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年之期又是怎麽回事呢?”李理問道。


    “那件事情結束之後,有誌對我的成見很深,他認為我這個做叔叔的不是在幫他,而是害了他。山本幾次想說出真相,都被我製止了。我來中國的那天,山本來送我,他對我說他實在是受不了了,如果不說明真相,他一輩子都會負疚。我為了安慰他就說,為了孩子的前途,十年之後再說出真相吧,不然的話,有誌怕再也沒有什麽未來了,何況毀了他前途又正是他的父親呢?”竹田如是解釋道。


    “是這樣啊!”李理感歎道:“竹田先生您做犧牲實在是太大了。”


    老人搖搖頭說:“其實這所謂的十年之期,老夫根本沒放在心上,也隻是安慰山本師兄的托詞罷了。今天見到兩位,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對兩位是一見如故,說出這麽一段往事來。老夫喋喋不休,有擾二位的清聽了。”


    木森聞言忙說:“是先生看得起兩位晚輩,才將這麽一段往事賜告,也解了學生心中的迷惑。”


    老人忽然放聲大笑:“往事休矣,老夫這般的喋喋不休,怕真的是老了嗎?來來來,咱們且喝且聊,不再談這些個陳年舊事了。”


    竹田的一陣大笑,也讓木森和李理心中輕鬆了不少。


    李理說:“竹田先生,晚輩還有一件事情不是很明白,想問問您。”


    竹田說:“李先生有什麽不解的地方請問吧。”


    李理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的說:“晚輩一直不明白先生是如何攻擊我的網站呢?”


    竹田哈哈大笑道:“李先生的意思是不是想問,老夫一介老朽,怎麽會玩的轉現在的高科技呢?”


    李理嘿嘿的笑了笑,並沒有否認。


    竹田說:“實不相瞞,老夫對電腦的認識也就是看看新聞,下下棋,哪裏又懂的什麽黑客白客之類的呢?老夫在向李理君道歉的時候就說了,其中另有原由---”


    竹田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剛才老夫向二位說過,老夫有個兒子叫竹田有仁,兩位還記的嗎?”


    木森和李理應了句:“是。”


    “自我到中國後,有仁每年都會來看我,我走的那年有仁從大學還沒有畢業,而他在大學裏學的正是計算機專業。”竹田解釋道。


    “啊,”李理恍然大悟,說:“原來背後操刀的果然令有高人啊!”


    竹田嗬嗬笑著說:“不錯,這人正是犬子,得罪之處,還望李理君海涵才是啊。”


    李理說:“哪裏哪裏,一場誤會而已,先生不用放在心上,”頓了一頓又說,“所謂虎父無犬子啊,如果有機會的話,還請先生替晚輩引見引見啊。”


    竹田笑著說:“犬子生性頑劣,從小就讓老夫頭痛,好在長大後倒也收斂不少,前幾年為了能長伴老夫左右,也來到中國工作,每個月都會來這裏住幾天。他還取了個中國名字叫田友人呢。”


    李理聞言大叫了一聲:“啊---是田友人嗎?”


    竹田和木森都被李理的叫聲嚇了一跳,竹田問道,


    “李理君認識犬子嗎?”


    “原來是他,原來是他啊,”李理仿佛沒有聽見竹田的問話,自顧自的說著,滿臉興奮的樣子。


    “大理,竹田先生問你話呢。”木森在一旁輕輕的提醒著李理。


    “對不起,對不起。”李理驚醒過來,忙不迭的道歉著。


    “李理君認識犬子嗎?”竹田又重複了一遍。


    “久仰大名,無緣識荊啊,隻是沒想到他和竹田先生會是這樣的關係。”李理仍是一臉的興奮。


    “IT業裏有南杜北田之說,南杜就是晚輩的表妹杜歌磐,這北田說的便是貴公子田友人。他們兩人都是IT界近年新崛起的代表人物,我數次托人請貴公子到我的公司屈就,可是他一直沒有答應,所以晚輩在這裏有個不情之請,請先生答應我。”李理如是說。


    木森在一旁皺了皺眉說:“強人所難,君子不為。”


    李理瞪了木森一眼,說:“我隻是想請先生替我引見一下,至於以後的事情當順其自然,這有什麽不行的?”


