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個樹葉子老頭兒確實找到了我媽,所以二姥爺對他的防備心算得上是卸下來了不少,便點了點頭,依言而行,躲到了墓室一個土牆的後麵去了。


    狐狸臉見狀,也隻好張皇失措的跟著藏了起來,但是因為擋視線,被二姥爺踹到了角落裏麵窩著去了。


    “嘶……”耳邊傳來了一股子挺奇怪的聲音來,狐狸臉探出了頭,看到來了個全身黑漆漆的女人。


    但是它那一張長臉才剛一探出來,就又被二姥爺一巴掌給推回去了。


    因為是這個狐狸臉的記憶,所以狐狸臉眼前隻是逼仄的壁畫,我們也隻好隻看著滿眼的壁畫了。


    還好狐狸臉的耳朵還是挺靈的,正聽見了蛻皮跟一個人說話似的:“事情很快就成了,隻要這樣,就真的能煉製出了長生來?”


    還有人……她在跟誰說話?


    有個聲音嗡嗡的,十分細小,像是在回應她什麽似的,我聽不出個所以然,但是大致意思是讓她放心。


    蛻皮這才是個鬆了口氣的樣子,說道:“程恪拿了菖蒲的長生,卻不肯還回來,簡直背信棄義,這一次,真的能再次的製造出來長生,我一定要把菖蒲帶回來,讓菖蒲看看他的真麵目,也讓他知道了,那個程恪,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簡直枉費了菖蒲的一片心。”


    那個嗡嗡的聲音又說了點什麽。


    可是蛻皮完全不放在心上,說道:“這件事情這麽隱秘,誰能知道?誰要是真的知道了,我當場就讓重梨把他們給吸幹了!這次你的好處,我記下了,不僅告訴了我這個墓地,還給我提供了製造長生必備的重梨,等到事成之後,一定少不了你一杯羹,我也替菖蒲謝謝你。”


    好家夥,果然,蛻皮是被哪個人給當槍使了!


    跟著狐狸臉的記憶,看不到畫麵,隻勉強聽到點聲音,就跟聽廣播似的,我這心裏也挺著急的,忍不住就想著埋怨二姥爺,怎麽就非得將狐狸臉給欺負成了這個樣子。


    隻聽蛻皮還在繼續有滋有味的說著:“隻要有了這種東西,那我一定也能修複了這個身體了,希望,長生煉製的越快越好。”


    “說起來,你之前也確實是深謀遠略,要不是你能來找我,我絕對不可能會想到,那個人原來是你。”


    “對,”蛻皮的聲音掩飾不出的驕傲:“隻要菖蒲能回來,什麽代價,我全能付出來。”


    不鹹不淡又聽著那個蛻皮獨角戲似的說了幾句話,接著又是一陣腳步聲和誌得意滿,逐漸遠去的笑聲,我聽得出來,蛻皮應該已經走了,而狐狸臉重獲自由,小心翼翼的轉過頭來,卻發現二姥爺臉色一下子慘白了下來。


    狐狸臉很納悶,顯然那個來人,是被二姥爺給看見了,就挺好奇的湊過去,問道:“您咋啦?”


    二姥爺沒理會狐狸臉,隻是轉頭望著還是十分平靜的樹葉子老頭兒,聲音一下子就沙啞了下來,像是在忍耐著什麽似的,嘶聲道:“你到底是誰?這件事情,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留心到了,二姥爺的一雙拳頭握得緊緊的,青筋畢露。


    樹葉子老頭兒微微一笑,隻是說道:“跟你說過,我叫什麽名字,自己早就不記得了,而事情也是我無意之中撞見的,料想著,算是一件大事,因為天生就愛多管閑事,才來找你的,難道,這件事情對你來說不重要?”


    二姥爺咬了咬牙,快被鬆弛的眼皮給蓋住的眼睛裏麵,像是一霎時點燃了火,忽然抬起手就要衝那個樹葉子老頭兒給打過去, 樹葉子老頭兒也不躲,“嗙”的一聲,顴骨上就這麽硬生生的挨了二姥爺一拳。


    二姥爺的手一直顫著,顯然也沒因為就這麽打了人而發泄出了什麽來,反倒是緩緩的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跟喝醉了酒一樣,整個人都不好了。


    我心裏一沉,想也知道,二姥爺肯定是對剛才看見的那個人,是難以接受的!


