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兩年,童安九歲了。


    季琳也七歲了,而季向陽十二歲了。


    七歲的季琳十分嬌小,還是很愛黏著哥哥季向陽,卻比以前好了很多。她已經和童家的老媽媽熟悉,人前人後甜甜地喊上一聲“姥姥”。


    仿佛沒有父母那裏得到的親情關愛,都要從旁人那兒得到。


    十二歲的季向陽,身高比兩年前更加高了,人也愈發挺拔了。因為是男孩子的緣故,童家的教養方式,也相對而言很有不同。


    十二歲的季向陽,已經開始學習武術防身,並且有模有樣,深得武術老師的誇讚。


    十二歲的季向陽,在童安的眼中,並沒有那麽陌生,可也不是太熟。


    而在別的孩子眼中,季向陽是個異類,也是個神話。


    他剛毅的年輕的稚氣臉龐,往往有著一抹不符年紀的老成和沉穩。


    由於季向陽太過注目的原因,童安也有些生氣,“你!你以後離我遠一點!我不要和你上學放學了!”


    對於童安而言,這並不是一件好事情。


    童安並不愛“出風頭”,也不愛太過顯眼。可是當身邊有了季向陽之後,原本平靜的校園生活,一下子就改變了。


    多的是評頭論足的孩子,也多的是一雙雙揣測的眼睛。


    看什麽看呢,又有什麽好看的。


    既然不能阻止別人來窺—探他們,童安隻能讓自己不去理會季向陽。於是在那條林蔭道上,往往可以看見一前一後跟隨的身影。


    這樣的交錯前行,直到季琳也上了小學後,才有所改變。


    季琳天真,也不懂那些,“童安姐姐,手牽著手一起回家好不好?”


    麵對小小的季琳,童安哪裏忍心說“不”,話到了嘴邊,就咽了回去。隻是將手伸出來,而後探向了她。


    季琳開心地笑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哥哥!”季琳一扭頭,又去喊季向陽。


    季向陽已經大了,不再愛和女孩子牽著手走路,他哄著她道,“季琳你看,這條路這麽寬,我們三個人並肩走太窄了,你和童安姐姐牽著手走,哥哥在後邊好不好?”


    季琳是最聽季向陽的話了,乖巧地點了頭,“好。”


    於是,季琳牽著童安的手走在了前方。


    季向陽默默跟隨在後邊。


    季琳愛念詩詞,新學了一首,急忙就來獻寶了。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季琳稚嫩的童聲念了一遍,期許問道,“童安姐姐,我念的好嗎?”


    “好啊。”童安笑著問道,“那季琳知不知道這首詩是什麽意思呢?”


    “不知道。”季琳搖了搖頭,“童安姐姐知道嗎?”


    童安握著她的小手道,“這首詩的意思就是呢,在春天的晚上,一直甜甜地睡到第二天天亮,醒來的時候,隻聽見窗外邊,有無數的鳥兒在叫,想一想昨天好像下過雨,又刮過風了,回想起昨夜好像院子裏的花被風雨打落了,好多的花瓣鋪滿了庭院,不知道有多少……”


    “現在知道了嗎?”童安解釋了一遍,又是問道。


    季琳年紀還小,似懂非懂,“唔,好像知道了。”


    “嗬嗬。”童安笑了。


    跟隨在兩人身後的季向陽,也不禁露出了笑顏。


    ※※※


    就在童安九歲那年的秋天,院子裏參天的樹木,全都落了秋葉,落了蠻遠的金黃。在那一片金黃色中,童安又聽聞了一則噩耗。


    “哎,太慘了,真是太慘了。”


    “是啊,以後小姐該怎麽辦喲,夫人這麽就給走了。”


    “現在少爺去了,夫人也去了,剩下那麽小姐一個孩子,老爺又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真是天作孽啊,少爺夫人多麽好的人喲。”


    母親因為抑鬱過度,身體經受不住,在醫院病逝了。


    當時,童爺爺是這麽對童安說的,“小安,爺爺要告訴你一件事情。”


    童安已經從童家傭人的口中,聽到了無數關於母親的話語,當童政趕回來後,她也早已經接受。站在童政麵前,童安顯得很安靜。比起聽到父親死訊的時候,童安難過的哭了起來,在此刻的童安,似乎已經接受更為沉重的事實,所以,童安輕聲說道,“爺爺,我已經知道了。”


    童政一下子說不出話來,望著小小的孫女,他年邁滄桑的臉上,突然滿是不知所措。


    “小安……”童政喊著童安的名字,卻久久沒有下文。


    童安卻道,“爺爺,我會告訴媽媽,以後我會懂事聽話,也會照顧好爺爺,不會讓媽媽不放心的。”


    在當得知兒子因公殉職的時候,童政雖然傷心,但是也隱忍著沒有太過哭泣。他是一個軍人,軍人就該有軍人的姿態,他是一個男人,男兒更是有淚不輕彈,他更是一個長輩,作為父親,他為兒子感到驕傲自豪,作為爺爺,他更要樹立榜樣,不能雪上加霜。


