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不殺光他們,還以為這些妖魔好欺負。是被關得太久了,而今鬥性又在凶殘的殺戮中慢慢被激發了出來。


    妖魔們前所未有的鬥誌。倒下的仙兵們的屍體,被糟蹋得一具比一具慘不忍睹。


    火焰山暴怒起來,噴發出一波又一波的滾燙火漿,像一條條被開鑿的小河一樣往前蔓延。


    最終,見戰勢太惡劣,就是僥幸活下來也有可能被這大片的火漿給吞噬。遂天界這一方率先撤兵,護著沈禦帶著僅剩的殘兵敗將撤離了這片汪洋沼澤。


    這片汪洋沼澤裏,妖魔戾氣終難消。


    黑影盤旋在上空呼嘯咆叫,這裏成了人間煉獄,妖魔們盤踞一時,最終還是往四麵八方散了。


    下一波的仙界神兵不知道什麽時候還會再來,這裏已經不再是一個絕佳的修行之地了。


    四周的咆哮聲漸漸歇了下來,隻剩下呼呼風聲,帶著漫天飛卷的黑色火灰,似洋洋灑灑下了一場黑雪。


    冷風穿胸而過,刮著清池空空如也的胸膛。


    等她回過神來,這片大地上站著的,就隻剩下她一個。


    她像是被遺棄的人。


    她茫然低頭看著地上,滿地都是屍體和血。


    清池聞到那濃重的血腥味,忽而鼻子一酸,眼眶裏流露出幾許清醒。


    “樓、樓畫月……”


    她緩緩蹲下身子去,扒開累累堆積的屍首,一個一個地尋找。


    “樓畫月。”


    “樓畫月。”


    清池一邊輕聲喚著,用盡了她餘生所有的溫柔,她耳中嗡嗡的,伸手用力去拍自己的耳朵,直到耳中淌出鮮血,那嗡嗡之聲再聽不見了,她的世界裏一片死寂。


    這樣就好了。


    耳朵裏沒有東西亂叫亂吵,總算安靜了,這樣她便能聽見樓畫月答應的聲音。


    可是她找了好久,亦等了好久,都再也沒等到樓畫月答應她。


    清池大聲喊著樓畫月的名字,後來她找到了自己的那把青鋒劍。


    劍上全是血,躺在屍堆的最下麵。


    清池渾身哆嗦著,在最底下翻出了樓畫月的身體。


    當時他身上泛著虛無的冰涼,原本美麗豔烈的吉服被黑色的泥水打髒,他闔著雙眼,眼瞼下血跡未幹,靜靜地沉睡著。


    清池跪在地上,把他抱在懷裏,就當他是睡著了,輕輕地攏了攏他鬢角的發,手指拭過他眼角的血跡,她緩緩把他收緊在懷裏,垂著頭壓在他懷中。


    聽不見他的心跳。


    她靜默地抱著他一動不動。黑色的灰燼從天空中落下來,罩在兩人的身上,把原本一身緋紅的嫁衣覆蓋成了灰黑的痕跡。


    九淵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


    他好似漸漸熟悉了這個世界的規則,他憎恨黑暗和邪惡,他站在光明磊落的這一方。


    他聽說西邊有一場神仙和妖魔之間的大戰。


    最終上界損失慘重,不得不撤兵後退。


    連沈禦在那大戰裏也身受重傷。


    誰能有如此能耐?那個不周山上曾視人命為兒戲、阻止他去救人的黑衣女子嗎?


    九淵最近總是想起她,一些似曾相識的畫麵,好似自己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九淵走進這片沼澤時,火焰山仍在源源不斷地噴出火漿。


    那股吞噬一切的架勢,很快就要把僅剩的一片土地給吞沒了。


    那些葬身戰場上的屍體,隨著地麵寸寸淪陷,而跌落在了火漿裏,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九淵發現那早已不成人形的灰影時,波瀾不驚的心還是往上提了提。


    因為清池腳邊不足三寸的地方,就已經是滾滾火漿了。她若是再僵在那裏,也會被火漿給吞沒。


    隻不過九淵還沒來得及提醒,眨眼一瞬,清池的身影便不見了。


    她抱著樓畫月回到了火焰山裏麵的家裏。那裏不會被火漿所殃及,裏麵除了熱一些以外,一切還和從前一樣。


    她抱著樓畫月靠坐在石床上,深深看著他的眉眼。


    九淵進來時,便聽她在對著樓畫月呢喃:“樓畫月,你若睡醒了,就應我一聲可好?你答應過我,不會讓我做一個寡婦的。好不容易我才答應了嫁給你,你怎麽忍心就這樣離開?”


    “你回來,我身邊就隻剩下你了。”


    “是不是我命裏當真帶煞,我愛的,愛我的,最終都會離我而去。”


    “是不是,這就是我的報應?”


    九淵看見,樓畫月身上的傷口湧出來的血液已經枯竭了。他身上已沒有半分生氣。


    那天天譴時,清池闖進閃電雷陣裏和樓畫月生死相依的情形,猶在九淵的腦海裏回蕩。


    不知是與天對抗,還是不服命運,他都感覺到一股透徹的悲涼。


    她那不顧一切的樣子,像是一根針,突然就紮進九淵的心裏。


    以至於他一直思索著,自己是不是與她有著什麽淵源。


    明明一些不屬於他的記憶,模糊的,片段的,總是在午夜夢回的時候一閃而過。


    眼下,清池懷裏的樓畫月著實是死了。


    但她不肯相信,她不停地說話,以為他隻是睡著了。


    九淵站在清池身後,發現她的身子清瘦得過分,撐不起她身上的嫁衣,細腰幾乎一手可握。


    寸寸背脊骨略微凸顯出來,讓人心疼。


    九淵垂眼看著那背影,金色的瞳仁莫名,眼底裏浮過連自己也未察覺的傷痛。他想,這個女子是作惡多端的魔,此時這般毫無防備,任誰站在她背後她也不聞不問。


    眼下誰都能把她輕而易舉地殺死。


    九淵淡淡地與她說了幾句話,她都沒有任何反應。


    後來看見清池耳邊淌出來的血跡時,心裏驚了驚,約摸她是聽不見。


    九淵不再與她用口說話,聲音徑直靠神識傳達到了清池的腦海。


    “他已經死了很久了。”


    清池僵了一僵。


    “你若再抱著他的屍首,他的屍首就該腐爛發臭了,不如讓他入土為安。”


    清池道:“你胡說。以前有個人死了,他的屍首三個月都不腐,後來我一去他就灰飛煙滅了。那尚且是個凡人,可樓畫月不同,他是鬼,鬼是不會死的,他隻是受了重傷,需要休養。以前他也受傷過一次,是我把他叫醒的,這一次我也一樣會把他叫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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