    狐狸臉整個人全給嚇傻了,居然還挺熱心的去攔住了二姥爺:“這這這……有話好好說,非親非故的,橫不能打人啊!”


    樹葉子老頭也站了起來,還是一個溫潤有禮的樣子,似乎剛才那一拳,並沒有結結實實的打在了他的臉上一樣,他隻是望著二姥爺,平和的說道:“我不是成心想讓你難做,而是這件事情,如果不告訴你,還能跟誰商量?我一個人,還是個局外人,本來連管也不該管的,隻是……我不能不管。”


    “不能不管?”二姥爺像是一隻暴怒的獅子,一下子將樹葉子老頭兒的衣領子給揪了起來:“跟你有一個什麽關係?你說,這是不是你弄出來的陰謀?這是障眼法是迷魂陣對不對?我不能相信!剛才那一切,一定全是假的!”


    樹葉子老頭兒一臉苦笑,說道:“我隻是想著能幫忙,就幫忙而已,你懷疑我,可想而知,不過你冷靜下來可以,再尋思尋思,如果我不是站在你這一邊的,我為什麽要把事情告訴你?”


    二姥爺跟一條剛上岸的魚一樣,呼哧呼哧的喘起了粗氣來,剛才那個要吃人似的氣勢也就跟潮水似的消退了下去,他終於緩緩的鬆開了抓住樹葉子老頭兒的手,強作鎮定的說道:“也許……這其中有什麽誤會,僅僅一個隻言片語,算不上證據。”


    “我就是覺得,你會以為,其中有誤會,我才特地讓你眼見為實的。”樹葉子老頭兒吐了一口氣,耐心的說道:“要是已經看到了這些,你還是覺得不過是一場誤會,那要不你親口去問問?當然了……打草驚蛇是一方麵,你說你,會不會被滅了口?你要是死了,長生的這件事情,可就更難以挽回了……”


    “別說了。”二姥爺豎起來了一隻飽經風霜,十分粗糲的手,阻止那個樹葉子老頭兒繼續開口,他緩緩往後退了幾步,又看見了還掛在了樹上的我媽,咬了咬牙,上前要把我媽給救下來,可是那草葉子老頭兒卻拉住了二姥爺,說道:“你不能這麽做,暴露了出來,對誰也沒好處,你應該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什麽。”


    姥爺死死的盯著那個老頭兒:“這麽說……之前的那些事情,倒不是魏長生幹的,反倒是他一心策劃?這……這怎麽可能?”


    “照著眼前的這些個事情,你說不是他,還能是誰?要說為了長生那麽竭盡全力的,大概也隻有他了。”樹葉子老頭兒對狂躁的二姥爺,倒是宛如雪山融水似的,十分和緩:“他的方式也許不對,可是很明顯,他有那個欲念。也有那個能力。”


    二姥爺腮幫子也鼓了起來,看得出,幾乎將一口牙齒全給咬碎了,他忽然轉頭,一拳砸在了牆壁上,描繪著數不清的童男童女行樂圖的牆壁被二姥爺那一拳,撲簌簌的打落了許多灰塵,還有不少蜘蛛驚慌失措的從縫隙之中亂糟糟的爬了出來。


    二姥爺的拳頭,那一下打的血肉模糊。


    “現在,還是得把他謀劃的事情先弄清楚了好。”樹葉子老頭繼續說道:“以後的事情,咱們可以一起想法子。”


    二姥爺抬起頭來,一字一句的說道:“怎麽想法子?”


    “咱們得先確定好了,長生究竟是在什麽地方。”草葉子老頭兒說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帶不帶的誰管那個!”二姥爺轉頭望著草葉子老頭兒:“雖然方法不對,但是能找到長生的話,他也不過是……”


    “如果他取得長生的目的,是光明磊落的,那他為什麽要瞞著別人,用這樣陰暗的手段?”樹葉子老頭十分耐心的說道:“你好好想想,除非,他想要獨占。”


    “你是說……”二姥爺頹然:“他為了自己……”


    但是他馬上壓住頹然,重新打起精神來,說道:“對了,如果我能先他一步,找到了長生的話,那不就行了……”


    “當然,我想跟你商量的,就是先他一步,找到長生,這樣的話,說不準,你還能阻止他越陷越深。”樹葉子老頭露出了一種十分悠然的樣子來,說道:“他可能,通過了某種途徑,知道了長生消失之前的那些事情,這才開始動了心思的。”


    狐狸臉這個時候是十分納悶的,暗自嘀咕著,能讓二姥爺這麽激動可不多見,剛才的那個人,究竟是個什麽人?


