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珄想問,他為什麽會在這裏?他為什麽會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理智回歸現實以後,重珄都想不起來方才自己為什麽要冒著危險來這裏。


    可是還不等她問出口,身後的火焰山爆發出轟鳴的怒吼。她回頭間,看見烈焰火漿像泉水一樣噴出。


    那高聳的火焰山像是生命力走到了枯竭的盡頭,整個山體亦龜裂成一塊塊,在火漿噴出的刹那,地脈之靈盡散,那一座座火焰山都跟著緩緩坍塌,像是花開荼蘼之後的枯萎。


    這裏的汪洋沼澤正在全盤淪陷。


    後來,她便什麽都看不見了。強大到難以想象的氣流從身後撲來,那一刻九淵從後麵完完整整地抱住她,將自己後背暴露在外麵,帶著重珄拚命往外飛。


    重珄隻能聽得見耳邊呼呼的風聲,還有他時不時的悶哼和喘息,帶著一股腥甜的氣味。


    重珄像做了一個噩夢。


    夢裏,她看見九淵被火漿燒得體無完膚,周身破破爛爛,淩亂又頹敗,與平日裏的高貴清淺判若兩人。


    他抬起頭看著她,發絲掩住了他的一隻眼睛,剩下的一隻眼裏,承載著無限情深。


    重珄猛地睜開了眼,發現她正躺在路遙台自己房間的床上。


    不悟紅腫的眼睛,一直守在床邊等她醒來。旁邊放著一個用火焰山的黑色石頭打造成的盒子,盒子被裏麵的東西烘烤得通紅,整個房間都因為這一道熱源而暖烘烘的。


    不悟癟著嘴說:“爹說,這是你要的東西,他幫你拿出來了,你可以拿去還給那個紅衣叔叔。”


    重珄瞠了瞠眼,許久才伸手去碰,剛一碰上就被盒子燙得滋溜一聲,她又縮了回來,喃喃道:“這是他的眼睛。”


    她回過神來,又問不悟:“你爹呢?他是不是受傷了?”


    不悟張了張口好似有滿腹話想說,可話到嘴邊他又艱難地咽了下去,隻道:“爹說,他的傷沒事,讓娘不要擔心,養一養就會好了。”


    重珄仍有些恍惚。


    興許她真是做了一個噩夢,夢見九淵傷勢那麽重,害得她瞎操心。


    黑色的盒子上紅光不熄,伴隨著一絲微不可查的金光。重珄想,這是樓畫月的雙眼,理應拿去還給他的。


    後來盒子內的靈氣像是有所感應似的,不再魯莽地灼傷重珄的手。重珄重新覆上手去,上麵灼熱的氣息漸漸冷卻沉靜了下來。


    重珄仍是能夠感覺到裏麵靈氣充沛,生機勃勃。


    不悟引著重珄進入妖魔道,今日與往昔有所不同。妖魔道的門前空落落的,法印裏插著九淵的戰戟,但他人卻不在。


    往昔九淵都是坐在門邊像石雕一樣守著的。


    繼而重珄又有些明白過來,之前她在路遙台上苦心修行的時候,九淵也常常上路遙台去。按照他的話說,隻要他沒離開不周山太遠,也不必時時在這門前守著。


    以前他一個人在這門前守了太久,一定是憋得慌,總要到處散散心才好。


    重珄以人形的模樣站在樓畫月麵前時,樓畫月伸出冰涼的手指去,有些顫抖地撫摸她的臉。他掩下情緒,挑唇笑道:“好,還是原來的模樣。”


    重珄捧出盒子,彎著眼道:“你瞧我給你帶來了什麽?”


    樓畫月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感受到了那股靈力,充斥著汪洋沼澤裏萬年不變的氣息,同時還有另一道氣息與之相融合。


    盒子自動打開,裏麵紅光大振,極為晃眼。


    重珄眯著眼睛,看見紅寶石一樣的兩隻靈珠飛脫出來,在空中虛晃了一下,隨後圍繞著樓畫月。通透的紅光包裹著他,容不得他有半分拒絕,那紅光和澎湃靈氣與他自身融合得天衣無縫。


    樓畫月似可笑似悲憫地依稀在歎:“你竟舍得下這隻混沌之眼……”


    靈珠鑽進了樓畫月的身軀裏,洗遍他周身骨髓,蕩滌了身上日積月累的腐朽之氣,讓他重新煥然一新。


    重珄睜大了眼,從未見過如此絢麗緋絕的場景。


    從他腳下往四麵八方蔓延,玫瑰花藤團團錦簇,瞬時綿延千裏,那紅衣翻飛,墨發如藻,世間絕色,當是如此。


    樓畫月踩著花海一步步朝她走來,肩上的發絲縷縷長揚在空氣中劃出極其優美的弧度,他每往前走一步,花海漾開了細微的波浪,無數花瓣漂浮在空中,泛開甜蜜的芬芳。


    重珄由靈魂裏不由自主地發出感歎,這是該是獨屬於他的絕世芳華。


    他眼簾上的疤漸漸地消退,眼角的那顆紅痣卻仍還在,鮮豔荼蘼,泛著紅光。後來他緩緩睜開了眼,一雙瞳孔裏席卷著暗紅色的漩渦,比紅寶石還要瑰麗千百倍。


    重珄仰著頭看他,問道:“我叫重珄,你呢,你叫什麽?”


    他低著眼簾說:“我叫樓畫月。”


    樓畫月不必再留在這妖魔道裏,重珄說想和他一起去走遍千山萬水,看遍世間美景。


    樓畫月說:“好。”


    她沒有計劃行程,約摸是走到哪裏就是哪裏,哪裏天黑就在哪裏落腳,這樣才算好。


    走出不周山的時候,她和樓畫月相攜著手,站在山門下長長延伸的石階盡頭。


    重珄回頭望了一眼。


    不周山被濃濃的仙霧縈繞得若隱若現。卻始終沒有她想要看到的人。


    沈禦,不悟,還有……九淵。


    心裏像是有一隻手捏著,時而鬆快時而緊到快要窒息。


    樓畫月明知故問:“在等什麽?”


    重珄搖了搖頭。


    不周山腳下一處隱秘的地方,九淵在那裏搭好了一座房子。每一塊木板、每一扇門都是他親手鑲嵌上去的,他好似很忙碌,每天都在不停地忙碌。


    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不去想她,才能阻止自己不去見她,才能在今日不去攔她。


    不悟落寞地坐在小院裏偷偷抹眼淚,是不是扭頭看向身後忙碌的九淵。他臉色蒼白,身形瘦削,衣袍襯得他的背影有些空蕩蕩的。


    不悟很是心疼。


    九淵如墨的發絲散落在肩上,一張臉依然清淺似山間晨霧,又似微風和煦。隻是他閉著一隻眼,睜著一隻眼。僅剩的那隻金色瞳孔,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不悟不明白,哽咽著問:“你為什麽要送一隻眼睛給那個紅衣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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