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良臣之苦


    當然不可能不是太子做的,但當今聖上並非昏君,太子為了得到一個女人,而誣陷一員良臣,皇上不可能看不出來。但,問斬的旨意,的確是皇上下的。所以說——皇上樂於推波助瀾。


    而為什麽之後放棄了?也可見皇上之聖明。皇上覺得,如果她嫁給了宸王,她留在京都城中,父親自然也會留在京都城中,以期陪伴女兒。


    皇上要的,隻是看著這隻雄獅在他的屋子裏安穩順從地生活而已,而並不是非要殺了這隻雄獅不可。畢竟現在看來,這隻雄獅還是毫無傷人之意的。


    所謂皇者多疑,就是如此。但皇者聖明,從中也可見一斑。


    太子並非蠢笨之輩,反而甚有思量。他之所以會讓王尚書誣陷父親,正是看準了皇上不想準許父親乞骸骨這一點。


    即便此時雄獅毫無傷人意,那也絕對不能放他到自在的山林中去。搞不好他哪一日被其他的獅子所蠱惑,想傷人了,就會衝到這九重宮闕裏來。


    所以若留不住,為了絕除後患,皇上索性借著太子的胡鬧,定了父親的罪。


    當時她不是沒想到這一點,隻是因為被事情推趕著,來不及細想而已。而化解了麻煩之後,太子的再三繼續刁難、對翎哥哥的歉疚、心裏感情的胡亂、應付太後、應付皇貴妃……這最關鍵的一點,反而在腦海中越化越小,及至不見。


    多虧了有宸王的提醒,不然容家隻怕要遭禍了……


    容菀汐起身,向宸王鄭重行了一個稽首大禮:“妾身謝殿下救容家滿門之恩……”


    “你這是幹嘛”,宸王卻又是玩笑的語氣,邊扶著她起來,邊道,“本王就是忽然想起了這個有趣兒的故事,給你講一講而已,你怎麽突然弄得這麽鄭重?什麽救命不救命的,一大清早說這些幹嘛?”


    容菀汐笑笑,倒是順著他的意思來:“妾身覺得殿下的故事好聽,這是作為對殿下給妾身講好故事的報答。”


    “以後如果有機會,本王多給你講一些”,宸王伸了個懶腰,拉長了聲音,“也好讓你好好兒報答我……來人,擺飯——”


    不多時,廚院的小丫鬟們過來擺飯。


    容菀汐和宸王用過早膳,便一起回將軍府去。


    因著容菀汐的意思,這三天回門辦得極其低調,隻是用一輛馬車拉著她和宸王,如同平日裏拜訪一般,進了將軍府而已。


    聽到門口兒有馬車停下的聲音,忠伯忙開門迎了出來,道:“小姐,姑爺,老爺一早兒便起來等了,在門口兒望了好幾回呢……”


    說完,還低聲提醒道:“小姐可千萬別和老爺說,不然回頭兒老爺又要怪奴才多嘴了。”


    容菀汐笑道:“這兩天家裏可還好?”


    “都好”,忠伯扶了容菀汐下車,道,“江大夫說,老爺的病也見好了,隻是需要些日子調養而已。但老爺覺著病了太長時間,不好總在家裏待著了,昨兒非去上朝了。還是皇上見老爺的身子不大好,便又恩準了老爺半個月的假。”


    一路說著話兒,裏麵已經有小廝去通傳了。


    因著是三天回門,宸王是以姑爺的身份來的,所以父親並不需要出門來迎接,而是在今日要以長輩的身份尊重著的。


    容菀汐和宸王進了正院兒,見父親正在門口兒看著他們過來呢。


    宸王倒是很熱情,一進院子,便向父親揖了一禮:“小婿見過嶽父大人……”


    “哎呦,不敢當不敢當”,容將軍迎了出來,向宸王行了個臣下之禮,“拜見殿下。礙著這回門的規矩,未出門遠迎,已是過意不去了。”


    宸王扶著容將軍起身,道:“今日咱們不論這些,嶽父近來身子不好,就該在府中將養才是。”


    入了正屋,閑談了一會兒宸王便推說有些乏了。容菀汐笑道:“不如讓管家引著殿下去妾身出閣前的閨房中小憩一會兒?待午膳好了,妾身再讓人去請殿下?”