    二姥爺還想說什麽,那個樹葉子老頭搖了搖手,說道:“這裏,畢竟不是說話的地方,你跟著我來。”


    說著,輕車熟路的從墓穴之中帶著二姥爺就往外走。


    二姥爺像是一具行屍走肉,步履蹣跚,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完完全全沒有了一點神采。


    出了那個大墓,樹葉子老頭兒挺愛惜的將那麽墓門口重新給合上了,還動手擦了擦擋在墓門口的石塊,轉身對二姥爺說道:“找個說話的地方去。”


    兩個人帶著狐狸臉,一路居然是到了愛你永不變麵館來了。


    老板總還是一個蠟像的表情。


    二姥爺的一雙大手攥緊了又鬆開,顯然心裏像是在掙紮什麽,樹葉子老頭給二姥爺推了一杯水,二姥爺也沒喝,隻是將手指頭插在了已經漸漸稀疏的白發之中,滿臉苦痛之色。


    讓人……心疼。


    我早就知道,二姥爺,有二姥爺的難言之隱,他那麽做,必定是想要維護誰,果然一點錯也沒有。


    “我覺得,”那個樹葉子老頭倒是自己吹了吹杯子裏麵的蒸汽,說道:“咱們可以先談一談,接下來,怎麽做。”


    狐狸臉忙也湊上來想跟著聽,可是二姥爺一抬頭看到了狐狸臉,卻像是個剛回過神來的樣子,忽然一把又將孱弱的狐狸臉給揪過去了:“你以前跟著阿九對不對?那你以後,是不是還會找機會,回到了阿九的身邊去?”


    狐狸臉一聽這個,本來就沒有血色的白臉一下子更白了,惶恐的是兩手亂搖:“現在是你收了俺,俺當然就是你的鬼了,俺……俺幹嘛還要回阿九那裏去!俺隻想平安啊,八十老母堂前坐,繈褓嬌兒……”


    “閉嘴!”二姥爺擰緊了眉頭,以一種泰山壓頂似的氣勢盯著狐狸臉:“剛才那個人,你看見了沒有?”


    “剛才那個人?”狐狸臉眨眨一雙狐狸眼:“我就看見一個穿著一身黑的老娘兒們,其他的人就不知道了……”


    “他被你塞在了角落裏麵,根本不能看見的。”樹葉子老頭兒和事佬似的擺擺手,說道:“你就放心吧。不用把他滅了。”


    “滅了?”狐狸臉這才瞧見了,二姥爺沒有揪著他衣領子的一隻手,已經利落的摸出來了一把專門散靈的陳年五帝錢!


    “哎呀媽呀,俺真的啥也沒看見,啥也不知道啊……”狐狸臉自然是嚇了一個肝膽俱裂,那強烈的恐懼甚至讓回憶中的空間都震顫了起來,跟鬧地震的似的。


    那個麵館老板倒是看不下去了,緩慢的說道:“在我這裏,還是不要驅邪散靈的好,不吉利。”


    二姥爺一聽這個,忽然轉過頭來,說道:“對了,上次的那輛紙車,難道是從這個陰間驛站裏麵派出去的?”


    老板平板板的點了點頭。


    “那我問你!”二姥爺揪著狐狸臉就過去了:“你出車,怎麽算價?”


    老板跟二姥爺說了幾句我聽不太明白的專業術語,二姥爺一把將狐狸臉給抵在了櫃台上:“成交了,這個東西,我給你,等我用車的時候,抵個車資!”


    ”啥?“狐狸臉簡直難以相信:”拿著俺抵車資?”


