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現在是用肉眼來看,想必要被那個亮度給刺瞎了……


    這個感覺,怎麽說呢……難以想象,難以相信!


    渾渾沌沌之中,像是有一個力道盤古一般的開天辟地,將眼前的這個世界給劈開了。


    縫隙……眼前出現了一道狹長的縫隙!


    因為金天蛾的內部已經足夠明亮,出現的那個縫隙倒是顯得黯淡許多,一股子異樣的感覺襲來,像是那個縫隙之中,吹拂進來了帶著旺盛生命力的晨風。


    我清醒了很多。


    看到了長生和羅程守的魂魄像是兩朵天邊的火燒雲,先從邊緣開始交織,接著,慢慢的融為一體!


    是啊,長生給的東西,隻有長生能夠收回來。


    長生的實體接觸不到羅程守的實體,但是長生的魂魄,可以接觸到羅程守的魂魄!


    “長生……”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個搖曳的女人形象再一次因為光亮的消失,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她像是背對著我,我一直沒有看清楚過她的麵貌。


    隻有在那個幻境之中,看她,是我自己的模樣。


    大概將自己也給投射進去了,但我跟她,其實沒什麽相同之處。


    “你走吧。”長生開了口:“你回去吧,羅程守給你開了路。”


    “你不是出不去,而是不願意從金天蛾的肚子裏麵出去,是不是?”我一下子什麽都明白了:“因為我的意誌,所以你寧願留在了金天蛾這裏?”


    “不知道……”長生一直帶著譏誚的聲音,忽然有了點落寞的意思:“也許,一直在你身體之中留存了這麽久,某些個東西,因為你的心改變了……畢竟,你是第一個將我放在身上的人。”


    我影響了長生……


    就算是認主,對創造者澍玉道長,她都不見得能這麽聽話!這跟以前不一樣,以前,她幾乎是想取代我,成為我的!


    我忽然明白了,她之所以想取代我,是因為,想自己成為自己的主人!但隻要我在,她就是屬於我的。


    “別等我後悔。”長生的聲音涼涼的:“你再留下來,隻怕真的要消失了。”


    身邊又像是水波在逐漸流動,像是有力道推動著我,帶著我往拿到裂縫過去。


    “長生,如果我的每一句話你都聽,那我現在跟你說,我給你自由。”


    “你說……什麽?”長生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說一次!”


    “你不用被禁錮在長生那個東西上麵了,你想上哪裏去,就上哪裏去吧!”我清清楚楚的說道:“跟我一起,從金天蛾的肚子裏麵出去,到外麵的世界裏麵去,想上哪兒去,就上哪兒去!你不是想要自由麽?我給你自由。”


    “自由……”就在這個時候,我感覺的出來,自己像是從某個很高的地方給墜落下去了。


    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冷……好冷……


    原來魂魄,也能感覺到冷麽?


    隱隱約約的,宛如是幻覺一般,似乎聽到了一聲:“謝謝。”


    那個聲音模糊到了,我根本不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是聽到了。


    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回去。


    就算回不去,也沒關係。


    該做的事情,我都做完了,既然一定要魂飛魄散的話,那我沒有什麽遺憾了。


    程恪,我爸媽,還有親朋好友們……好想再見一麵啊……還有那個約好了,要親自來給我勾魂的陰差,他還會來麽?就算能給我勾魂,想必,也隻不過是殘損的靈魂了吧。


    怪對不起他們的。


    “陸蕎!陸蕎!”


    耳朵裏麵嗡嗡的,傳來了很雜亂的聲音。


    誰在喊我?


    “陸蕎,陸蕎,你醒醒呀,你把眼睛睜開呀!”


    一道光忽然出現在了我的眼前,像是午夜時分,海上的燈塔一樣,指著一個方向,似乎是要示意我往那個方向過去。


    反正現在是個隨波逐流的時候,到哪裏飄,也無所謂了。


    那個光芒越來愈近,也越來越亮,我為什麽要到這裏來?這裏是哪裏?


    忽然,像是身後被人給推了一把,一個非常強烈的光芒照耀了過來。


    很亮……隔著眼皮,也能覺察出來,眼前非常明亮。


    不對,眼皮麽?


    魂魄怎麽會有眼皮,難道,是我回來了!


