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夫人很快想起來,“怎麽會不記得,你當時潑了雅楠一身,燙得她哇哇直叫,我還在想君陽怎麽給我找了這麽一個笨手笨腳的醫生來呢。”


    顧醫生搖著頭,“不是我笨手笨腳,也不是我不小心,我是故意的。”


    紀夫人微微一愣,“故意的?為什麽?”


    顧醫生說,“藥方是我開的,我自然是熟知它的藥性,中醫講究的是一個慢性調理,但是藥三分毒,如果各種藥材的份量搭配不當,治人病的藥也可以變成要人命的毒。夫人您的腿犯有風濕關節炎,所以我在藥材中配有雷公藤這一味藥,雷公藤有祛風除濕、通絡止痛的功效,但同時它也是一味有毒之藥。”


    紀夫人心裏不免一駭,“那你還給我吃。”


    “一般的藥還真難替代它的療效,與別的藥材搭配得好,用量掌控適度,便是一味良藥。但如果在每天的用量中稍稍過量,就是一種慢性毒藥,不知道夫人還記不記,在我打翻藥碗的那一陣子,您的手,有些不聽使喚地抖動,甚至吃飯的時候有些握不住筷子。”


    “記得,怎麽不記得,我當時還以為我是中風了呢。”


    “不是中風,是雷公藤的藥量被人偷偷地增加了份量。”


    紀夫人有些遲疑地,“你的意思是說,這件事,是雅楠在裏麵做了手腳?”


    “是!”


    “那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


    顧醫生反問一句,“若是當時跟您講,您會相信嗎?”


    紀夫人一時怔住,若放在從前,她還真的不會相信,但是現在,經過那麽多的事,便是不肯相信也得相信了。雅楠那孩子,果真是一個不擇手段,歹毒心腸的人嗎?


    竟然,竟然想要她去死。紀夫人一時無法完全地消化這件事,隻聽得顧醫生道,“如果當時就跟您說,以您的心理,隻會當我是紀先生派來的人,來挑撥離間您和肖小姐關係的,我說了也等於白說,不如不說。”


    紀夫人像是明白了什麽,“這就是你後來親手接管了抓藥熬藥送藥看著我吃藥的原因?”


    “是啊,我把這事報告給了紀先生,紀先生讓我看著點,所有端給您的藥不能假手於人,哪怕是您最信任的下人。所以啊,紀先生雖然嘴上是頂撞著您,可心裏頭啊,還是關心著您呢。您當時說我是紀先生派來監視您給溫小姐當說客的,還真是冤枉。他找我來,隻讓我負責您的身體健康狀況,並沒有其它多餘的工作交給我。溫小姐這個人,我也是剛接觸,不太了解,但是看得出來,是個有主心骨的人,心地不壞......”


    “還說不是來當說客來著。”紀夫人打斷顧醫生的話,“你現在不就在為那個女人說好話嗎?”


    “是好話,但也是實話,您應該相信,一個壞心眼的媽,教不出那麽乖巧懂事又聰明伶俐的孩子,這叫言傳身教。”顧醫生打是心眼裏喜歡安安這孩子。


    “好了好了。”紀夫人擺了擺手,仰身往後麵躺去,“你也不必為她們母女倆說好話了,我自有分寸,心裏頭知道。”


    顧醫生拉過空調被給老太太蓋上,“既然夫人清楚明白,又為何總是給溫小姐難堪呢?我倒覺得,隻要您有心和平,她絕不是挑事端的人。”


    “你先出去吧,我想靜一靜。”


    這一靜,就是徹夜失眠。第二天一大早起床,頂著兩個明顯的大眼圈。


    終究是歲月不饒人,鏡子裏的臉,眼角和額頭上生出了不少的皺紋,皮膚也不若年輕時那樣拍板光滑細嫩,有了褶子。


    到樓下,看見昨晚不知什麽時候回來的君翔和君靈正和那女人有說有笑地,安安縮在她的懷裏,看牆上電視裏正在播放的動物世界。


    “紀夫人,早啊。”千尋首先看到她,第一個打招呼。


    紀君翔和紀君靈跟著道,“媽,早。”


    安安也從電視上扭過頭來,“奶奶,早。”


    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笑,好像昨天的那些不愉快的事不曾發生一樣。


    她看著千尋坐的位置,是雅楠曾經最愛的位置,上麵的布藝都是她親手挑選的,她說,在那個位置,能第一時間看到君陽的車子開進來。


    當時覺得她傻乎乎得可愛,如今想來,卻是不知道是什麽滋味,百味陳雜啊。


    看守所裏雅楠痛哭流涕,說因為阻止不了父親,內心深深地愧疚,所以才在這些年加倍地對她這個老太婆好,視作親媽。


    對她好啊,真對她好,會要她這個親媽的命嗎?


    虛情假意,原來全都是假的,假的啊,假得她的心絞鑽痛。


    原來自己疼錯了人,視如己出不過是個大笑話。


    所有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話吧,看他們此刻笑得多歡暢,一個個猙獰得張狂,笑得放肆,刺耳的聲音不停地鑽進她的耳朵裏。


    “吃飯咯。”紀君陽在餐廳裏吆喝著。


    安安從千尋的懷裏跳下來,拉了拉紀夫人的手,“奶奶,一起去吃飯啦。”


    紀夫人怔了怔,再看幾個人自然平和的臉,她剛才這是怎麽了?