    老板一眼掃在了狐狸臉那張驚駭的麵孔上,不知道是動了惻隱之心還是怎麽樣,居然點了點頭:“那就便宜你了。”


    可見,二姥爺是預備著將狐狸臉滅口的,因為狐狸臉對剛才的事情知道了一星半點,讓二姥爺覺得不安全。


    而這個陰間驛站,倒是能保證了,狐狸臉不會流落到外麵去,也能將這些事情,給堵在了心裏。


    最重要的……應該是姥爺大概一看到了狐狸臉,就會想到了今天所忍受的這個衝擊,所以,打算以後都眼不見為淨。


    二姥爺從懷裏拿出了一張點著朱砂的黃紙,交給了店老板。


    “俺……俺……就這樣被轉手了?”狐狸臉還是淚盈盈的,滿臉不可思議。


    “你就慶幸吧……”麵館老板將二姥爺遞過來的那張黃紙用打火機在煙灰缸裏燒了,像是完成了某種交接的儀式,長臂一伸將狐狸臉跟接貨似的接了過來,就這麽的給丟進了後廚房。


    後廚房裏一片發黑,而隻黑了一瞬, 我的眼前又重新的亮了起來。


    是已經從狐狸臉的記憶之中出來了。


    而日頭,現在也已經升了很高,甚至遠處來傳來了消防車呼嘯而來的聲音。


    狐狸臉正在我們麵前瑟瑟發抖:“我所知道的,就是這點兒事情了,要是我真知道他們究竟是為了什麽在發慌,大概早就被你二姥爺給宰了……雖然我早就死了吧。”


    要不是狐狸臉沒看見了那個人,現在,我們就連這點線索也沒有了。


    耳釘也是滿臉的驚駭:“臥槽,你們楊家在養鬼師大會前後,還有這種事情?知道你二姥爺不簡單,可是那個假模假式的老頭子,又是哪個石頭縫裏蹦出來的?怎麽就跟萬事通似的……”


    我吸了一口氣,沒說話,隻轉頭望著程恪,程恪的桃花大眼跟我對望了一下,拉過來了我的手,在我手心上劃了兩個字。


    那兩個字,是“姥爺”。


    是啊……我剛才也是這麽想的,隻是我不願意相信。


    能讓放浪不羈的二姥爺這樣維護的,自然……隻可能是姥爺。


    而當時,姥爺和我媽,是一起失蹤的,理應在一起才對,可那個墓室之內重梨上麵卻單單的掛著我媽,根本沒掛著我姥爺。


    我覺得腦子裏麵嗡嗡作響,也跟在狐狸臉的記憶中失魂落魄的二姥爺一樣,整個人全不好了。


    我開始找借口,不……還不能下定論,也許……那個時候隻是姥爺還沒能找到我媽,尚未被重梨抓進去,還在路上,也許……隻是我和程恪想多了,除了我姥爺,被二姥爺那樣重視的,還另有其人。


    可是……其他的思緒也跟潰堤的洪水一樣奔湧了進來,當初,以姥爺的族長身份,為什麽就那麽容易被阿九給抓走了,而後來,他為什麽又那麽輕易的救我媽未果,被蛻皮抓走了?


    如果,他隻是在演一場戲……一場讓自己永遠不會被懷疑上的戲的話,就說得通了。


    我打了一個冷戰。


    而這一夜在碧落門,姥爺也是一定要想方設法把能續命的鄧先生從魏淺承的手裏給救出來,保不齊,就是想自己占了鄧先生,自己決定取長生的時機。


    而在半路上……二姥爺跟姥爺,翻了臉,動了手。


    如果這是真相,我絕對沒法子接受,那個在五足蟾蜍旅館廣發匿名信,說長生在此的人是姥爺,那個將各路養鬼師吸引過來追殺我的,會是姥爺!


    二姥爺開始喪心病狂的想先從我身上取走長生,也是為了,不讓長生先落在了姥爺的手上?


    沒錯,就是為了確定長生是不是在我這裏,二姥爺才占了那個幽冥山莊的封門陣,開始性情大變!


    但是那個樹葉子老頭兒,究竟是什麽立場,居然之後又從二姥爺手裏救了我。


    不不不……比起這些,我寧願相信其中一定出了什麽岔子……我的親生姥爺,不過是個提著塑料桶四處釣蝦的老頭兒而已,怎麽可能一次又一次,差點要了親生外孫女的命?他又是怎麽知道,我和程恪跟長生的關係?


    不可能啊……這不可能啊……


    如果說,他真的那麽想要長生,大可以一開始就直接跟我說,我沒有理由不給!


