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中,她知道了中年男人姓陳,今年將近五十歲。年輕那會家境還算不錯,娶了一個美麗的妻子。可三十歲那年,家裏慘遭大火,家當全部燒光,兒子當場被燒死,出生不久的女兒臉上烙下印記。


    大火不久後,妻子跟著別人跑了,痛定思痛,他開始拉起黃包車,一個人撫養女兒長大。這輩子,他就照顧女兒,不再娶妻。


    人生經曆的大起大落,作為旁觀者,穆念亭都覺地心酸,更別提當事人。他能挺過來,已是不易。她也漸漸明白,為何他會信守承諾。


    “小姐,迎香館到了。你以後經常在哪坐車,我可以每天都到那轉一圈,興許還能碰到您呢!”


    穆念亭下車,二話不說給了他一塊錢,“我佩服你的為人,這錢,你拿著。”


    “使不得,使不得!”


    穆念亭強硬地塞在他手上,臨走前更是說道,“我經常坐車的地方就是今天上車的街道。”


    話落,她轉身走進迎香館。她不在江陵城的這幾日,迎香館已經開業。現在不是用餐高峰期,來往的人並不多。


    她剛進來不久,就被櫃台後衝出的老伯攔住,仔細一看,就是招工那日她第一個見到的人。


    “少東家什麽都和你談好了,你倒好,不吭一聲放鴿子!如今想繼續幹,不好意思,咱們迎香館已經有賬房先生了。”


    口氣很不好,說話也有點衝。


    穆念亭一點都不生氣,的確是她做得不對。


    “家中有事,耽誤了。我一忙完就來了,以後此事絕不發生,少東家呢?”


    “不在,你快走!”


    就在這時,清朗的男聲從樓梯口響起,“趙叔。”


    被喚趙叔的男人立馬轉身,麵色恭敬起來,“少東家。”


    “來者是客,不得無禮。”說罷,梅子臣看向穆念亭,繼續道,“姑娘,迎香館目前不缺賬房先生。”


    看著他的臉色,穆念亭心中了然,看來這事泡湯了。生意人做事講究誠信,又要效率。這件事不管從哪說,都是她的不對。


    “好,祝迎香館生意興隆。”她不再糾纏,轉身要往外走。


    可就在這時,梅子臣發話了,“既然姑娘來了,看來也想要這份工作。我們可以重新談,待遇問題,也許要降低。”


    穆念亭步子停住,“少東家,樓上談談?”


    “跟我來。”三個字後,梅子臣朝樓上走。


    幾分鍾後,穆念亭來到二樓,卻是不一樣的辦公室,比之前的小巧,也有床更有衛生間,洗漱用品床單床被一應俱全。


    “姑娘,按照你的要求,為你準備的辦公地點,可你沒來。”


    “我的不對,家中有事耽擱了。既然辦公地點沒有撤去,想必你也需要我。待遇問題,直說。”


    梅子臣笑道,“取消六個月分紅,所有工資等迎香館步入正軌後結算,吃穿喝算我的。”


    “梅少爺,您雖是書香門第出生,做生意挺會算計,若出生在商人家庭,豈不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穆念亭語調平穩,麵上更是帶著濃濃笑意。


    梅子臣揮揮手中折扇,“謝姑娘誇獎,一個月六塊大洋,做不做?”


    若換做以前,穆念亭說不定咬牙答應,可現在即便她放了鴿子,也不會吃虧到被他人宰。因為她雖缺錢,但不急缺,畢竟有了三百多塊。


    “一月六塊,你另尋他人。”直截了當地拒絕後,她轉身就走。


    “姑娘,且慢。你要多少,咱們可以慢慢談。”


    穆念亭伸出一個手指,慢悠悠地說道,“一百塊,按照月份簽訂合同,一月一簽。”


    一旦簽了長期合同,她以後提出抬工資,按梅子臣算計的心思,壓根沒門。所以,幹脆一月一簽。


    梅子臣搖扇子的手不禁停下,再三思量後點頭答應,“可以,今日上崗。”


    “沒問題,賬本拿來。”


    “全在辦公桌裏。”


