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的前世一直等到了今生……”重珄喃喃低語。


    “是啊,那是一場漫長而無望的等待。有時候以為自己已經等得死去了,卻又清醒地發現自己還活著。”


    樓畫月輕聲說:“你不確信自己是不是不悟的娘,你為何不問?可我若說你是呢?重珄,你愛他吧?”


    重珄一震,抬起頭來。


    樓畫月看著她道:“不管是前世的他,還是如今的他,你縱使忘記過,如今你也重新愛上他了吧。”


    “怎麽是愛?”重珄迷茫地問。


    後來他傾身過來,在夜裏緊緊抱住了她,在她耳邊道:“還有一夜的時間,回去好好睡一覺吧,等明早,或許你就想明白了怎麽是愛。”


    當時重珄想,光靠自己一個人睡一覺,怎麽就會想明白了呢。


    但她還是回去了,重新躺在床上,沒有睡覺,而是想了整整一夜。窗外的雨,落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重珄去樓畫月的房間,發現他房間裏空空如也,人已經不在了。重珄一慌,奪門而出,滿客棧地尋找那抹紅色身影。


    樓畫月終歸是沒走,他站在客棧門前的屋簷下,等著她一句話。


    重珄衝出客棧看見他的身影時,他回過頭來對她一笑。那時她幾乎快要哭出來。


    如果他就那樣不聲不響地走掉了,可能會成為她心中一直纏繞著的結。


    這算什麽呢?


    大雨過後的空氣帶著涼潤的清新,拂麵而來,視野變得清晰而開闊。日出東邊,隱隱霞光淬亮了街上屋舍的簷角。街麵上偶有積窪,隨著陽光照射下來,泛著閃閃亮的光澤。


    重珄和樓畫月一起,並肩站在那屋簷下。


    樓畫月道:“睡醒了?”


    重珄說:“昨夜沒睡。”


    “那想通了麽?”他低下眼簾看她,“是要繼續往下走,還是要我把你送回不周山去?”


    重珄道:“是要繼續往下走。”她抬起眼來,迎上他的視線,衝他疲憊地笑道,“隻是我不該再浪費你的時間,往後的路我自己走。”


    她歎了一口氣,眯著眼又說:“我不能不明不白地去當不悟的娘,也不能糊裏糊塗地跟你走,樓畫月,你說得對,要是這樣混混沌沌地過下去,興許不到百年,我就已經厭倦了。”


    “我想去尋找,什麽對我來說才是重要的。”


    樓畫月笑笑,道:“所以今天,我們可能要相互道別了對嗎?”


    重珄問:“我走了以後,你會難過嗎?”


    “會有一點吧。”樓畫月看向遠方,“但是沒有這樣看著你漫無目的地走下去難過。”


    “那麽我們道別吧。”


    樓畫月說:“願你能找到生命裏重要的東西。”


    她彎著眼,眼神如洗,“願你能有人陪著走後來的路。”


    樓畫月點頭,笑說:“願你能得到幸福。”


    她亦笑,“願有人能把你放在心裏珍惜著,時時想著你,夢裏夢見你。”


    樓畫月莞爾:“約摸隻有你口味特別,旁人是不會喜歡一個鬼的,像我這般紅衣鬼怕都來不及。”


    重珄眼眶潤了,仰著頭堅定地道:“怎會,你就是世間最好的。”


    樓畫月有些蒼白,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最後他手撫上自己的眼眶,問:“這隻眼,你可要拿回去?”


    如果她需要,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還回來。


    重珄搖頭,道:“這是他送給你的,往後這就是你的眼,就是別人來要,你也不給。”


    樓畫月點頭,“我知道了,可要我通知不周山,讓九淵來陪你?”


    “不要。”重珄問,“樓畫月,你還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嗎?”


    樓畫月想了想,道:“沒有了。”


    “那我走了。”重珄轉身走出屋簷下,已是淚流滿麵。她挪了兩步,身後目光緊隨著她,她再也邁不開腳步。


    重珄轉頭看他,對他道:“樓畫月,我能不能再抱抱你?”


    樓畫月道:“當然可以。”


    重珄走回去,闖進他懷中,用力地抱著他。她手指撫摸著他如水藻般的頭發,臉蹭著他柔軟的紅衣,絮絮地說:“我聽說和鬼交換名字了以後,鬼會一直記得。樓畫月,我不想你以後一直記得我,你可不可以把名字還給我?”


    樓畫月溫柔地撫摸過她的臉龐,親了親她的發絲,道:“好啊,在漫長的歲月裏總記得一個人,不是一件快活的事。重珄,謝謝你為我著想。”他的唇落在她的眉心,一絲意念隨之淌入,“你的名字,我還給你。往後可能慢慢就淡忘了,直到有一天我不認識你的時候,還請你不要見怪。”


    重珄道:“我總覺得,以前我們也相伴了許長的時間。多謝你一直以來的關照。”


    她不僅要去找回和九淵有關的過去,她還要去找回和他有關的。當有一天樓畫月終將忘了她也不要緊,隻要她記得就好。


    重珄還笑著流淚說:“樓畫月,你應該是我的另一種意義。”如果她愛的是別人,那他和那個別人一樣重要。


    樓畫月瞠了瞠眼,釋然地放了她離去。


    經此一別,往後再見許是又一番風景。


    兩人一同走出屋簷,背轉過身。一個向北,一個向南,各自越走越遠。


    當重珄走到了街盡頭時,哭出了聲來,回過頭再看,再也看不見樓畫月的身影。街上被熙熙攘攘的人潮淹沒,繁華如初。


    她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踏上了剩下未完的路。


    心裏仿佛有一道指引,指引著她走過前世為人時走過的地方,盡管滄海桑田、世事變遷。


    人間不知更替了多少個朝代,她路過某個村莊,從那裏開始尋找。漸漸她徘徊得久了,依稀憶起曾經這片土地上的村莊裏曾有個義莊,周圍都栽種著槐樹。


    夜裏火把將村莊照亮,義莊裏還有僵屍一排排安放。那時她恍然一回眸,看見白衣黑袍的男子勘勘踏進門檻,照亮滿室。


    那應當是他們的初識。


    後來他素手執劍,凜冽殺伐,打起架裏霸氣又彪悍,數次救了她的性命。


    她經過曾經的驛站,那裏驛站已經沒有了,剩下一片荒原,她又循著足跡去南荒。


    發現和南荒相隔間,是一片空闊的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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