    可是此刻,望著不過是九歲的孫女,兒子的去世,再加上兒媳婦的病逝,雙重打擊在兩年之間接踵而來,童政瞬間像是一刹那老了好多歲。


    他幾乎不能自己,在聽到孫女這番話的時候,遙想起兩年之前,他就是對她這麽說的。


    童政顫抖著伸出手,猛地將童安抱緊在懷裏,摟的那麽緊,抱的童安都快喘不過氣來了,有些生疼的感覺。


    童安不敢出聲,也沒有出聲,她不會告訴爺爺,她被弄痛了。


    隻是因為,童安聽見了爺爺嗚咽悲傷的哭泣聲。


    就在她的耳邊。


    雖然童安沒有看見爺爺的眼淚,但是她感受到爺爺的淚水,滾燙的,溫潤的,全都落在了她的脖子裏,濕漉漉的一片。


    爺爺,哭了呢。


    童安長這麽大,還沒有見過童政哭泣。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爺爺哭,在她的麵前,哭的那麽難過。


    童安也有些想哭,但是她沒有哭出來,她怕自己一哭,爺爺就會更加難過了。


    童安,童安,你不能哭。


    乖孩子都是不哭的。


    ※※※


    童母很快也下葬了,在那個金燦的秋日裏,秋葉全都枯萎的季節。


    季向陽牽著季琳的手,看著無數的人進出著童家的別墅,向那遺像裏的女人鞠躬祭拜。距離廳堂還有些遠的門口,季向陽一言不發,沉默地看著大廳裏,那個跪拜在靈位旁的小女孩。


    “哥哥,他們在做什麽?”季琳還不懂事,也不知道大人們是在做什麽,她好奇問道。


    “他們來看一個人。”


    “看誰呢?”


    “是童阿姨。”


    “童阿姨?”


    “就是童安姐姐的媽媽。”


    “我也沒有見過童安姐姐的媽媽,她在哪裏?”季琳揚起了腦袋。


    季向陽道,“她和我們的爸爸媽媽在一起。”


    “是在天上嗎?”季琳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早些年的時候,當季琳詢問的時候,季向陽就是這麽對她說的。


    “恩。”季向陽點了個頭。


    “哦,沒關係,那他們就在一起了,不會怕黑的。”季琳年幼,彼時十分怕黑。


    季向陽沉默了下道,“那以後童安姐姐就是一個人了,季琳以後要多和童安姐姐在一起,兩個人在一起,就不會怕黑。”


    “不要。”季琳嘟噥了嘴,握住季向陽的手緊了緊道,“要三個人在一起!”


    季向陽抬眸望向那抹跪拜在地的身影,鄭重地點了頭。


    ……


    “季向陽,我已經說過了,不要你幫我拿書包!”


    “季向陽,我不和你一起去食堂吃飯!”


    “季向陽,我不用你幫我買水!”


    童安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季向陽居然不再聽自己的命令了,凡事都和她作對一般。在爭吵了n次無果之後,童安的憤怒也到了極點。剛一下課,童安還在收拾書包,就聽見有學生在起哄,“哦哦,童安,你的保鏢來了,季向陽在外邊等你呢!哦哦,童安,以後你們是不是還要結婚啊!羞羞羞!”


    童言無忌,哪裏會懂這些,不過是說著玩玩!


    童安當時卻很惱火,“誰和他結婚!”


    童安一把提過書包就往教室外直衝,出了教室,也不理會季向陽,又往下邊走。兩人一前一後,跟的很緊,童安鬧了脾氣,甚至都不願意坐司機的車了,隻說要自己走回家,就自己跑了。司機也是沒轍,季向陽急忙追了過去,“叔叔,請你將季琳送回家,我去追童安。”


    跑了好一陣,似乎要將所有的力氣全都發泄出來,童安不知道自己跑什麽,隻是知道季向陽在後邊追。


    “童安!”季向陽在喊。


    童安跑的太快了,一個不小心就摔在地上。那姿勢很是難看,整個人都趴在地上了,硬生生的撞到了。


    “童安!”季向陽終於追上了她,伸手就要扶起她。


    疼痛,難過,憤怒,委屈……所有的情緒都交織在一起,童安用力地揮開他的手。


    “你的腳流血了!”季向陽看著她的膝蓋,蹭掉了一塊皮,滲出了血絲。


    莫名的傷痛交織而起,一定是因為受傷的關係,童安望著季向陽吼道,“季向陽,你這個人怎麽這麽討厭!誰讓你追我了!誰讓你追了!不是說了離我遠一點嗎!”


    季向陽也不生氣,聽完她一陣怒吼,隻是反轉了身,將自己的背對著了她。


    “上來吧,我來背你回家。”季向陽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上來。


    童安咬著唇,瞧著那不算寬闊的背,暮然之間想到了父親,以前也為她做過這樣的事情。鼻下一陣發酸,澀到她流出了眼淚,洶湧澎湃,嗚咽了一聲,就對著季向陽的背,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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