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六章:庸王複起


    坤寧宮裏,白太醫正在給皇後診脈。許是初秋天氣燥熱、許是一時擔此重任太過緊張,白太醫額頭上的汗水,順著臉頰流下來。


    琉璃見他如此,心內有些不滿,擔心他本事不到家,沒法兒給皇後看出個所以然來。提醒道:“大人可要給娘娘瞧仔細了,若是有什麽差錯,恐連累了大人的仕途。”


    白太醫連連點頭,心裏的害怕更深了些。


    皇後道:“太醫莫要驚慌,隻管細心給本宮瞧著就是了。以大人的本事,小小病症應是無礙。本宮也不是那挑剔之人。”


    白太醫靜了半晌,收了手,起身施禮問道:“娘娘可是夜間盜汗,終日無力?且自打午後開始,身子便有微熱之症?”s


    皇後點點頭,道:“正是如此。前一陣子,本宮還以為是暑熱之症,但這幾日入了秋,夜裏涼了,一到夜裏,本宮卻還是汗濕難眠。夜裏睡不好,白天自是渾身乏力。且一到午後,身子便微熱了起來,有時還伴有頭暈之症。就好像著風寒似的。”


    “娘娘是得了肺癆,頭暈、風寒等症,則是因為娘娘身子肺氣弱,真的著了風寒。娘娘本應早些叫了太醫來診治,盡早用藥治療。可娘娘拖延了這些日子,風寒反反複複、引得肺氣愈發虛虧,這病,便加重得快了些。”


    白太醫說得委婉:“娘娘若不及早盡心醫治,隻怕會使得鳳體更有大礙。”


    即便白太醫不細說,皇後一聽“肺癆”二字,便也知道自己病得嚴重。但相較於一屋子奴仆的各個滿麵愁容,皇後反而是眉心舒展,好像沒覺得這病有什麽事兒似的。


    隻是有些疲憊地淡淡吩咐道:“好,勞煩白太醫給本宮開個方子出來吧。”


    不用多吩咐什麽,皇後得了肺癆,白太醫豈能藏著掖著?從坤寧宮出去,就會立馬去稟報皇上。要知道,這“肺癆”二字,若是放在尋常人家裏,那可就是必死無疑的病症。且即便是死,也不得好死。因為這病是能傳染人的。那些個沒有仆從的人家,一旦有人得了這病,便是隻有孤零零等死的份兒,一家人都要離她遠遠兒的。


    但是放在皇家,總算還有一線生機。她好歹是皇後,皇上總不好直接將她扔出宮去吧?不過是封宮醫治而已,宮裏,還會給她留下幾個服侍之人。


    得了這病,不用見皇上,皇上光是聽了,就不能再忽視她的存在。她自然不會奢望皇上能過來看她。但若皇上還能有一點兒顧及著夫妻之情,多少還是會因不能來瞧她,而心有愧疚。這番愧疚,應該能讓麟兒得到去蒙山狩獵的機會。


    皇後也知道奴才們都怕死,自己得了這病,即便他們肯在身邊兒服侍著,心裏也多有不滿。她一世身處高位,豈能讓自己被這些奴才們給嫌棄著?因而隻留下了自娘家帶來的忠心丫頭琉璃,吩咐了其他人都退下。


    這些奴才們都裝腔作勢地說了些“要留下服侍娘娘”的話,皇後沒心思和他們客套,隻是疲憊地一擺手,這些奴才便不說話了,趁勢紛紛退下。


    皇後留了琉璃下來,仔細吩咐了一番……


    禦書房裏,白太醫向皇上稟報了皇後得了肺癆的事。皇上卻是不大相信,細細打量了他半晌,道:“這可是大事兒……這樣吧,回頭兒朕叫了太醫院的幾個老太醫去,好好兒給皇後瞧瞧。你且退下,和令丞說了朕的意思,讓他好好兒安排一番,有了結果,再來回朕。”


    如此這般折騰,當皇上確信了皇後的確得了肺癆,讓李忠貴安排好了坤寧宮的封宮事宜,已是到了晚膳時分。


    “陛下,今兒傳了去漪瀾宮用晚膳。”李忠貴提醒道,意思是,陛下可有更改?


    皇上揉了揉額頭,起身道:“去漪瀾宮。”


    漪瀾宮裏,嫋嫋檀香熏得一世溫雅。皇上一踏進房門,便覺一股安恬的氣息襲來。再看到麵前這盈盈施禮的溫婉愛妃,心裏更是舒緩了些。


    “下午宮裏的事兒,你可聽說了?”飯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皇上隨意坐下,問道。


    “聽奴才們說了些……臣妾本想去瞧瞧皇後,可聽說坤寧宮封宮了,便沒有去叨擾。”皇貴妃並未裝傻。


    皇後得了肺癆,坤寧宮封宮的事兒,就恍若一個平地驚雷,在後宮裏炸得人心浮動。有暗喜的、有自危的,所有人都覺得,她應該是暗喜的那個。可實際上,她卻是自危的。皇後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得了重病,對她和宸兒而言,反而不是好事。


    一見皇上這副愁眉不展的樣子,更覺得所料不虛。


    “聽太醫說,她這病起了有些日子,隻是一直拖延著,以至於到了咳血的地步。怕是凶多吉少。”皇上道。


    “皇後娘娘福澤深厚,定能度過難關。”皇貴妃說了句不痛不癢的客套話。


    皇上也沒再說什麽,示意皇貴妃坐下。皇貴妃服侍著皇上用膳,隻是安靜地給他夾菜,並不出言打擾。半晌,皇上開口問道:“你覺得麟兒和宸兒,誰更適合君臨天下?”


