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盤上,眼鏡和黑皮招來招往,轉眼間黑棋已經是敗勢了。周圍觀戰的人群見狀一個個悄無聲息的各自走開,隻剩下兩三個人仍在看著。


    黑皮沒再掙紮,伸手拂亂了棋子,歎了口氣說:“技不如人,還是你贏了.”黑皮抬起頭,正欲說話,卻見先前嚷嚷的眾人早已不見了,隻剩下兩三個生麵孔,不由的呆住了,臉色瞬間變的難看之極。


    眼鏡惱怒黑皮先前的無禮,也不說話,隻是看著黑皮。


    那孩子也看出父親的處境,隻是怯生生的看著黑皮,再也不敢提吃飯的事。


    黑皮楞了半晌,才頹然道:“眼鏡你先等等,我去給你拿錢。”


    眼鏡也不說話,搖了搖頭,自顧站了起來,拂了拂身上的衣服,做勢欲走,仿佛剛才和黑皮下棋的人並不是自己。


    “眼鏡你別走。”黑皮喊道。


    眼鏡停了下來,說:“老兄,還想幹什麽,我可沒工夫陪你下棋了。”


    黑皮歎了口氣說:“眼鏡你人不錯,可是你就這樣走了,等於是在侮辱我,我黑皮可以輸棋,但人卻不可以輸,你等我十分鍾,我今天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把這一千塊錢給你,你再等等。”


    黑皮說完轉身就要走,卻被木森叫住:“你先等等,我這有五百塊錢,你先拿去吧。”


    黑皮轉過身來,看著木森,一臉疑惑的樣子,說:“我不認識你啊, 先生。”


    木森笑了笑說:“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我以前還買過你的花呢,俗語說,救急不救窮,這錢你先拿著,以後有機會再還我就是,我是前麵棋校的老師,我姓木,木頭的木。”


    “啊,是木老師啊,這--這怎麽好意思呢。”黑皮沒想到半路上冒出個救星來,而且還是個自己並不認識的人。


    “好了好了,我又沒說要這錢,我還有事呢。”眼鏡不耐煩的說。


    木森看著眼鏡說:“這位先生你先等等,這些錢對你來說,可能你並不放在眼裏,但是對這位老兄來說,卻是事關尊嚴的事情,你還是收下吧。其實圍棋本是陶冶性情的雅物,這彩棋還是不下的好。其實剛才這位老兄若是聽了這孩子的話,先生你未必能全身而退啊。”木森一時性起,不由的多說了兩句。


    眼鏡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孩子,忽然想起了什麽,問:“你剛才說什麽?你是棋校的老師,姓木嗎?”


    木森點點頭說:“是。”


    眼鏡轉了轉眼睛說:“好,現在時間反正也不早了,這樣吧,這錢我也不忍心收,咱們倆就以這一千塊錢做彩金下一盤,我輸了的話,什麽也不用說了,倘若我贏了的話,你就請我吃頓飯吧,怎麽樣?”


    木森搖搖頭說:“對不起,我不下彩棋的。”


    眼鏡笑了:“那怎麽辦?這錢我不肯要,這位老兄卻偏要給,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偏偏你又來插一杠子,咱們就這麽耗著嗎?我倒是頭次遇上這樣的怪事,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啊。”


    木森也楞住了,眼鏡明明是想和自己下棋,卻說出這麽多的道理來,偏偏自己卻沒辦法反駁。


    木森抬眼看去,見黑皮和那孩子滿臉都是期望的神情,不由的歎了口氣,他心裏明白,這黑皮雖然很是要麵子,但這一千塊錢對他來說實在是個不小的數目,倘若說自己給了這錢或者是眼鏡不要這錢,黑皮的臉麵上又過不去。


    “好吧,那就下一盤吧。”木森在心裏暗自苦笑著,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為了錢來下棋,而且還是為了一個和自己毫不相幹的人。


    黑皮聞言不由的興奮起來,忙不迭的收拾著棋子,嘴裏說道:“木老師你慢慢下,我去給你泡茶,眼鏡你也來一杯吧,這裏老板的茶葉還不錯,五塊錢一杯呢!”


    木森和眼鏡聞言都是一笑,眼鏡問:“怎麽下?”