    對……除非,他在忌憚程恪,為了我的命,跟我緊緊連在了一起的程恪絕對不會輕易的將我身上的長生給讓出來。


    可我還是沒法子相信,就如同二姥爺剛才的表現一樣,我寧願自己,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也寧願相信,這隻不過是一場誤會。


    “陸蕎,你想什麽呢?”耳釘沒心沒肺的望著我,說道:“你沒事吧?臉白的跟泡沫塑料似的,都能當上墳燒的童女紮紙了。”


    我盡了最大的力量,讓自己冷靜了下來,轉頭望著程恪:“這麽說,阿九也……”


    程恪點了點頭。


    我姥爺和我媽在失蹤一陣子之後,是阿九將我姥爺和我媽給送到了醫院裏麵去的,而阿九屢次出現在了那個大墓之中,輕車熟路,在蛻皮險險真的要成功的時候,進去搗亂,將蛻皮的計劃,毀於一旦。


    因為這個計劃一開始,就不可能真的讓蛻皮成功的造出第二個長生來。


    長生……隻能有一個,才能確保了長生那個絕無僅有的能力。


    是啊,一開始,我身邊的危機,就是從熟悉程恪的阿九開始,舞台,也是在潭深鎮拉開了序幕。


    而後來,阿九的那些所作所為,如果細細一想的話,殺養鬼師,收集長生香囊,是為了搜尋那個小球之中斷裂了的秘密,那她怎麽知道長生香囊之中是有秘密的?除非,是有人告訴她了。


    而能知道香囊秘密的,除了族長,還能有誰?


    阿九,也是姥爺的人。


    我覺得像是喝多了一樣,腳軟,站不住。


    身子微微一晃,早被程恪修長的手臂給圍住了了,靠在他瘦削卻堅實的懷裏,檀香味道熏過來,我聽著自己喃喃自語:“是我想錯了,對吧?我這幾天太累,所以總是在胡思亂想,程恪,你勸勸我……”


    “你什麽也別想了。”程恪清越的聲音沉沉的說道:“有我。”


    狐狸臉看著我不對勁兒,自己也挺害怕的,連聲說道:“跟俺可沒有半毛錢的關係,你們……你們自己受到驚嚇也好,丟了魂也好,俺可不沾包!”


    耳釘也挺好奇的,說道:“陸蕎,你不是早就知道你二姥爺不是善茬了嗎?這是怎麽啦?”


    耳朵嗡嗡的作響,眼前發花,腦海之中一陣一陣的影響走馬燈似的亂闖,那個莫名其妙出現在了幽茗山莊的老頭兒,那個滿身黑紗的蛻皮仙姑,跟在蛻皮仙姑身後的蕭虎,還有潭深鎮的小球兒……


    那些畫麵顏色絢爛的在我的腦海之中炸開了,像是撒下漫天的煙花。


    亮了一瞬之後,全部都變成了黑暗。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在恐懼……宛如被人投進了黑夜的深井一般的恐懼。


    沒有一點亮……沒有一點希望……什麽都沒有,好像被淹沒了一樣。


    “陸蕎?”耳釘還是挺好奇的:“到底是怎麽啦?”


    “陸蕎不舒服,鄧先生的事情容後再說,先回去。”程恪轉頭望著耳釘:“你去找個車來。”


    耳釘一直怕程恪,自然是聽話的照做了。


    狐狸臉則戰戰兢兢的說道:“那我……”


    程恪騰出了一隻手,在懷裏摸出了一張黃紙來,吹了一口氣,說道:“我就替陰間驛站的老板,來暫時代管你。”


    那黃紙蓋在了狐狸臉的麵門上,狐狸臉像是吸塵器前麵的塵土一樣,完全沒入到了那個黃紙之中,接著,黃紙自己落在了程恪修長的手掌裏麵。


    我像是在暈車,整個人有點昏昏然。


    再回過神來,已經到家了,額頭上,有涼涼的東西。


    睜開眼睛,是程恪俯身下來,光潔的額頭正抵著我的額頭,清越的聲音沉沉的問道:“好些沒?”


    我深呼吸了好幾次,還是覺得憋得慌,帶著點賭氣說道:“沒有。”


    程恪抬起頭來,說道:“事情還沒有完全弄清楚,其中肯定還有許多咱們不知道的事情,既然尚且不能確定,隻是一個猜疑,你多想沒用處……”


    “這一個猜疑也就夠了。”我攥緊了手心,忽然就自嘲的想著,我還真不愧被二姥爺熟悉的人稱為了小瘋子,連知道真相之後的這些個小動作,都全一樣!