    言談間,對宸王的態度和語氣都是極親切的。


    宸王也很順著她的意思來,很配合。一臉溫柔地笑道:“好,那本王就去你的閨房中轉轉,說不準啊……”


    忽然湊近了她的耳邊,低聲道:“那床榻上還有你的體香呢……”


    容菀汐覺得,宸王這玩笑開得有點兒過了。但是在父親麵前,自然是要表現得極恩愛的,因而略低頭,嬌羞道:“殿下莫要胡言。”


    宸王向容將軍施了一禮,一本正經的,就像方才並未說什麽胡鬧之言似的。極其正派地道:“嶽父,小王先去休息片刻,等下再陪嶽父用膳。”


    容將軍起身,送宸王到門口兒,還關切道:“殿下隻管放心睡著便是,午膳時分,下官會差人去叫醒殿下的。”


    容菀汐發現,宸王剛剛那一句胡言,父親聽了,反而沒有什麽不悅之感,倒是更放心了些似的。


    父親並非阿諛之輩,若心中對宸王的話極不滿,即便麵上不表露,卻也不可能送他到門口兒。


    那樣胡言,父親卻不怒反笑,容菀汐雖覺得奇怪,卻也不細想這個中原因。總歸能讓父親放心,自然是好的。


    宸王走後,關上房門,容菀汐卻聽得父親歎了一聲。回身低聲道:“女兒啊,不管宸王殿下的名聲如何,如今你既然已經嫁過去了,若是他對你好,你便……你便一心一意跟著他吧。哪怕是風流一些,但與你在一處時,他知道疼你護你,你也便……”


    容卿不願意說出那幾個字來,但女兒已經嫁過去了,且現下看來,宸王對女兒還是很喜愛的……那樣的言語,若非是真喜愛這個女子,再風流的人也調笑不出。既宸王待女兒還可以,他豈有不勸著女兒安生過日子的道理?


    因而頓了半晌,還是道:“也便將就著吧。”


    容菀汐安慰父親道:“女兒了解父親的擔憂。但實際上,這宸王府中其實隻有八個姬妾而已。而且這兩日裏女兒瞧著,她們都是極安靜的,平日裏倒不怎麽出來走動。即便殿下風流,可見卻也不怎麽往家裏添置的。女兒的日子是能過的極舒心的,倒是無將就之說。其實嫁過去才知道,這是好日子呢。”


    容卿勉強笑道:“那就好。若是心裏有什麽不舒坦的,可莫要委屈了自己。隻管和父親說。最不濟,咱們不在他那王府裏受委屈就是。”


    容卿知道女兒是在安慰自己,便也不再說什麽擔憂之言,隻是交代了女兒這一句,讓女兒知道她是有後路可走的,也便結了。


    聽到父親說起這事,容菀汐便順著父親的話,說起了這乞骸骨一事。


    宸王今晨和她說那個故事,自然就是想要讓她趁著回門之際,好好兒勸說父親的。這話,從她嘴裏說出來,父親自然會聽。但若從宸王嘴裏說出來,父親難免會細細思量一番。雖說最終父親也是會聽從建議的,但朝堂的意味兒未免濃了些,總不比父女間的言談更親切簡單。


    容菀汐自然沒有和父親說宸王講的那個故事,隻是仔細分析了先前的事,且將那猛虎在屋中,和猛虎在山林的結論說給父親聽。


    父親聽了,未免一陣唏噓。沉默了許久,顯然是在細細思量的。


    許久,方道:“不想陛下竟是這番思量……可憐為父一腔赤膽忠心……”


    “其實在獄中,為父也不是沒想過這層幹係。但總覺著,許是陛下愛子心切,一時被太子的花言巧語迷惑了。但如今既然女兒都這麽說,可見……陛下的心思就是這般,不會錯的。如今細想來,再怎麽愛子,卻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妄言,便欲斬一功臣良將,連召至殿前分辨都不曾……”


    “其實這也怪不得陛下”,容菀汐道,“畢竟為皇者有為皇者的顧慮。身居高位者,難免多疑。雖說女兒也希望父親能歸鄉安度晚年,但以現下的情況來看,父親還是暫且不要提歸鄉之事了。剛好,也能在京都中多留幾年,陪陪女兒。”


    容菀汐笑道:“殿下是不管女兒自己的行蹤的,女兒閑來無事,可以每日過來陪父親的。”


    “哎,這成何體統呢?嫁出去的女兒,豈有天天往娘家跑的道理?你若能每月回來一次,為父也是歡喜的。”


    “好,那女兒就每月回家一次,父親可別嫌煩。”容菀汐笑道。


    容菀汐知道,父親如此說,便是放棄了乞骸骨的念頭兒了。


    其實父親想要還鄉,也是為了她。京都城是個是非之地,畢竟是外戚,若是有心之人想要以外戚之故大做文章來害她,也是防不勝防的。莫不如遠離這個是非之地的好。雖說要忍著對女兒的思念,但是為了讓女兒得到長久的安穩,卻也隻能苦了自己。


    但如今放棄了還鄉,卻也是為了她。因為不想讓女兒受到牽連,所以隻能繼續留在這個是非之地,以後過提心吊膽的日子。


    父親這半生,除了為了風國、便是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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