    幻覺,還是魔障了?


    舉手揉了揉額,眉頭不自覺地蹙起。


    “奶奶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紀夫人輕輕籲了一口氣,不動聲色地,“奶奶沒有不舒服,走吧,一起去吃飯。”


    老太太特意看了一眼身邊的千尋,倒真的如顧醫生所說的那樣,溫溫和和地,笑容很幹淨,迎著她的目光也不躲不閃。


    怎麽一夜之間,自個眼光都變了。


    果真是魔障了吧。


    可是,當走到餐廳坐下,看著紀君陽身係圍裙,一股莫名的火氣又在心裏頭翻湧。


    “你是個幹大事的男人,廚房這點小事,本就是女人和傭人的事,你瞎湊合什麽。”


    “都什麽年代,您還有這思想。”紀君陽不以為意地。


    千尋卻是聽出些味來,這老太太是話裏藏著綿針,故意說給她聽的呢。這感覺,怎麽像是走進了民國時期的大宅門,女子進門,就得給丈夫洗衣做飯端洗腳水,然後婆婆訓什麽話,不管對的錯的,都得受著。


    不過,這話裏,似乎還透著另一種訊息啊......


    老太太瞪著眼,“不然你娶個老婆幹什麽啊,當花瓶啊,擺在家裏像菩薩一樣供著。”


    “媽,好像我們幾個,長這麽大,也沒吃過幾回您親手做的飯菜吧。”紀君翔冒著討打的危險頂了一句。


    “你......”老太太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掄著筷子想敲打他的頭,但到底是舉在半空裏,訕訕地落了回來。


    千尋悶著頭低低地笑。


    紀夫人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你笑什麽?”


    千尋抬起眼睛,“紀夫人,您剛才那些話,我是不是可以認為,您已經勉強接受了我成為這個家的一份子。”


    “我可沒說,你要成為這個家的一份子,就你這德性,還差得遠。”紀夫人嘴上依舊硬著。


    千尋也不惱,笑得狡黠,“明白。”


    末了,紀夫人又不忘提醒一句,“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


    千尋道,“放心吧,隻要您多點耐心,不在今年,就在明年,一定會讓您看到的。”


    紀君靈睜著好奇的目光,“你們在打什麽啞謎啊。”


    千尋笑道,“既是啞謎,自然是不能說破的東西,因為佛曰,不可說。”


    這是她與老太太之間的秘密協議,隻要老太太還認就行,其實也是她想做的一件事,但是某個人不會同意,所以,隻能悄悄進行。


    “哥,難道你就不好奇?”紀君靈自知從千尋的嘴裏套不出什麽來,於是將目標轉移,期待從這個當事人最親密的人口中探聽到一點什麽。


    但顯然,紀君陽也回答不了她。不是他不好奇,是他好奇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直覺裏,他相信,那應該不是件壞事。


    既不是壞事,他也就由著她們去。


    接下來的幾天,紀宅裏相對來說,算是平靜的。老太太似乎一夜轉變,雖然說對千尋依舊冷冷淡淡,但總的來說,少了些挑三揀四。


    用紀君靈的話來說是,總算是見到了一些黎明前的曙光。


    但回洛市的事總得提上日程,這件事讓心情剛剛好轉的老太太又陰霾起來。


    “到底是她嫁你,還是你嫁她,難道我紀家的兒子當真要給溫家當入贅女婿?你丟得起這個人,我可丟不起,你死去的爸也丟不起。”


    這樣的觀念並不難理解,就是普通人家,也不一定能接受這樣的事,這會被人看低的,更何況是名門世家。


    所以,千尋並不難理解老太太的那點心思。


    “放心吧,紀夫人,溫家沒有讓君陽入贅的意思。他去洛市,隻不過是因為要拓展那邊的市場。”


    “別哄我了,為了你,他都已經打算長期在那定居了,這跟入贅有什麽兩樣。”自己辛苦養的兒子,成家立業之後不留在她的身邊,反倒歡歡喜喜地去伺候人家父母去了,這讓她如何想得通。


    紀君陽道,“媽,隻要您願意,您也可以跟我們一起去洛市生活。”


    紀夫人是氣打不一處來,“你說得輕鬆,兩袖一甩就走人,紀氏呢,難道你都不管了嗎?”


    “紀氏我自有安排,您放心,沒有人再敢打它的主意。況且,我去洛市,又不是不再回來。”父親創下的基業,他自然不可能讓人給毀了


    臨走的時候,千尋很誠摯地邀請老太太,“紀夫人,歡迎您去洛市。”


    其實設身處地一想,她掛念著自己的父母,若是自己嫁遠了,他們會孤獨無依,老太太又何嚐不是,兒女們長大了,都將各自單飛,想逃離她的掌控,獨剩下她一個,孤零零地住在紀宅裏頭,要多淒涼有多淒涼,說得不好聽一點就叫空巢老人。所以,她不介意老太太和他們一起生活,隻要老太太肯放下成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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