    竹田見兩人爭辯的樣子不由的哈哈大笑:“好好好,李理君,老夫答應你便是。”


    複又對木森說:“李理君豪爽直白,正是性情中人,老夫很是欣賞,木森君就不用責怪他了。”


    木森見竹田如是說,也笑了起來說:“學生不是責怪他,隻是他過於直白,讓先生見笑了。”


    竹田笑著說道:“說起犬子,除了頑劣之外,他的性格和李理君倒真的是相差無幾。上次他回來的時候,剛好從報紙上看到記者采訪李理君的那篇報道,不免感到奇怪,因為他知道老夫在中國的十年裏,素不與外人相交的。老夫一時忍不住,便把和一劫君的三番棋說了出來,並表示了再不能與一劫君交手的遺憾,有仁見老夫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就自做主張給李理君發去了傳真,事後老夫知道了,也不免責備他一番。可是老夫自己也是少年心性,說歸說,罵歸罵,這棋嘛,老夫還是要去下的!”


    木森和李理聞言都是一陣大笑,兩人對麵前的這個老人油然的升起了一股敬意。


    三人把酒言歡其樂融融,不知不覺,時間過去的飛快。彩鳳等不得收拾碗筷,早已經上街去了。


    其時,正是晚風欲揚,暮色漸起。三人沐著尚未落下的一絲餘暉,兀自暢談著,也不管菜冷酒盡,絲毫沒有散去的樣子。


    *           *             *


    木森醒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五點半了,李理還兀自沉睡著。木森從床上爬起來,準備去賓館外活動活動。這幾天晚上木森都沒有睡好,總是做著一個相同的夢,他夢見自己在學校的操場不上停的奔跑著,令他奇怪的是,明明在操場上奔跑的是自己,可是自己又仿佛站在操場邊看著自己,就這樣跑著,看著,看著,跑著,他感覺站在操場邊的自己眼神是那樣的憂鬱,而在操場上奔跑著的自己步伐又是那樣的淩亂。


    木森走出門,用力的搖了搖頭,似乎想要去擺脫夜裏的夢魘,他每天夜裏都會被這樣的夢驚醒,而在驚醒的那一刻,他仿佛又見到一雙沐著春風含著雨露的眸子,這雙眸子那般的幹淨,那般清幽。木森不由的想起兒時和母親的一段對話。


    媽媽問:“木木啊木木,長大後你要娶什麽樣的媳婦兒呢?”


    木木說:“木木長大了要娶媽媽做媳婦兒。”


    媽媽說:“媽媽是木木的媽媽,木木是不可以讓媽媽做媳婦兒的,而且等木木長大以後,媽媽也老了啊!”


    木木說:“那怎麽辦呢?”


    媽媽說:“媽媽告訴木木一個辦法,木木要記住了啊。”


    木木說:“媽媽,媽媽,你快告訴我,木木會使勁記住的。”


    媽媽說:“木木記住了,等木木長大後,每當木木在夜裏醒來的時候,木木第一個想起的女娃娃就是木木的媳婦兒了!”


    *         *           *


    木森回到賓館的時候,李理早已經不見了,木森這才想起昨天從竹田先生家出來時候的情景。


    老人最後揮著手說了一句:“我醉欲眠君且去。”


    木森和李理說了幾句告辭的話來到了門外,老人似乎想起了什麽又說:“李理君,老夫可以跟你單獨說幾句話嗎?”


    木森見老人這樣說,便站在門外等李理。李理和竹田在門裏輕輕的說著什麽,李理的臉色起先是驚訝疑惑,後又輕輕的笑了,一副感激高興的樣子,木森猜想可能是竹田在安排李理和有仁見麵的事情,回來的路上也就沒多問。


    木森想,大理這小子多半是去了竹田先生那裏,這家夥走時都不打個招呼。


    木森搖了搖頭,準備出去吃早飯,剛要出門卻看見門上貼著張紙條。


    三兒;