    “陸蕎……”程恪抿一抿薄唇:“不要這樣。”


    “那要我什麽樣子?”我望著程恪,忽然像是有點想笑:“我一次又一次,跟一個追著自己尾巴跑的老鼠一樣……”


    程恪英挺的眉頭一皺,清澈的桃花大眼裏麵帶了幾分心疼:“畢竟,事情咱們還沒有全弄明白,裏麵還有太多的為什麽。”


    “我知道。”我把頭埋在了程恪冰冷的懷裏,死死的抓住了程恪的衣襟:“我……還能相信誰?”


    “我。”


    “是麽……”我扯了扯嘴角:“我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發生更壞的事情……”


    “不管發生什麽,你都有我。”程恪握住了我的手:“所以,你什麽也不要想,閉上了眼睛,你隻需要知道,我在。”


    “程恪……”


    那冰冷的薄唇印在了我的額頭上:“睡。”


    我閉上了眼睛,兩側的耳朵像是各闖進來了一列火車,轟隆隆的開進來,碾得腦袋疼。


    就算難以接受……如果那個幕後黑手真的是姥爺……


    大概自己都不敢去設想,所以先沉進了夢裏去。


    恍恍惚惚,意識隻停留在了程恪幫我掖好被角的時候。


    我聽到了淺淺的一聲歎息。


    是程恪?還是我自己?


    好冷……好冷……


    “喂。”耳邊突然是個幸災樂禍的聲音:“你現在,好像四麵楚歌,走投無路。”


    一個女人的聲音帶著幾分譏誚響在了我的耳邊。


    不用去看,也知道,是長生。


    她側過身子來,極盡妍媚,像是預備著挑逗挑逗我似的:“哎呀,真慘呀。可憐可憐,你跟你身邊的人,全是倒黴蛋。”


    “誰也不是天生的倒黴蛋,”我瞪了長生一眼:“而你倒是天生的掃把星。”


    “自古紅顏多禍水,你不是知道麽?”長生看著我,吃吃的笑了:“真有趣,如果我是你,那就好了,怎麽是個天翻地覆,我就要折騰一個天翻地覆,誰對不住我,我就得讓誰嚐嚐對不住我的滋味。”


    “幸虧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我心煩意亂,對長生的誘惑跟本一點興趣也沒有:“你能不能不要煩我?”


    “這要問你自己了,如果你安於現狀,我又怎麽會出來?”長生笑了起來:“璿璣珠……璿璣珠鎖得住我,卻鎖不住你。”


    “是啊,”我苦笑了一下,說道:“璿璣珠,我隨時能摘下來,可我就是不摘。”


    “你……”長生一咬牙,像是個要發怒的樣子,但是轉瞬,她卻偏偏還是帶著一臉的笑意:“我知道,離著重獲自由的時候不遠了,我還是能跟以前一眼,顛倒眾生。”


    “你想的比你長的美。”我還在四處找借口,否認自己的猜測,而長生則是不甘寂寞,居然嫋嫋的靠近了我,說道:“我百年寂寞,好不容易能找到一個說話的,要不,你陪我聊幾句?無關別的,隻說心事。”


    “你又不是人,你也沒有心,上哪裏去找心事?”我望著長生:“裝什麽大頭蒜。”


    “你……”長生也跟一個真人一樣,居然像是個要動氣的樣子。


    ”行。“我忽然也不知道中了什麽邪,大概是想找個借口不讓自己的腦袋被那些亂糟糟的事情填滿,也就說道:“你的心事,那就說來聽聽。”


    長生瞪了我一眼,本來聽了我那話,不大想理睬我,但是轉念一想,還是珍惜了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說道:“你這個處境,是頭一次遇上吧?”


    “是啊,拜你所賜。”


    “這是因為,人人都想得到我,”長生不屑的說道:“可惜,不是人人都有這個命。”


    “魏淺承倒是有這個命。”我望著長生:“不過,好像他也沒跟人們想象出來一樣的快樂。”


    “長生不老,那是一個雙刃劍。”長生微微一笑:“是能任意妄為,但也沒有盡頭,就好像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你還能說出這種話來?”我忍不住唇角也扯起來了:“夠有文化的。”


    長生眉眼一動,露出一個得意的笑:“畢竟,我存世已經千百年。”


    “是啊,西宋。”我淡淡的說道:“澍玉,是不是?”