    木森說:“猜先吧。”


    眼鏡搖搖頭說:“不行,你是棋校的老師,水平至少也是專業三四段的水平,讓先吧。”


    木森心道,讓你兩子也無所謂,嘴裏卻說:“好吧,讓先就讓先。”


    眼鏡把衣服重又脫了下來,穩穩的坐在那裏,說:“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眼鏡執黑布下迷你中國流,木森遠遠的飛掛了一手,幾個回合下來,木森不由的微微吃了一驚,看來這眼鏡剛才和黑皮下並沒有顯露自己真實的水平,自己倒有點低估了人家。


    但畢竟兩人的水平相差的太遠,幾十手下來,木森的實地已經遠遠的領先眼鏡了。


    眼鏡也仿佛和剛才的黑皮一般,低頭苦苦的思考著,嘴裏不斷的輕聲念叨著什麽,木森在一旁聽去,全都是些嘰裏呱啦自己聽不明白的話,不由的想,看來這人並不是本地人,本來是一口標準的普通話,這一急倒把不知道是哪個地方的家鄉話給逼出來了。


    眼鏡又下了幾手,可能是有點急,招招無理。木森卻是應付自如,一一的化解,目數又大大的漲了些。


    眼鏡見棋盤上的空間越來越小,自己又攻無可攻,無處發力,不由的歎了口氣說:“不戰而屈人之兵,先生果然是高手啊!”


    黑皮見眼鏡說這話,知道是眼鏡認輸了,不禁是又驚又喜,喜的是自己再也不必掏錢了,臉麵上也算還過的去,驚的卻是這文文弱弱的木老師忒般的厲害了,自己剛才被這眼鏡讓了四子還是被殺的體無完膚,原以為眼鏡是絕頂的高手了,卻沒想到眼鏡被眼前的這個木老師三下五除二的就給拿下了,更可怕的是眼鏡通盤全無一點機會。看來自己倒是高看了自己,平日裏在三三棋館常來的客人裏自己也算的上前幾位的了,今天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是隻井底之蛙啊!


    黑皮樂嗬嗬的笑著說:“好了,好了,時間也不早了,兩位既然已經分出了勝負,咱們這就去吃飯,所謂不打不相識,兩位要是看的起我黑皮,就同去喝上一杯!”


    眼鏡搖搖頭說:“剛才你不服我,現在我倒也不服這位木先生,咱們再來下過。”


    木森說:“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對這樣的下棋方式不是太習慣,以後有機會再奉陪吧。”


    眼鏡又搖搖頭說:“木先生是怕給銅臭味熏著了吧,這好辦,咱們不下彩棋,你讓兩子再指導我一盤,這總可以吧?”


    木森心裏有些猶豫,黑皮見事情是因為自己而起的卻也不方便說什麽,一時間三人竟然無話。


    眼鏡有點不耐煩了,說:“木先生是看不起我嗎?我的水平是不怎麽樣,也入不了先生的法眼,可我看木先生是為人師表,謙謙君子,怎麽也不在乎指導我這個下手幾盤棋吧?”


    眼鏡這先拍後捧的一番話端的是厲害,木森也沒了辦法。隻得坐下來陪眼鏡再下一盤。


    這一下卻是一發而不可收拾,木森架不住眼鏡的軟磨硬泡,從讓兩子一直下到讓四子,盤盤殺的眼鏡是大敗而歸。


    眼鏡最後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哈哈笑道:“高手高手,我算是服了,早就聽說大地棋校裏有個不世出的高手,今天算是領教了,佩服佩服。”


    木森奇道:“先生認識我嗎?”


    眼鏡笑了笑說:“說認識也認識,說不認識也不認識,不過今天咱們可就算正式的認識了啊!”


    木森被眼鏡這一番沒頭沒腦的話弄的如墜迷霧,剛想問什麽,眼鏡卻搶著說:“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


    木森和黑皮同時說:“先吃了飯再走吧。”


    眼鏡神秘兮兮的對木森說:“今天就免了吧,咱們還有機會再見麵的。”說完又向黑皮點點頭,自顧的走了。


    棋館留下木森和黑皮兩人麵麵相覷,這才想起還不知道這位眼鏡老兄的名姓呢,不由的對這眼鏡生出一些好奇的心思來。


    黑皮說:“木老師啊,今天多虧了你幫我解了圍,不然的話,今天這臉可丟大發了,說完又恨恨的道,這幫龜孫子們,一個比一個跑的快,虧的老子平時是怎麽幫助他們的。”


    木森笑了笑,指著那孩子說:“這是你的孩子?”


