曼陀羅被連根挖起時,會驚聲尖叫,而聽到尖叫聲的人非死即瘋這事未必是真,但是取醉仙桃的花瓣入酒,再加以方術炮製,讓人喝了,會做出一些堪比瘋子的行為來,而且,喝過一次之後,以後沾酒即會發瘋,這卻是事實,我……就喝過這樣的酒……”


    “你也喝過?”朱笑東詫異的問道,在他看來,這樣害人的法子,秦所長怎會遇到?秦所長喝了之後,肯定會與害他的人大幹一場的。


    秦所長知曉朱笑東的意思,笑了笑,解釋說:“這個是怪不得別人的,是我自己,嗬嗬……是我自己配製的藥酒,後來,解法卻是不靈了。”


    香蘭嬸沒好氣的責怪說:“也是嘛,你好好的喝點酒,我們也不是不讓,非要去搞那一套,這不是搬起石頭打了自己的腳啊……”


    秦所長苦笑著,搖了搖頭,對於妻子的責備,是沒理由反駁,也不想去反駁。


    朱笑東卻是想著另一個問題,秦所長既然敢自己配製施了方術的藥酒,多半也是有準備的,但是秦所長卻說解法不靈,那又是怎麽回事?


    秦所長淡淡的笑著說:“我喝了自己配製的藥酒,自己當然沒辦法解開了,這天底下,一件事情,哪有壞人自己做了,馬上又來做好人的,隻是從喝了那酒之後,我就再也不能沾酒了,倘若沾得一口,便會立時作出瘋子一般的醜陋之舉出來,所以,嗬嗬……”


    朱笑東不解其意,問道:“為什麽會這樣呢?”


    秦所長依舊是笑了笑,很是坦誠的說道:“我的這門方術,不同於別的術數法門,我們的方術分好、壞,也就是術語所說分施、解兩門,別的術數法門,好壞在於習術之人品格,同樣一個術法施展出來,習術之人品格高尚,自然是以助人行善為本,若是心性低劣之徒,又可用作傷人害人之惡。”


    朱笑東點頭說道:“我明白,這就像一把劍,好人拿著,就算是在殺人,多半也是為了要救更多的人,若是拿在壞人手裏,卻自然是要去殺更多的人一樣……”


    秦所長不理朱笑東打岔,繼續說道:“我們這一門方術之中,每個術法,好就是好,壞就是壞,跟矛是矛,盾是盾一樣,涇渭很分明,壞人學了好的,也就是解術,想要害人也不成,好人學了壞的,一旦施術,也就全是害人的,所以說,在我們這一門中,害人救人之術,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朱笑東笑問:“這麽說,秦老前輩所習,應該就是好的這一門了?隻不過秦老前輩的祖師,為什麽不把壞的藏起來,隻教後人好的解術呢,這樣豈不就會天下就太平了!”


    秦所長搖搖頭,說:“我們這方術一脈,雖是名正言順的道教分支,但是在老古時候的‘三教九流’的社會地位中,卻是被視為下九流,跟巫、娼、幫、剃頭吹手戲子、叫街賣糖等列為同等,是為下九流中第三流‘大神’……”


    “江湖地位如此之低,有誰願輕而易舉的入門,是以方術門中,人才極為凋零,有靈性德才兼備的,未必肯入門學術,生性愚魯卑劣之人,也未必肯收,為了不致讓方術失傳,以及弄懂各種施術的克製之法,好的,壞的,自然得並存並行。”


    朱笑東夾著一塊魚,點頭說:“說的也是,這天地間萬事萬物,有正,就必有邪,無‘陰’,哪裏會顯出‘陽’來!”


    說完,將魚塊放進嘴裏,朱笑東稍微動了兩下牙齒,頓時,口腔裏就像是被塞進了一塊燒紅的火炭,放佛聽得見火炭燒灼口腔裏的皮肉,發出“吱吱”的響聲,這是辣!辣味之中,夾雜著一股濃烈的泡菜酸味,牙齒嚼魚塊,立時被酸倒一片。


    這魚做得又辣又酸,辣得像是在吞火,酸得像是在喝醋,朱笑東一時間隻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禁不住嗆咳了幾聲。


    這一咳,朱笑東隻覺得氣管裏是又酸又辣,沒想到,偏偏一根魚刺卻卡在了喉嚨裏,吞又吞不下去,咳又咳不出來,一時之間很是難受。


    坐在朱笑東身邊的香蘭嬸,趕緊替朱笑東撫背順氣,嘴裏很是心痛的說道:“唉,這伢仔,看來還是吃不慣我們這鄉野茶飯,趕明兒,得另外做些清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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