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蘇楠是在莫家度過的。


    夜裏的那頓年夜飯,卻讓蘇楠感到十分的不自在。巨大的餐桌,卻獨獨坐了幾人而已。莫家上頭的老一輩,早就去了,所以莫先生當家,端坐在中央,側邊就是莫夫人了。莫征衍坐在另一側,而她則是間隔了一個位置,和莫征衍同側。


    莫征衍是正室所生,更是莫家的長子,身份自然是不一般的。


    所以,在用餐規矩上,蘇楠是不好和他並肩而坐的。


    用餐的時候,絕對沒有聲音,很是安靜,一絲一毫也是沒有的。


    莫家的教養和修養,是不允許做出那些丟臉的事情來,仿佛隻要發出了聲音,就是褻瀆了神靈一般。


    然而,因為蘇楠的到來,也讓這樣的氛圍有所改變。


    時不時的,就會發出輕微的碰響聲。


    這不,正喝著湯,湯匙又和瓷碗碰到了一起。


    錚——


    蘇楠有些尷尬,抬起頭來望向他們。


    莫先生沒有說什麽,莫夫人卻道,“楠兒,用餐的時候也需要注意,以後你嫁了人,就會知道這有多重要。”


    “阿姨,我知道了。”蘇楠輕聲遵循,不敢忤逆。


    其實又有什麽好多說的,說得越多也隻是讓自己平添煩躁而已,還不如就這樣順從,還倒是開心一些。


    “嚐嚐這個吧,味道不錯。”說話的人是莫征衍,喚來一旁的傭人,幫著夾菜。


    蘇楠的餐盤裏,立刻就多了一湯匙粉嫩的蝦仁。


    蘇楠側頭望過去,隻見莫征衍朝她微笑。


    很顯然,莫征衍是在緩和氣氛,也在化解她的尷尬,蘇楠不由得心中感激,也朝他笑笑。


    蘇楠拿起湯匙,將蝦仁吃下了。


    那味道確實爽朗鮮嫩,比起外婆家而言,要美味許多。


    可是,就是少了一些什麽味道。


    真要說個明白,又說不出原因了。


    隻是,就是不對味。


    莫先生道,“怎麽樣?”


    莫先生是難得在飯局中開口的,這麽一問,蘇楠倒有些受寵若驚,急忙回道,“挺好。”


    於是,再也沒有人說話了。


    年夜飯,就這樣過去了。


    用過了晚餐,幾人移步到二樓的華廳裏。水果點心都備好了,蘇楠一瞧,不由得嘴饞了,她是喜愛甜食的。莫先生和莫夫人在看電視,播放的都是一些迎新晚會。聲音放得有些輕,莫先生則是和莫征衍在說著公司的事情。


    莫夫人並不說話,她總是一貫的好儀態,也不插—手。


    說著說著,話題忽然不知怎麽的,就帶到了蘇楠。


    莫先生說道,“楠兒,你辭職吧。”


    蘇楠原本是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的,也不想去參與什麽,可是這一句話,讓她不禁回神。


    蘇楠愣了下,才醒悟過來他是在說什麽,然而一開口,卻是反問,“為什麽?”


    要知道在莫家,是鮮少會有人反駁莫先生的。莫先生的話語,就像是聖旨,他總是安排好了一切,讓莫家的子女該如何處事。就連莫征衍,從念書到選擇係別,包括留學,都是莫先生奪定的。


    莫家其他的兒子,也都是如此,無一例外都是要遵循莫先生。


    莫先生是習慣了被人俯首稱臣的,所以在聽到蘇楠的反問後也有些怔愣,半晌才道,“讓你辭職,你就辭職。”


    ※※※


    如果以為蘇楠會這樣就順從,那就錯了。


    在某些事情上,蘇楠的性子像極了她的母親,瞧著挺安寧的,好脾氣的,可是固執起來還不是一點點的。


    “爸爸,總要有一個原因的。”蘇楠道。


    “你年紀不小了,不要在外麵了,你大哥會給你安排。”莫先生道。


    蘇楠知道,莫家的兒子都是這樣經由莫先生操控的,基於各種原因,也沒有會去抗衡。可是蘇楠卻不在乎,她甚至是不想要的,“爸爸,我在公司的工作挺好的,我不想辭職,暫時也沒有打算離開的意思。”


    “所以,請爸爸不要為我擔心了,我會照顧好自己。”蘇楠輕聲說道,但是字字句句卻很奪定。


    這樣的態度,這樣的堅決,並不輸於莫先生。


    莫先生有些動怒,畢竟這樣的行為,無異於忤逆。


    蘇楠隻是這麽靜靜地望著他,莫征衍在此時也不說話。


    唯有莫夫人道,“楠兒,真是像她。”


    說來也是奇怪的,莫先生這一生這麽多的女人,莫夫人誰也不待見,那些二姨三姨在她眼中,更近乎是悲憫的對象。莫夫人的家世背景都是極好的,教養也好,她不爭吵也不吵鬧,隻是不允許那些女人進入莫家,美其名曰是尊重。


