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國人,又是封國人。”


    剛剛躲起來的新劼土著們紛紛冒出頭。


    他們鬆了口氣的同時又對新來的這位封國人十分忌憚。


    因為新來的封國人看起來認識那個女人,他們剛剛投石的結果無異於要將那女人置於死地,若是被他知曉……


    “臨淵王族,伐蠱軍斥候統領,允許你們稱呼我為‘棠公子’。”


    李棠用土著語自我介紹道。


    見他精通土著語,原本竊竊私語的遺孤小團體立刻識趣地閉上了嘴。


    李棠瞥了眼遺孤們,臉上的輕笑消解了進門時的凜冽,但他眼眸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甚是令人不寒而栗。


    “棠公子,那群怪人呢?”


    篤阿婆問道,態度謙卑。


    “放心,伐蠱軍會鎮壓他們,將他們一個不剩,全數誅殺。”


    李棠回道,“誅殺”一詞咬字極為清晰。


    篤阿婆點了點頭,她知曉李棠的言下之意,但她隻能沉默。


    “好了,所有人都出來吧,站著一排。”


    李棠拍手道。


    他的語氣有種不容抗拒的強硬,所有土著都老老實實按他所說的,站成了幾排。


    李棠掃視著他們,盡管臉上滿是笑意,但他的目光沒有絲毫溫度,隻是最空洞的審視。


    就像百無聊賴間瞥見一隻爬過腳底的螻蟻尋思著該如何將它碾死——大抵是這樣的目光吧。


    “她是我的部下,任務是指引你們避難。上次事出有因,但這次王爺本不打算大開殺戒。”


    李棠開口道。


    土著們聞言麵麵相覷。


    “瞧瞧她身上的繩索,聽聞新頡部落的人心靈手巧,如此複雜的枷鎖恐怕一頭山豬也得認栽。”


    隨後李棠當著眾人的麵,親手解開了繩索。


    “你們或許想不到,她其實是一位三個孩子的母親,好險啊,差點世間又多了三個沒媽的孩子。”


    人群中突然騷動起來,男孩衝出了隊列,攔都攔不住。


    他指著秦安藝,大喊道:“她害死了我娘親。”


    李棠睥睨著男孩,回憶思索,很快便找到了相對應的那一份記憶。


    “你在逃避什麽,利達?”


    “利達”正是這個男孩的名字。


    聽見李棠喊出了自己的名字,男孩一臉吃驚,因為他清楚記得,自己絕對沒見過眼前這個男人。


    “需要我幫你回憶一下嗎?在碼頭上,你的母親讓你快跑——但在這之前呢?”


    李棠走上前,隨後蹲下身。


    “你一直是個糟糕的孩子,利達。你偷摘鄰居家的果樹,偷看人家閨女洗澡,這類糗事都是你的母親幫你兜著。


    她太寵溺你了,畢竟你很早失去了父親,但她終歸難以兼任的父親的威嚴,所以你會如此沒有管教。


    她隻能愈加寵溺你,她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吧,利達?”


    李棠又一次質問道,語氣咄咄逼人。


    男孩利達神色劇變,情緒失控,五官擰成一團,正打算逃走。


    然而李棠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讓他動彈不得。


    “聽我說完,利達。我不會和你一般見識,但你要一字一句聽我說完。”


    李棠取過繩索,用同樣的手法將男孩捆上。


    “你討厭她的嘮叨,無時無刻都在討厭她,你是不是在心底巴不得她消失?”


    男孩瘋狂搖頭。


    “那你為什麽不扶她一把,你知道她腿腳不好,她為了護著你被人群撞倒,向你伸出手時你在猶豫什麽?”


    男孩充滿了,神情呆滯。


    “你比其他孩子聰明,也許是突然長大了,無師自通學會了‘取舍’。了不起啊,利達。”


    李棠為他鼓掌。


    “為何要如此逃避?將這份愧疚嫁禍給其他人,這會讓你好受一點嗎?


    你的母親從來沒有告訴過你,她的腿疾是生你時受寒落下的,而你的父親會死在戰場隻是想為未出世的孩子謀求一份勳榮。


    你的出生本該是他們二人的恩賜,不應該是他們二人的劫難。”


    一語落下,利達身體僵硬在原地,許久不再動彈。


    尋常孩子這般年紀或許聽不懂李棠的話,但他不一樣,他太聰明了,他已經“長大”了。


    眾人眼睜睜看著,但也隻能保持緘默。


    遺孤小團體也沒有站出來為男孩說話,巴不得立刻與他劃清界限。


    遺孤之間雖能共情,但悲喜並不相通,死道友不死貧道而已。


    “我說過不會和你計較,將這份愧疚刻骨銘心然後活下去吧,不要再逃避,也不要裝瘋賣傻。”


    李棠替他鬆綁,然而男孩接連幾次都未能站起身,全身上下的骨頭仿佛都被抽走了。


    現在的他或許和死人沒區別了,真可憐啊,年紀輕輕……


    但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就算我大可“寬宏大量”原諒你,而你又該乞求誰的原諒呢?


    “你們來幫把手,找些工具做一副擔架。”


    李棠吩咐道。


    他從隨身攜帶的行囊中取出藥粉為秦安藝敷上,雖然沒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但可保她性命無憂。


    每位斥候都有配備應急藥粉,秦安藝的不知道丟哪去了,可能是為救男孩時沉入了沼澤。


    拿救命之藥換了一個致命之人,若是秦安藝知道這個結果,她是否還會毫不猶豫地救下男孩?


    這個答案不得而知。


    土著們遲遲沒有行動,像是沒聽見李棠的話。


    “我們憑什麽要聽你的?”


    甚至有人提出這般可笑的問題。


    “你們可能誤會了,這並非聽或不聽的問題——這是命令。”


    李棠施加壓迫,掌納真氣一覆,眾人皆身姿搖晃,隨後紛紛跪伏。


    “我說明白點吧,沒人知道那些怪人是否來過這裏。隻要我說他們來過,這裏就可以滿地陳屍。”


    這話確實很直白,土著們雖不情不願但隻能認清自己的處境。


    李棠收斂真氣,他將石子踢至眾人麵前。


    “就按你們的方式來,聽我號令,還是慷慨赴死。”


    土著們沒有絲毫猶豫,幾乎全投給了聽李棠號令。


    “你們很幸運,怪人們終究沒來這裏。”


    李棠似笑非笑道。


    避難所內的土著們一同動手,他們逃難時或多或少會搶救一些值錢的家當,此時都貢獻了出來。


    一副做工精致的擔架趕製了出來,有人將自己絲質的衣服拆了作為布料。


    但由於絲質不夠結實,於是又墊了一層棉料,至於這些棉料則取材自一件過冬大衣。


    李棠也不知道四季如夏的苗州為何會有過冬大衣,但土著們的家當裏就是有這件東西。


    土著人迷信金銀會帶來好運,所以擔架上擺了不少金銀器具,乍一眼看起來甚是奢華。


    不過在李棠看來就有點過於浮誇了,並不像是擔架,更像是暴發戶的出殯儀仗。


    他們將秦安藝放上擔架,遺孤團主動請纓,他們小心翼翼地抬著擔架,生怕磕著碰著。


    他們這會兒放下了與封國的血海深仇,回歸了最本質的貪生怕死。


    看在他們“迷途知返”的份上,還請這位棠公子不要秋後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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