    黑皮嘿嘿的笑著說:“是啊,這孩子隨他死去的娘姓,叫黃正,我姓王,黃王都差不多嘛。”


    “小正,快叫叔叔。”黑皮說。


    黃正很乖巧的給木森鞠了個躬,說;“木叔叔好!”


    黑皮又說:“木老師,現在都已經八點多了,先去我家吃飯吧。”


    木森點點頭:“我們就在這附近的小飯館裏隨便吃一點吧,孩子怕早就餓壞了。”


    黑皮說;“好,就依木老師,咱們這就去吧。”


    三人在一家排擋裏坐了下來,木森先點了幾個牛肉熏魚之類的熟菜,又讓人先給黃正盛碗飯,讓黃正先吃著。安排好孩子,木森這才讓人端上幾瓶啤酒,和黑皮喝將起來。


    黑皮說:“木老師平時對自己的孩子也一定很細心吧,我可就不行了,能讓他吃飽穿暖,有學上,也就算盡心了。”


    木森笑著說:“哪裏啊,我還沒結婚呢,隻是平時在學校裏和孩子們  呆的久了,養成了這樣的習慣罷了。”


    黑皮嗬嗬笑著:“木老師還沒有結婚嗎?一定是還沒有瞧的上的,是吧?”


    木森也笑了笑,不置可否。


    木森問黑皮:“這孩子也下棋嗎?”


    黑皮說:“是啊,從小他就喜歡看我下棋,我也教了他幾招,自打上了學,認識了幾個字後,有事沒事倒也喜歡捧本棋書看看。”


    “沒有拜過師嗎?”木森問。


    “哪裏有什麽師傅啊,平時沒有事情的時候就到棋館看我下棋,跟著大夥兒學個一招半式,也順便幫我看看攤子。”黑皮說。


    “這樣啊。”木森若有所思,這倒有些難得。


    木森又說:“我看這孩子對圍棋倒有些天分,你剛才要是聽了小正的話,第二盤棋就贏了下來。”


    黑皮歎了口氣說:“是啊,這孩子是挺聰明的,平時裏和我在家下棋的時候也是互有勝負,隻可惜透錯了胎,生在了我家裏,能吃飽喝足,平平安安的長大也就算福分了。”


    木森看著黑皮和黃正,不由的想起自己三年前就已經過逝的父親,心頭有些酸楚,便說:“讓孩子去棋校吧,耽誤了怪可惜的。”


    黑皮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說:“我也想啊,隻可惜沒那個能力啊,棋校的收費那麽高,我真是連想也不敢想啊。”


    木森說:“今天咱們遇上了,也就算是有緣分,看著這孩子,也讓我想起了我小時候的樣子,這樣吧,你明天就把小正領到大地圍棋學校,讓他接受正規的教學。”


    黑皮吃了一驚說:“那怎麽行,這學費那麽貴,我可交不起。”


    木森笑笑說:“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隻管領去就是了。”


    黑皮說;“木老師的意思是說----?”


    木森說:“孩子離家近,每天不用在那吃住了,剩下的學費也不算多,我和校長說小正是我自己的侄子,學費可以免去一半,這一半我還可以支付的起的。”


    黑皮聞言大是不安,說:“這怎麽行,這怎麽行啊?這樣太麻煩木老師。”


    木森笑了笑說:“王大哥,你不用怎麽客氣了,這事呢,就這麽決定了。不過你以後可再不能下這彩棋了,耽誤了生意,也荒廢了孩子。你要是真心為孩子好,就好好的做生意,將來這學費的錢你可還是要還我的哦。”


    黑皮聽到這裏,一米八幾的漢子不由的眼睛驀然紅了起來,哽咽著道;“木老師話說到這份上了,我黑皮還有什麽可說的,大恩不言謝,我黑皮也不是那種無知無識的莽漢,從今天起,我就好好做生意,我要是在下彩棋的話,哪隻手摸的棋子,我就剁了哪手!”


    黑皮站了起來,將酒杯倒滿說:“木老師,千言萬語都在這杯酒裏了,黑皮先幹為敬了。說完仰起脖子,一口氣灌了下去,又對著黃正說,來,小正,給老師磕個頭,你要記住了,從今天起,你老子的話你可以不聽,但木老師的話決不可以不聽,木老師從今往後就是你的再生父母了,是你生生世世的恩人了!”


    “記住了嗎?”黑皮盯著黃正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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