    長生一聽那個名字,倒是愣了,半晌才說道:“澍玉……已經很久,沒聽過這個名字了。”


    那個帶著樹葉子味道的老頭兒也是這麽說的。


    “你們之間,是不是也有很多的纏綿悱惻?”我望著長生:“畢竟你隻有他,他也隻有你。”


    “算是吧,可那又怎麽樣?”長生的眼睛裏麵閃過了一絲狠厲:“人都是這樣,最愛自己。”


    我想起來了小球裏麵的內容,有點失笑:“你曾經,想占有他的身體?”


    “這有什麽不對?”長生冷笑道:“你也從那上麵看出來了,他本來也不太想活,可是我幫著他活,他居然反倒是不願意了。人就是這種東西,反複無常,不僅要騙別人,連自己也騙。”


    “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麽。”我說道:“這就是人,一輩子總要有無數的選擇,所以不可能全部選對。”


    “人……”說到了這裏,長生忽然緩緩的低下頭:“我也想嚐試嚐試,去當一個人。”


    “做人並不是特別舒服。”我歎口氣,說道:“所以很多人想舍棄了生老病死。”


    “舍棄生老病死,也應該一並舍棄愛恨情仇,這樣,就不用算是個人了。”


    我一怔,長生說的這話,居然……還挺有哲理。


    她注意到我在看她,就回過頭來,不以為意的說道:“怎麽了?”


    “沒什麽。”我微微笑了:“果然,是有千百年的閱曆。”


    就算有千百年的閱曆,也還有自己要成人的欲念。


    這山望著那山高。


    “那個澍玉,現在還活著吧?”我望著她:“你想做個人,是不是,就是想去找他?”


    長生微微一怔,居然是個被看穿似的狼狽和心虛:“誰說的!”


    “澍玉……”我托著腮,想起了那個小球裏麵描繪出來,眉目清秀的俊朗少年:“大概,也是一個跟魏淺承一樣有本事的人。”


    “跟澍玉比起來,魏淺承算什麽?”長生倒是一臉的鄙夷:“世上沒有人,能勝過澍玉,他絕無僅有,獨一無二。”


    是對製造自己的人那一份崇拜?


    “他是你爸爸。”


    “別用人的這種輩分往我身上搭。”長生不認:“我不是人。”


    “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我望著她:“反正,過不了多久,我就要跟你拜拜了。”


    “你以為,那麽容易?”長生眯起眼睛來,是個挺奸佞的樣子:“我敢保證,事情沒有那麽容易,除非……你願意冒著一個死了的危險。”


    “冒就冒著,也沒什麽,”我苦笑一下:“其實有的事情,比死更可怕。”


    “你最怕的不是死?”長生搖搖頭:“是因為,你還沒到了知道死是多麽可怕的時候。”


    “有些情分確實比命更重要,”我習慣性的摸著脖子上麵的璿璣珠,可是卻摸了一個空。


    這一嚇非同小可,身後卻傳來了長生的笑聲:“我等著,看你到底怎麽選。”


    猛的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摸脖子,還好還好,璿璣珠還穩穩當當的掛在了脖子上,剛才,半是幻境,半是夢。


    程恪正在床邊看著我,窗外的太陽斜斜的照在了他修長的身材上,棱角分明的臉逆著光,線條好看的要命。


    他伸手摸摸我的額頭,皺一皺英挺的眉毛:“怎麽回事,還是發燒?去醫院。”


    “我出汗了,應該很快就好了。”我握住了他那覆在我額頭上微涼的手,喃喃的說道:“別拿走,就這樣就好。”


    程恪微微有點發怔,伸出左手將我圍在了懷裏:“等拿出長生,事情就會一概跟我們無關了,所以不用多想。”


    “是麽……”我靠在他堅實的胸口上,說道:“可是續命的事情,我聽說了。”


    “續命?”程恪沉下了清越的聲音:“你聽說了什麽?”


    我剛要說話,忽然大門響起來了門鈴聲。


    耳釘正在客廳,揚聲說道:“我去開了啊!”


    我應了聲,隻聽大門“哐啷”一聲響,耳釘像是挺驚喜的:“姥爺?你來了?哎呀,您沒事吧?從車上下去跟二姥爺打起來,我還怪擔心的……”


    姥爺那熟悉的低沉聲音響了起來:“陸蕎呢?”


    “在屋裏呢!”耳釘趕忙說道:“不知道今天是怎麽回事,好像嚇著了,有點發燒,還在睡,程恪陪著她呢!我去叫一聲……”


    我一下子就要從程恪懷裏掙紮出來,姥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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