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黑鴉山,臨淵王一行人來到祁州地界。


    祁州算是中原地區最邊緣的州郡,荒蕪貧困,並且地界狹小。


    在邊陲小鎮補給一番後,便繼續上路。


    看著灰頭土臉的祁州百姓,臨淵王掃視著道路上低頭走過的行人。


    他們幹瘦的臉龐黝黑泛黃,眼眸絲毫無光,行動如行屍走肉。


    土地貧瘠,旱澇交際,又逢蝗災,天要亡我邪?


    老母食黃土,孩提嗷嗷待哺,唯一的頂梁柱也快倒下。


    到處都是一番淒苦之景。


    當年的祁州不是這樣的。


    北伐狼煙之時,中原各州子弟兵,祁州響應最為熱烈。


    安社稷,報皇恩,死之八九,一戰打光一代人。


    如今的祁州依舊未能恢複元氣,他們為之奉獻犧牲的一切,苦了他們三代人。


    臨淵王從他們身上看到了很多曾經部下的影子。


    祁州人吃苦耐勞,殺敵悍不畏死,良將良兵之首推。


    作出如此巨大的犧牲,戰事平息之後應當得到朝廷的報答。


    然而由於武崇帝的突然離世,對於祁州的給養與重建都擱了淺。


    當年受封離京之前,臨淵王曾經長書一信遞給戶部尚書張庭芳。


    他勸說戶部動員起來,援助祁州重建,否則恐生百姓嘩變。


    然而戶部尚書這類要員大官,沒有必要理會即將外封的地方諸侯。


    他客套了一番,滿是承諾,但一件事都沒履行。


    時至今日,臨淵王意識到自己當初的顧慮乃是“多餘”。


    祁州之忠心,並非苦痛所能消磨,他們默默承受了一切,哪怕不為人知。


    英雄自在人心,但公道又在何方?


    花了一天時間,臨淵王一行人抵達祁州北部巨鹿郡。


    此郡並非祁州首府,但因為毗鄰欒州,相對富庶。


    巨鹿郡城內,一人早已再次等候多時。


    臨淵王下馬,那人迎了上來。


    “臨淵王大人,我乃巨鹿郡守吳康,王爺遠道而來,有失遠迎啊。”


    巨鹿太守十分客氣道。


    “吳康,汝父吳勇可健在?”


    臨淵王直接問道。


    吳康麵露戚色,回道:“不瞞王爺,家夫舊傷發作,未能熬過上個冬天。”


    聞言,臨淵王的心罕見地抽了一下。


    吳勇乃是他當年的愛將,祁州人士,功勳卓越。


    “本王的舊識,越來越少了啊……”


    他惆悵道。


    “王爺,城內請。”


    吳康在前麵帶路。


    巨鹿郡作為如今祁州唯一算得上富庶的郡城,但其水平似乎還不如蓬萊任意一郡。


    由此可見祁州之元氣究竟是何等慘絕,如此小郡小民居然也稱得上“富庶”?


    吳康為臨淵王設了酒菜以接風洗塵。


    “太守,若是有所不便,無需如此款待。”


    臨淵王出言委婉道。


    “王爺,無需如此,不談下官想盡地主之誼,就算看在家父麵上,這一頓我也必須請。”


    吳康忠心道。


    “粗茶淡飯,薄酒而已,下官自掏腰包,並非豪取百姓,王爺請放心。”


    他一再承諾。


    臨淵王見其熱情,便不再回絕。


    “當年你父親與本王北擊三千裏,中了那巫族的埋伏,汝父攙扶著本王,踉踉蹌蹌地從那片凍土爬了回來。”


    一杯酒下肚,臨淵王將當年之事道來。


    “我也聽家父說過,家父寧死也不願王爺葬身凍土。”


    吳康捂麵道。


    “本王身負重傷,五髒六腑皆被寒氣侵入,汝父以血溫我肺腑。未曾想,此大恩居然得來世報答,是本王來遲了。”


    臨淵王歎息道。


    “太守,汝父英靈所在何處?”


    “於家中神龕供奉。”


    臨淵王點了點頭,說道:“好,那等會兒且領我前去祭拜。”


    吳康點頭。


    宴席過後,他帶著臨淵王一行人前往自家宅邸。


    郡守之官邸,不過土坯瓦房三四間而已,家仆僅兩三人,多為老嫗、老叟。


    好在院中綠植葳蕤,顯得生機勃勃。


    “爹爹!”


    幾個孩提圍在吳康膝下,一位美婦人駐足看著他。


    “娘子、孩兒,快來拜見臨淵王。”


    吳康招呼道。


    幾個娃娃站成一排,模仿著母親的樣子規規矩矩地行禮。


    “兒孫滿堂,善也。”


    臨淵王欣慰一笑,隨即從袖中取出一枚玉佩,贈予其中最年長的孩子。


    “你要保護好你的弟弟妹妹們,知道嗎?”


    接過玉佩的大孩子突然感到一股莫大的力量,他連連點頭,說道:“我會的,大叔。”


    大叔?


    臨淵王聞言一笑,他如今確實不似爺爺輩的人,然而這何嚐不是一種悲哀。


    “癡兒休要胡言,你當稱呼其為王爺。”


    吳康斥責道。


    “王爺大叔?”


    或許在孩提眼裏,“王爺”也是個名字。


    “罷了罷了,待我去見你父親吧。”


    臨淵王說道。


    他與吳康二人進屋,其餘人留在屋外。


    臨淵王對著神龕一拜,隨即奉上香火。


    “吳勇啊,咱們好久不見,你可安康?”


    無人回話,唯有香火嫋嫋。


    臨淵王沉默了許久,這個幾乎跟隨自己半生的得力愛將,居然到死也未有一個爵位。


    他的靈牌隻有一個“祁州人士”,而以他的功勳足以封一個“鎮北將軍”。


    咱們的大封為何遺忘了如此之多的人?他們屍骨未寒,唯有英靈述孤忠。


    “王爺,父親其實有個遺願。”


    吳康從神龕上取下一袋錦囊。


    “何願?”


    臨淵王問道。


    吳康此時涕淚俱下,更咽道:“家父他說,他想隨王爺再征一次凍土,他想再見一見,那些死去的弟兄。”


    臨淵王接過錦囊,裏麵是吳勇的部分骨灰。


    “我知道了……”


    他再一次看向神龕,吳勇,你們且等我,天下自有公道,由我來匡扶。


    隨後臨淵王一行人離開了吳康宅邸。


    臨淵王實在不願多加叨擾,選擇回去住客棧。


    吳康一路送他們至客棧處,並叮囑掌櫃好生招待。


    今天再休息一晚,明天便要正式進入中原地區。


    隨後一路向北,大道通途,不出意外的話,五天便能抵達封京。


    然而抵達封京隻是一個新的開始,因為封京的綽號的“千城之城”。


    從外城進入封京,還得再走三天才能抵達內城,哪裏才是京城真正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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