    眼皮沉重,但還是勉強著自己抬開了。


    晃眼,一切都晃眼。


    瑩瑩閃爍著的,是很多燈。


    像是星河一樣,在我眼前點點的亮著。


    檀香的味道……身邊有檀香的味道。


    還沒看清楚,一個涼涼的東西已經落在了我的額頭上,那個熟悉的,清越的聲音像是壓製著什麽情緒一樣,強作鎮定的說道:“我知道,你會回來的。”


    “程恪……”還是那個熟悉的麵孔,他就算眉頭還是緊蹙著的,唇角卻勾起來了,是個難得一見的笑容。


    程恪依舊好看的像是一道光芒一樣。


    那雙涼涼的手撫摸在了我的麵頰上,聲音也有點失控似的重複著:“真好,真好。”


    “嗯。”我點了點頭:“真好。”


    “誒?”忽然一聲驚叫跟利箭一樣刺入了耳朵裏麵:“醒了!她醒了,陸蕎醒了,四姑,四姑你看看呀!”


    “三姨……”三姨的聲音本來是挺好聽的,可是這會兒一聽,卻讓人覺得有點尖銳。


    “真的醒了!我就說她福大命大!”四姑姥姥也是又驚又喜的大叫了起來:“要不然的話,經曆這麽多事,她早就死了!屬龍的人長壽,大家全知道!”


    四姑姥姥一張臉就算笑,也從來沒有笑的這麽燦爛過。


    我這才將視線投到了四下裏,這才看到,我躺在了一個硬板床上,頭靠在程恪懷裏,而周圍一大圈人圍著我,感覺像是葬禮上對遺體的告別儀式一樣啊……而那些個剛才看到的星星點點的燈將我包圍了一圈。


    “真的……真的醒了!” 龔貝貝,羅蔚藍,澍玉道長,姥爺,二姥爺,甚至還有耳釘和虛平道長……


    “好熱鬧……”我支撐著身體從程恪懷裏坐起來:“你們都在等著我醒過來?這些個燈是怎麽個意思?”


    “這些個燈,是引魂燈,專門給給魂魄照亮了回身體的路的,”劉老太太說道:“我們還一直一直的給你喊魂,給你指引方向,你都聽見了吧? ”


    “謝謝……”原來是這麽回事:“我都聽見了!”


    “還真聽見了啊!”耳釘趕緊一驚一乍的說道:“臥槽,你的魂都被金天蛾給吃下去了,還以為你終於是要死了,誰知道你命這麽大!”


    “我說,什麽叫終於,你是不是早盼著我死?”


    “呸呸,看我這張嘴,”耳釘嘻嘻的笑了起來:“我是高興,高興的方寸大亂,口不擇言!”


    是啊,這一圈子人,誰沒從生死邊緣溜達過一圈兒?


    “羅程守……”


    “沒有了,消失了,再也不會出現了。” 程恪鄭重其事的說道:“跟他有關的事情,全部結束了。”


    長生真的成功了,那一趟旅程,到底沒有白去。


    “陸蕎,你是咱們潭深鎮,最傑出的長生行者!”


    “那怎麽敢當……”


    “是真的!”


    “死而複生是好事,”耳釘趕忙說道:“ 我說,咱們可得好好的慶祝慶祝!這樣吧,我去把吉他找來……”


    “你快拉倒吧!”劉老太太伸手揪了耳釘一把:“你那點噪音就別拿出來現世了。”


    “怎麽慶祝?”耳釘有點委屈:“不就得熱熱鬧鬧的麽!”


    對了,我是聽說過,人要是遇上了死裏逃生的事情,是要跟過年一樣,吵嚷的越熱鬧越好,這樣勾魂使者就耐不住吵鬧,放棄勾魂。


    “找點柚子樹葉, 給陸蕎身上拍打拍打!”三姨忙說道:“去去穢氣和黴運!”


    “她那個運道,估計不好去……”虛平道長搖了搖頭:“不好辦呐。”


    “那也得辦啊!”二姥爺豪氣幹雲的說道:“要不,喝一場!”


    “好主意!我請客!”龔貝貝舉起了手來,大聲說道:“我們家新開了一家養鬼師酒店,我去將場子給空出來!”


    一片熱鬧歡騰裏麵,我拉了拉程恪:”你跟我說說,那個金天蛾和菖蒲,還有十一,到底怎麽樣了?”