    皇貴妃的手停頓了下,隨即,慌忙跪地。垂著頭,不言不語。


    “無妨,你且如實說來。朕想要聽實話。”皇上的聲音,有些沉痛。


    越是上了年紀,他越能覺出孤家寡人的苦來……漸漸,他渴望有個溫暖之所,能讓他疲憊之時,有所停歇。


    皇貴妃靜了片刻,便道:“若以能力品性,宸兒更勝一籌。若以名正言順,麟兒更勝一籌。但這隻是在麟兒被廢之前、在周家尚未遭禍之前。若是以現在的局勢而言,即便在名正言順上,庸王也不占什麽優勢了。畢竟君無戲言,廢而複立,未免遭天下人恥笑。”


    皇上看著皇貴妃,漸漸,眸光緊斂……


    可心中一個念頭兒閃過,這原本已經有些寒意的眸光,卻又漸漸溫和起來。是他讓她說實話的。她隻不過是聽他的話,如實說了而已。


    皇貴妃好像並未察覺到皇上神情變化似的,繼續道:“如今陛下鏟除周家之意如此明顯,庸王那邊卻並未有什麽和周家劃清界限的表露,哪怕此時庸王還是太子,這‘名正言順’四個字,卻也顯得不那麽理直氣壯。”


    皇上靜默半晌,忽地,開懷大笑起來。


    伸手扶了皇貴妃起身,笑道:“愛妃啊……朕果然沒有看錯你。這宮裏,唯一一個肯對朕說實話的,也就隻有你了。”


    皇貴妃並未扭捏著,順勢起身,平緩笑道:“陛下不責怪臣妾就好。”


    皇上按著她坐在身旁,輕拍著她的手,深深看著她這因著歲月的侵蝕,反而更有幾番風韻的麵龐,良久,歎道:“朕怎麽忍心怪你呢……若朕連你都信不過,這後宮裏,豈不是無人可信了……”


    皇貴妃感念地垂首,不說什麽,隻是反握住了皇上的手。


    麵兒上是這般溫柔順從,可心底裏,卻沒有半點兒鬆懈。今兒皇上忽然這麽明著問她,反而不是什麽好事。


    不是說皇上這麽明著問不好,而是這時機不好。


    “愛妃,朕再問你……宸兒和麟兒,誰更適合治治世,誰更適合治亂世?”皇上又問道。


    皇貴妃度量了一下現在的局勢,再想起昨日宸兒托進宮請安的靳嬤嬤捎來的字條兒,便道:“治世仁者為王,亂世梟雄當道。宸兒雖然愛胡鬧、好美色,但其品性卻醇厚,很心軟。若遇亂世,怕是有些仁義,反而不合時宜,會惹禍上身。但是庸王……恕臣妾直言,從容卿的事兒上就可看出,庸王不太看重人命,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若是亂世,恐怕天下梟雄,莫敢與之敵。”


    皇上笑道:“那麽愛妃以為,如今,是亂世,還是治世?”


    皇貴妃靜默片刻,便有些不得不承認似的說道:“亂世將至。”


    皇上很滿意地點點頭,道:“愛妃你雖久居深宮,但對天下局勢卻能掌握得不差。的確,已經與我們開戰的雷國,自是不必說,另一邊的火國、雲國,哪一個不都對我風國沃土虎視眈眈?隻要再有一國加入到戰局中來,這亂世,便起了。”


    亂世一起,老三和老大之間,到底該選擇誰,便又有了一個變化。


    老三雖說也很有些狠辣決斷的性子,但卻隻是在對待仇人惡事上,在太多事情上,還是少不了要以理論事、心慈手軟。這般重情義、難絕情的性子,在秦穎月的事情上就可見一斑。但老大呢?瑤敏說得沒錯兒,那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同樣依舊是從秦穎月的事兒上便可看出來……


    今兒坤寧宮出事之前,自打從朝上回來,他就一直在想這事兒,卻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皇後的事兒一出,攪亂了思緒,便暫且不想想得這麽長遠了。隻是再給麟兒一個機會,看看他的表現吧。


    “哎……”皇上歎了一聲兒,道,“皇後得了這樣的病症,朕不好去看她,她未免覺得心寒。為了讓她安心養病,還是讓麟兒也一並卻蒙山秋獵。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皇貴妃笑道:“陛下心中自有打算。陛下的安排,總是對的。”


    心,卻是一瞬涼到了底兒。


    他隻想著誰做皇帝能對江山有利,可是他可曾想過,他們的兒子若是做不到皇帝之位上,歸宿,該當為何?


    君王之情,不過如是。情意再深再重到底也大不過江山社稷去。


    皇後得了肺癆的事兒,很快就傳到了京都城裏各個王公大臣們的家中。有宮裏的內監出來傳,命王妃夫人命婦們,不得前去坤寧宮打擾。


    “小姐,這事兒能是真的嗎?可別再是庸王那邊又耍什麽花招?奴婢聽說,初八就是三年一度的蒙山秋獵了,庸王那邊能消停了?”初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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