    穆念亭腳步一頓,迎香館壓根沒找到合適的算賬先生,之前說的話都為了詐她。還好她沒上當,放棄分紅是自己放鴿子的代價。這點痛,她承受的了。


    況且,她並不打算替人打一輩子工。穆公館為了維持生計,這些年變賣很多店鋪,而這些店鋪都是她姆媽嫁入穆公館的嫁妝。


    她要打聽清楚變賣的是哪幾家店麵,是她的,她就要拿回來,變成她的產業。


    穆念亭沒有回話,直接拉開抽屜。辦公桌一共五層抽屜,中間一層大的,旁邊四層小的,每一層都堆滿賬本。


    工作量挺大,今晚她就要住這裏。


    站在桌邊的梅子臣看著她利落地拿出紙筆,對準賬冊飛快地看起來。神情格外認真,一目十行掃過去,不一會,一道道他看不懂的符號躍然紙上。


    圈圈叉叉,更有什麽x和y,還有什麽2,3,4,這些都是什麽?他從未見過的東西。


    “哥,你在嗎?”此刻,一道嬌柔女子聲從門外響起。


    穆念亭從聲音聽出,來人是薛小姐,在火車上幫過她。


    而梅子臣也沒有打算避嫌,喚了薛玲玲進來。


    “嗯?你怎麽在這?”薛玲玲的注意力全被穆念亭吸引,快步幾下走了過去,看到紙上的符號後,她大驚。


    “這些符號都是西洋算法裏的,你居然懂,二次方,多元方程式!還有這幾個,線性算法博士教程裏的。姑娘,你出自國外哪家學院?”


    薛玲玲聲音高昂,情緒有些激動。


    在一旁的梅子臣愣住,能留洋的女子全部出自高門貴戶。按道理不會缺錢的,這姑娘究竟是何人?


    穆念亭收筆起身,禮貌地回道,“我沒有留洋,師傅是留洋回來的女子,我小時候跟著她學。現下,她老人家已經先去。”


    “原來如此,哥,你能請到這樣的賬房先生,不用我幫忙了吧?給人家工資高點,這樣的人才,別說你,軍部都稀罕!完全可以去新式學院做督導。”


    既然說到新式學校,穆念亭便趁機問道,“新生什麽時候報名入學?”


    “名額都被內定了,我今天麵試了一批。有些女的,擺明不是為了學本領,第一家男女混合學校,女人家的心思,誰不懂?不過,她們今天很傷心,隻因左爺在鳳縣有了女人。你不是也從鳳縣來,知道情況麽?”


    梅子臣看著兩人你言我語,有些插不上話,他更是很好奇,兩人竟然認識。表妹久居國外,因軍部調令回國,頭一次回來就交了朋友。


    “表哥,端壺上好清茶來,記在我賬上,你不會虧本的,我要和她好好聊聊。”說罷,薛玲玲又推了推穆念亭。


    不曾想,女博士也如此八卦。但她沒有從薛小姐眼裏看出喜歡,反倒在火車豪華間內看出對他的恨。


    “薛小姐,我在鳳縣時也聽說了,但沒有江陵城傳的那麽誇張。逢場作戲罷了,不值一提。”


    薛玲玲歎了口氣,“也隻有我表妹如此大膽,明知不可能卻三番兩次接近,純情小女兒慘遭毒手。”


    “薛小姐,左爺心思猜不透,下手確實狠辣。梅大小姐也是……,是命吧。”


    她人的事,穆念亭不作評價。其中是非,除了當事人,誰又清楚呢?就像此次傳言,外麵那些寵愛言語,她聽聽都搞笑。差點被弄死了,好嘛!


    “姨夫姨母都說是命,可我卻偏偏,不信命!”薛玲玲聲音一大,引得梅子臣也多看了她幾眼。


    穆念亭細細打量她的心思,難不成她要找左傲尋仇?別說女博士,殺伐四方的軍閥都不敢明目張膽朝左傲下手。


    他的權勢不單單是江南商會,更掌握所有物資運輸。槍支彈藥,醫藥用品,這些東西如同人體的血液,一旦停止流動,勢必走向死亡。


    不僅如此,更有左督軍在軍部無法撼動的地位。她在鳳縣那會聽刑小姐說過,大家都說左爺能有如此地位,全部仰仗軍部一把手左督軍。


    可又有誰知道,沒有左爺,左督軍哪會統領四方,成為當仁不讓的一把手?


    若說各方勢力忌憚左督軍,不如說害怕左傲。


    “若我信命,早就聽了父母安排,嫁給權門之子。可我沒有,堵上全部家當,漂流海外。國外先進確實比國內好,可思念家鄉的苦,受人諷刺的難,若不親自體驗,誰都懂不了。”


    穆念亭察覺到她的傷感,抬手拍拍她的肩,“一切都過去了,你現在是軍部重用的女博士。藥物是軍隊血脈,醫生便是缺血時導入新鮮血液的管子。”


    一番言論,就連梅子臣都笑了,“這個比喻,恰到好處。我親自給你們沏茶,學了十幾年的茶藝,讓你們見識一二。”


    說著,他就開門走了出去。吱嘎一聲後,門再次被關上。


    就在這時,薛玲玲一改傷心,當即按住穆念亭的手臂,“作為斯坦興正首席督導,我可以爭取一個入學名額。你若想要,隻需給我一個口信。”


    斯坦興正便是那家聲譽極其不錯由各方勢力一起開辦的學校,所有人擠破腦袋要進去。但對穆念亭而言,入學雖能開拓眼界,卻不適合她。


    而這家學校,先前更是聽說左傲會去,一來二去被他抓了,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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