    “金天蛾被破開了,你知道?”程恪頓了頓接著說道:“羅程守已經被長生給吞沒了,而長生的魂魄,消失了,誰也沒看見,消失到了哪裏去。”


    這個時候,澍玉道長也從人群之中擠過來,猶豫了一下,才說道:”長生走的時候,說過什麽嗎?”


    我知道,澍玉道長似乎還是很介意自己給予了長生靈魂的那件事情。


    我吸了口氣,搖搖頭,說道:“沒有,她……挺高興的,我想,她終於算得上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種生活了吧!既然得償心願,那之前不愉快的事情,大概對她來說,也就沒有什麽意義了,澍玉道長,過去的事情,您就當跟長生的那個魂魄一樣,煙消雲散了吧。”


    “煙消雲散……”澍玉道長唇邊露出來了一個苦笑:“那就好……那就好……”


    那真的好麽?我看不出來澍玉道長那個悲苦慈悲的神色後麵,是不是還藏匿了什麽別的。


    “那您以後,預備怎麽辦?”


    我知道,澍玉道長其實早就活膩了,也就是靠著重新將長生摧毀的這個事情,支撐他一直活到了現在,現如今這個信念也沒有了。


    倒是會悵然若失吧?


    澍玉道長怔了一下,接著說道:“我……我會做點該做的事情……能彌補之前的錯處,隻有多行善了。”


    要跟濟公一樣,滿世界的流浪,濟世為懷?


    這不壞。


    我重新望向了程恪:“你繼續說。”


    程恪是個何等的聰明人,他自然是知道我問的是什麽。


    金天蛾回答了,羅程守回答了,長生回答了,隻剩下了一個菖蒲了。


    “菖蒲她,說是沒有什麽遺憾了。”程恪一雙桃花大眼映出了我來,不知不覺,卻像是染上了一點猶豫:“她,也有她想過的生活吧,至於是什麽,我不知道。”


    “我不信她能說出這種話來。” 我直直的望著程恪的眼睛:“她想要的生活,大概是有你陪伴在了身邊的那種生活吧?”


    “那些個事情,早就過去了。”


    “我知道,可是我也知道,你的記憶,還有一些沒有想起來。”我抿了抿嘴:“如果當初,那個大雪天的事情,後來不過是個誤會的話……”


    “陸蕎,世上很多事情,錯過了之後就再也回不來了,”程恪認真的說道:“我從來不會相信,破鏡能夠重圓。”


    “好。”


    這真好,不是麽。


    “至於十一,”程恪像是轉移話題似的說道:“她說她的養鬼術反正是托了那個羅程守的福回來了,那她會繼續用這個本事,去吃那個百家飯,這件事情麽,她覺得沒什麽遺憾,還讓我代替她跟你道了謝。”


    “是麽……這下子,阿九是不是也能含笑九泉了?”阿九的身後,數不清的是故事,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大概隻有她自己才知道。


    我摸向了懷裏,長生還在。


    “這個東西,怎麽辦?”


    現在,大概沒有真正再敢來搶奪它的了。


    終於,長生由“她”變成了“它”。


    這是個沒生命的物件兒了。


    可是這個沒生命的物件兒上,還掛著魏淺承和菖蒲,還有澍玉道長的命。


    毀之不能。


    “現在你不是它的主人麽?”程恪柔了聲音:“你說了算。”


    我望向了澍玉道長:“還是聽製造者的吧?”


    澍玉道長一聽了這個,有點麵紅耳赤的意思,一搖手,又看向了姥爺:“既然我把長生托付給了潭深鎮,那長生就是潭深鎮的了,族長,族長來決定吧!”


    長生本來是個人人你爭我搶的寶物,可是現在,它的未來跟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的。


    姥爺一聽這個,也麵露尷尬之色,連連搖手,說道:“快別埋汰我了,我就是個罪人,哪裏還有顏麵做什麽族長,做什麽決定……”


    “大哥,這事兒不能怪你!”四姑姥姥和二姥爺異口同聲:“你也是羅程守的受害者!”