    見字速到竹田先生這裏,有事相商,因久等你不來,怕先生等的急,我先去了。


    大理字


    木森在街邊胡亂吃了點東西,然後打了輛車直奔竹田的家。他坐在車裏暗自揣度著李理留下的字條上的意思,有事相商?會是什麽事情呢?如果是李理業務上的事情,李理怕是不會叫自己的,沒由的討個沒趣來做什麽?會是竹田先生找自己下棋嗎?木森搖了搖頭,決定不再去想這個問題,然後又將頭伸出窗外,深深的吸了口氣,仔細的打量著一別經年後江城煥發的風景。


    李理大馬金刀的坐在竹田家的院子裏石凳上,慢慢喝著彩鳳剛泡好的茶,嘴裏讚歎著:“好茶好茶,怕是新上市的雲霧吧?”


    竹田坐在李理的對麵,手裏捧著一個竹製的煙鬥,兀自吸著。


    “做為一個棋手,沒有適當的高質量的對局,在求道的過程當中會遇上一個瓶頸,永遠也不會有大的突破的。”竹田說。


    李理說:“先生昨晚的意思是想和三兒做一個兩人間的研究會,是吧?”


    竹田點點頭說:“是啊,隻是對與木森君來說,有兩個問題,第一是對他在棋校的工作會有很大的影響,畢竟那裏離江城有很長的一段路程,其二便是木森君是否會願意和我這樣一個來自異國它鄉的老頭做一個朋友呢?”


    “李理君覺得木森君會接受老夫的想法嗎?”竹田又問道。


    “先生是德高望重的前輩,又是棋界曾經的泰鬥,我想三兒是不會拒絕您的,這是您老人家看的起他,何況三兒自己早就想成立一個研究會,苦於沒有適合的人選,一般的的棋手三兒看不上,就他們棋校的那幾棵蔥,比我強也強不到哪兒去,職業的吧,誰也沒有閑工夫帶他玩,所以總是自己一個人就這麽摸索著。”李理笑著說。因為老人的態度可親,李理仿佛是在自己家一般,言語裏也不再咬文嚼字,隨便了很多。


    竹田點了點頭說:“老夫雖然見這孩子隻一麵,沒由的心裏有一股親近感,仿佛便是老夫經年未見的親人一般。”


    李理說:“哎,這就是緣分啊!”


    竹田點了點頭表示讚同,又說:“這孩子天資聰穎,於圍棋上說,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而且他對棋的感覺之靈敏是老夫猶為感歎的,就僅憑著他這十數年的自學,棋力就已經不遜老夫當年,由此便可見一斑了。更難得這孩子謙恭好學,舉止得體,老夫斷不能任他於世沉浮,荒廢了自己。”


    李理沉吟了片刻說:“其實三兒並不是胸無大誌,我常聽他說,這下棋便如同是做學問一樣,須耐的住性子,忍的了寂寞,方能做出大學問,這荒廢倒也談不上啊。”


    竹田笑了笑說:“李理君誤會老夫的意思了,老夫所說的荒廢並不是說木森這孩子荒廢了棋道,倘若是這樣,老夫也不用這樣的煞費苦心了。”


    李理問道:“先生的意思是-----?”


    竹田手握著煙鬥用力的在空中揮了揮說:“老夫的意思是說不能讓這孩子荒廢了他的人生。所謂棋道艱深,這孩子想憑一己之力探索其中奧妙,無論結果如何,是必落的個孤苦伶仃的結局。老夫有心助他一臂之力,將他引到人生和棋路的的頂峰。”


    竹田這句話說的是字字有力,句句鏗鏘。


    “啊----”李理用手一拍腦袋說:“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開始我隻以為先生隻是愛惜人才,卻沒想到先生是如此的用心良苦。”


    竹田微微的頷首說:“李理君又是怎樣看的呢?”


    李理歎了口氣說:“先生這樣的心思其實我早就有了,隻是這家夥就象他的姓一樣,整個人就仿佛是一塊木頭,任你千般苦勸,萬般說教,他就是不動分毫。有時說的急了,他轉身就走,把你一個人尷尬的晾在那裏,難呐!”