    隻是如此的行為,也代表著莫夫人的強勢。


    她不阻止莫先生在外邊找女人養情人,可是這不代表她可以容忍那些女人來找她的麻煩。


    莫夫人總是能淡然從容地解決一切紛爭,她坐穩了位置,也隻要求莫家由莫征衍繼承。


    至於財產方麵,該怎麽分配,都不是她所能管轄的。


    那都是莫先生的。


    畢竟,莫先生才是莫家的一家之主。


    而莫夫人,在莫先生這眾多的女人裏邊,唯獨隻見過母親一人。


    那一次也是蘇楠第一次見到莫夫人,那麽的雍容華貴,好似電影裏邊的人物,不可碰觸的。


    她們交談了什麽,蘇楠並不知道。


    隻是在那一年的除夕,蘇楠就被允許接到莫家來過年了。


    至此開始,直到如今都沒有改變過。


    蘇楠在很多時候都覺得母親是懦弱的,但是此時此刻回想起來,才發現,她真正是個奇女子。


    做過最奇特的事情,就是生下了她,還給她冠上了自己的姓氏。


    她姓蘇。


    而不是姓莫。


    蘇楠在年少時並不明白,如今卻是感激,母親是聰明的,所以才會這麽做。


    現在,蘇楠麵對著莫先生,竟也不感到害怕,隻是這麽望著。


    注視良久,莫先生鬆了口道,“罷了,隨你了。”


    蘇楠覺得莫先生對母親的感情很複雜,好像是不愛的,可又好像是很愛的。隻是母親下葬的那天,莫先生也沒有來。


    情人這種身份,本身就是一個隱秘,並且不被人所接納的事情。


    不來也好。


    這樣還斷得幹淨一些。


    —


    莫夫人的作息習慣很好,八點過半就要回房去休息了。莫征衍似乎是有事情要處理,對著莫先生應了幾句,也先走了。唯獨就剩下蘇楠了,蘇楠看著巨大的液晶屏幕,忽然發現有些空落落的。


    她並不擅長和莫先生相處,其實算起來,他們雖然是父女,但是真正相處的日子並不多。


    以前母親還在的時候,莫先生鮮少會到來。


    一進來了,母親也總是以“莫先生”這樣的稱呼來呼喊他。


    記憶裏莫先生好像是抱過她幾次的,不過太久了,也就記不清楚了。


    蘇楠對莫先生,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說是親情,可卻又太過淡薄。


    此刻這麽獨處著,蘇楠愈發覺得不自然了。


    那歡快的聯歡晚會也是看不下去了,蘇楠起身開口道,“爸爸,我也回房去睡覺了。”


    “困了嗎?”莫先生卻是問道。


    蘇楠一怔,“恩,有點困了。”


    蘇楠就站在他的麵前,莫先生抬頭望向了她。他的視線,掃過她,停留在她的那張臉龐上,似乎在找尋誰的痕跡。這麽瞧了半天,蘇楠被他瞧得有些不知所措起來,“爸爸?”


    “公司都還好嗎?”莫先生忽然問道。


    “還好……”


    “你一個人在外邊住,還都習慣?”


    “習慣的……”


    “沒什麽問題嗎?”


    “沒有。”


    莫先生這麽問著,蘇楠就順從地回答著。而後,莫先生才道,“有什麽麻煩的事情了,就告訴我,也可以告訴你大哥。”


    “謝謝爸爸。”


    “楠兒。”


    “恩?”


    蘇楠溫溫地看著他,卻是有些小心謹慎的。


    莫先生的眸光卻柔軟起來,冷不防一句話就讓她感到胸口酸澀,“對爸爸,不用說謝謝的。”


    蘇楠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麽了,太過震驚,也太過無措了。


    莫先生又道,“困了就去睡吧。”


    “是。”蘇楠點了個頭,急忙就奔回了自己的房間。


    蘇楠在莫家住了三天,這三天裏哪也沒有去,就隻是待在莫家。十分的無趣,最多的時候,她就一個人來到後花園散散心。莫家的後花園,種了好多漂亮的花卉,冬日裏也是繽紛的。


    又入了夜,蘇楠瞧著天空,有一架飛機閃爍著尾燈緩緩飛過。


    腦子裏浮現出兩個字來——法國。


    不知道他在法國怎麽樣了?


    蘇楠又是掏出手機,晚上八點多了。


    那麽法國,應該是下午兩三點。


    可以打電話的吧?


    蘇楠有些按捺不住了,瞧著那個號碼,終於還是摁下了撥打鍵。屏幕裏閃爍起來,是在等待接聽中。


    隨後,突然呈現為正在通話中。


    蘇楠嚇了一跳,放到耳邊,蕭墨白的聲音就這樣傳了過來,還夾雜著一些其他的,熱鬧的聲音。


    他顯然不是一個人。


    應該是在玩吧。


    蘇楠本來是想問問他是否有無聊,隻是現在,卻說不出口了,他卻在那頭喊,“楠兒。”


    蘇楠並不說話,蕭墨白又是喊道,“怎麽不說話?”


    蘇楠道,“看來你沒有無聊哦。”


    “是啊,你沒有聽見聲音?這麽熱鬧……”他在那頭說道,蘇楠卻覺得她的心有些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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