    “就算是這樣……”姥爺訕訕的說道:“長生這種東西,隻要存在,也一定是個禍害,隻是現在既然長生已經沒有了魂魄,又不能作妖來引誘別人,如果澍玉道長願意,重新封印在了潭深鎮也可以,這樣,也能給您保命,如果您想要一勞永逸,將長生給丟進了玄陰地旁邊的定靈穴裏麵,讓它再也沒法子出現在世上,我也沒什麽意見。”


    “這個……”澍玉道長猶豫再三,說道:“就算放入了定靈穴裏麵,也不知道會不會發生什麽疑意外,再次現世,引發災難,那就,跟什麽事情一會兒沒發生過一樣,重新封印在潭深鎮吧!這既然是長生一開始的歸宿,也最好能是長生最後的歸宿。”


    了結了……事情終於了結了。


    “那就靠你了。”姥爺轉臉看向了我手上的小鐵環:“這是你最後一個任務了,做完了之後,事情就真的全部結束了。”


    再去那個深潭一次,將長生存放在列祖列宗麵前,讓小花那條美發蛇繼續一代一代的挑選族長?


    “好。”


    隻是,我還是很在意,那個從開始貫穿到了最後的獸皮鬥篷,到底是誰。


    “對了!”我忽然想起來了初陽道長,忙問虛平道長說道:“初陽道長怎麽樣了?”


    “現在已經好多了。”虛平道長沒想到我居然這個關心初陽道長,倒是吃了一驚,隨即道謝道:“福生無量天尊,他這次也給你們添了不少亂,你倒是不計前嫌……”


    “我想見見初陽道長。”我問道:“他現在在哪裏?可以讓我過去一次麽?”


    “這……”虛平道長更意外了, 但還是答應了:“可以,他就在自己開的那個店鋪裏麵,我讓明朗過去照料他了。”


    “你找他幹什麽?”耳釘倒是好奇起來了:“是不是還有什麽貓膩?”


    “要是真有,一定第一個告訴你。”


    “那我們等著你一起歡樂!”龔貝貝趕忙說道:“你才剛好,一定要快去快回!”


    “你們先去吧。”我笑了笑:“我馬上就過去找你們。”


    程恪知道我是怎麽想的,就跟我一起跟上了虛平道長,往初陽道長那裏去了。


    到了初陽道長的店鋪,上麵慶祝聖誕的橫幅還沒拉下來,好死不活的掛在上麵,聖誕老人的臉都給褪色了。


    “簡直……”被虛平道長看見了,臉上有點掛不住,忍不住說道:“不倫不類!”


    我也是這麽想的。


    進入到了店鋪裏麵,就聽見了後麵住人的屋子傳來了說話的聲音:“師哥,你這個時候不能喝啤酒……”


    果然是李明朗的聲音。


    “去去去,我都這個時候了,還得守著那個清規戒律,師傅又沒在,你不說,誰能知道?”初陽道長的聲音倒是挺痛快的:“這一陣子天天的擔驚受怕,終於能重回自由了,還不能爽一把?我算是明白了,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你再給我來點。”


    “這次,可多虧了陸蕎。”李明朗說道:“師哥,能看見她的話,你可要謝謝她。”


    “切,她有什麽本事,我還不知道?”初陽道長挺鄙夷的說道:“她跟程恪那個鬼剛結成陰陽禦鬼之術的時候,就跑到了我這個店裏來了,當時她嚇的渾身都軟了,這後來不是才……”


    “咳咳……”虛平道長咳嗽了兩聲,將門大力推開了:“初陽,你說靜養,就是這麽靜養的?”


    “師父……”


    隻見初陽道長躺在了兩米大床上,麵紅耳赤,木地板上丟了好幾個空易拉罐,李明朗正在幫他撿到了垃圾桶裏,一抬頭看見了我們,也愣了:“師父……陸蕎?你們怎麽來了?”


    “我有點事情想跟初陽道長打聽打聽。”我假裝剛才什麽都沒聽到,還是和顏悅色的說道:“初陽道長,不知道,方便麽?”


    初陽道長的嗓子像是堵上了一團子棉花,什麽也沒說出來。


    “人家救了你的命,”虛平道長沉聲說道:“不知恩圖報,至少也得心存感謝。”


    “是是是……”初陽道長這次勉強的堆出來了一個笑容來:“那什麽,陸蕎,你有什麽事要問我啊?上次的事情,還真是謝謝你了,又要問的,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放心吧,啊!”


    “我想問的是。”我望向了初陽道長:“之前,你有沒有見過一個披著獸皮鬥篷的人?身材十分矮小,看上去怪裏怪氣的。”


    “誒?”初陽道長眨了眨眼睛,像是有點意外:“你也認識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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