    李理歎了番苦經,又說:“前年的名人賽,我特別向棋院申請了三張外卡,雖說是有商業上需要的因素,可主要也是為三兒能有個一戰成名的機會,而他不僅不領情,反而對此嗤之以鼻,還說我是在作秀,搞商業炒作。”


    竹田聞言,笑了笑說:“這件事情不能急,咱們且把今天的事情先辦完,倘若成了的話,老夫以後再慢慢的引導他吧。”


    李理讚同著說:“對,竹田先生說的是,三兒這塊木頭刀斧劈鑿不成形,咱們就灌之以水,施之以肥,讓他自己生根發芽,即便長不成一棵參天大樹,也須得讓他開花結果才是啊。”


    竹田撫掌大笑說道:“正是如此。”


    *                       *                          *


    木森手裏拿著棋子,沉吟了一下,然後輕輕的放在小目的位置上。


    竹田很快的應了一手,頭也不抬,淡淡的問了一句:“聽說木森君下棋的時候從來是不說話的,是這樣嗎?”


    木森聞言怔了一下說:“先生是聽李理說的嗎?”


    竹田點了點頭,又說:“老夫在下棋的時候找你說話,是不是讓你為難了啊?”


    木森老實的點點頭說:“學生自小養成了這樣的習慣,一時半會怕是改不過來了。”


    竹田嗬嗬笑道:“不妨不妨,這盤棋木森君就和老夫相互研究研究布局吧,不必真刀真槍的下下去,倘若有些什麽疑問和見解,相互探討一下吧。”


    木森鬆了口氣說:“學生正有很多問題要向先生請教,這樣是再好不過了。”


    十分鍾之前,當木森從賓館匆匆的趕到竹田家的時候,李理已經走了,隻見竹田一個人坐在那裏獨自打著譜。木森走上前向竹田問好,老人點點頭示意讓木森坐下,方說:“李理君有些公務要去處理,你且陪老夫先下一盤棋吧。”


    木森點頭坐下,伸手接過彩鳳端上來的茶,正欲開口問竹田問題,卻見老人隻是低頭收拾著棋子,神色很是淡然,似乎並沒有什麽要緊的事情,便暗自住了口,專心的陪老人下起棋來。


    竹田在棋盤布下了三連星的陣勢,然後用手指院子說:“木森君看老夫的院子風景如何啊?”


    木森抬頭環目望去說:“先生的院子恬靜淡雅,花草樹木錯落有致,可以入畫了。”


    竹田麵有得色說:“這院子端得是費了老夫不少的心思啊,這些花花草草也就罷了,隻是這棵梧桐和這張石桌最為費心,也是老夫最為自得的,所謂的非梧不棲,倘若沒有這棵梧桐樹,整個院子便無意境可言。而這張石桌又恰是點睛的妙筆,雖是死物,若沒了它,這院子又哪來生氣二字呢?”


    木森隻顧點頭,卻又是似懂非懂。


    竹田又道:“剛才木森君說,此院風景可以入畫,倘若這真的是一副畫,以老夫想來,這花草梧桐須以寫意的筆法來寫,而這石桌又當以工筆來描,而老夫這院子上的湛湛晴空便是大空的留了。”


    竹田神色怡然,仿佛陶醉了一般說:“人在畫中,畫入人眼,如此風景非巨匠之筆不能寫出啊!木森君你以為如何啊?”


    木森心中暗自苦笑,心裏說,我哪裏又懂這些啊,卻又不便掃了老人的興致說:“先生所言極是。”


    竹田哈哈笑道:“木森君不要以為老夫這是在自誇自讚,其實這院落的布置和圍棋的布局也是相通的,同樣講究的是錯落有致,需要的也同樣是謀布全篇的眼力和智慧。”


    竹田用手指著棋盤又說:“你且看你這星小目的布局,這顆星位上的棋子便恰似這棵參天的梧桐,直衝雲霄,張力在外,意為誌在中腹,而這顆小目上的棋子又仿佛這堅穩的石桌,安若磐石,虎踞自雄,更看重的是實地。這樣的布局張弛有度,富有彈性,也是天下棋士頗多喜愛的開局之一。”


    木森聽到這裏,方才明白竹田的用心,隻是這樣的論棋他是聞所未聞,隻聽的如癡如醉,欽佩感激之情一股腦兒的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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