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真人看出來了,樓畫月沒有惡意。那小姑娘垂著雙腿眯著眼望向西邊,樓畫月的視線便一直落在小姑娘的身上。


    岐山真人動了動鼻子,嗅到了一絲熟悉的香氣,不由出聲道:“小油雞?”


    重珄聞聲回過頭來,看見屋簷下站著的那位身著道袍的道士,不由笑道:“道長鼻子可真靈。”


    樓畫月亦回過頭去,看清了岐山真人的模樣,眯了眯眼。忽而他指了指身邊的空位,用一種招呼老友的語氣道:“蒼微,過來坐。”


    岐山真人一愣,道:“你如何知道貧道的道號?”


    樓畫月挑唇一笑,道:“我若想知道,又有何難?”


    岐山真人訕訕的,心想也是,人家可是頂厲害的鬼,想知道什麽當然就能知道什麽。


    他在樓畫月身邊坐了下來,重珄一個勁地瞅他,道:“道長,我突然覺得你好像很好親近。”她心裏憑空生出一種親近之感來。


    岐山真人笑笑,道:“大抵這就是緣分吧。”


    重珄對他一見如故,心甘情願地把小油雞和罐子酒分一半出來給他吃。岐山真人十分高興,很快就與他們熟識起來,並且晚上安排住處,讓他們在觀裏歇夜。


    夜幕降臨的時候,道觀裏燃起了油黃的燈火,看起來寧靜又悠遠,有股溫暖的味道。


    重珄坐在觀前的台階上,和樓畫月一起看星星。道觀裏的道士們都陷入了睡夢中。


    她仰頭看著蒼穹,發現這裏的星子又小又暗,不如路遙台上的好看。她不由又想起了路遙台,出來了這麽久,不知道不悟和他師祖,還有他爹怎麽樣了。


    重珄雙手往後撐在台階上,眯著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沒來由地說了一句:“樓畫月,以前是不是有個人也是這樣和我一起坐著看星星?”


    樓畫月一愣,想起從前在夢境裏他帶她來過一次,心裏一動便道:“約摸是,你突然說這個做什麽?”


    重珄彎著唇角笑了,不知是望著天上的那哪顆星星,道:“那人隱約還對我說過,往後會養我一輩子。那時候好像我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正是無依無靠的時候,所以那句話最為動人。”


    樓畫月身體一震。


    約摸,她想起的那個人不是他,而是北九淵吧。


    重珄回過神來,摸了摸濕潤的眼角,很是莫名:“咦,我在亂說些什麽?”


    樓畫月摸了摸她的頭,道:“時候不早了,回去睡吧。”


    她抬眼間,看見他的眼神,端地一怔。恍然一瞬,她似乎看見了他右眼裏閃過暗金色的光芒,那光一閃而過,快得她抓不住。


    等她定神時,一切又恢複成了原樣。樓畫月留給她一抹溫柔得醉人的笑後便飄然回屋。


    重珄回到岐山真人給她準備的房間,房間裏幹淨整潔,又很簡便,空氣中泛著木頭的味道,她一下子便喜歡了起來。


    這一夜裏,她夢到了那個對她說要養著她,未來裏都會關照她的男子。隻是她隻能勘勘看見他的側影,坐在台階上,清然溫和,白衣黑袍,輪廓優美而流暢。


    樓畫月回到房中便打坐調息,隻可是眼眶裏的溫度越來越熱,那隻右眼由墨黑褪成了暗紅,又由暗紅漸漸褪成了金色。


    想要這隻眼睛與他的身體徹底融合,起碼還得要上百年的時間。樓畫月常常會有排異的反應,他隻能運用左眼的靈力來調息。


    好在左眼遺落在汪洋沼澤上千年,煉化成了另一隻鬼眼,如今回歸他本體,也是因禍得福。


    當日他看見重珄來歸還他的眼睛時,才明白許多年前沈禦那絕情一劍的良苦用心。


    當年沈禦並非是要徹底斷了他的後路,而是準備給他一個重生。隻有他的眼睛修煉成鬼眼,他才能重新蛻變。


    他曾以為像沈禦那樣大義凜然的人,其實也擁有一副溫暖的內心。沈禦那麽做不是為了他,是為了清池,因為那時他曾是唯一站在清池身邊並對她好的人。


    如今想起這些來,樓畫月心裏竟滋生出些許酸澀。


    千帆過盡後,她現在過得就好嗎?


    她喜歡自己,可也隻是單純地喜歡,喜歡和他一起到人間來遊玩,當她走過曾經走過的地方時,所想起的人,卻還是九淵。


    混沌之眼上還殘留著九淵的靈識,所以它會在重珄偶爾想起他時起反應。


    第二天告別了岐山真人,重珄很是戀戀不舍。但這世界這麽大,還有很多地方她沒有去過,不能在這一個地方停留。


    但是重珄發現,後來不管去到哪裏,人間總是一個模樣。


    大同小異的城鎮,熙熙攘攘的人們,連吃喝玩樂幾乎都是一樣的。重珄漸漸失去了興趣。


    樓畫月笑著說:“其實這人間也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好是不是?看多了走多了,會發現都是一個樣的。有時候活太久,如果身邊沒有合適的人相伴,也會覺得很枯燥的。”


    兩人走在街上。


    天快要下雨了。


    重珄看見大家都匆匆忙忙往家裏趕,可是她不用著急,這將來的大雨淋不到她,她也沒有一個可以回去的家。


    和樓畫月一路走來,遊山玩水了這麽多地方,她突然覺得有些像是在漂泊。


    居無定所地漂泊。


    大雨說來就來,嘩地一下兜頭澆下。樓畫月素手撐起了紅傘,雨滴打落在傘紙上,發出唰唰的聲響。


    重珄站在傘下,看著街上還有些沒來得及跑去躲雨的人們。


    有一家三口,勘勘在她的視線裏跑過。女人護著小小的孩子,男人護著女人,三個匆匆忙忙地在大雨裏跑過。


    重珄的眼簾被這雨氣沾得有些濕。


    她想起了不悟和九淵。不知那對父子過得可好,可有找到屬於他們一個家裏的女人。


    重珄點頭回答:“是啊,他們隻有不到百年的時間可以活著,可我們卻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可以活,要是找不到稱心如意的事做,找不到稱心如意的人陪著,肯定會厭煩的。”她抬頭看向樓畫月,“還好,我身邊有你,你身邊有我。”


    樓畫月深深地看著她,忽然抬手去捧她的臉頰,道:“重珄,你心裏應該很清楚,我是不是你身邊那個合適的人。”


    重珄眼簾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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