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修遠似乎醒了,抓著她的手,吻她手心,捂在臉上摩挲。她閉上眼睛裝睡,司徒修遠從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戴在她左手腕上。


    涼涼的,她低頭一看,是一支百達翡麗鑽表,表盤是藍寶石,展示日內瓦的星空圖案,四周鑲嵌一圈明亮的梯形鑽石,黑色鱷魚皮表帶,高貴典雅。


    “這似乎是你的東西。”


    “是,這塊鑽表我偶爾佩戴,搭配禮服。現在我想送給你。”


    “我不需要。”


    “你的手表已經很舊,這塊表是我心愛之物,我想你擁有它,每當你看著時針滴答,就會想起我。”


    他拉起她的手,替她戴上那塊表,她沒有動,等於是接受。寬大的男式手表在她纖細手腕上,呈現出一種帥氣而獨特的風格。


    司徒修遠吻她的手指,低聲說:“既然你不肯去祛除手腕上的傷痕,那麽,我也會永遠記得我曾傷害過你。請相信現在的我,會以我全部身心靈來愛你。我打從心底裏愛你,你做什麽我都歡喜,說什麽我都愛聽。我無法容忍你愛別人比愛我更多,如果你移情別戀,那會殺死我,你明白我?不要愛任何人,除了我。”


    路漫漫淚濕眼眶,和他十指緊扣,哽咽說:“你有一千個缺點,太有錢,太英俊,太霸道,太固執,討厭得要死,為什麽要愛你?”


    “隻有一個優點就足夠了,我愛你超過世上所有人。”


    他勾住她的脖子往下扯,想要吻她,她卻推開了,站起來,端起碟子和咖啡杯說:“我收拾一下廚房。”


    司徒修遠悵然若失,聽著廚房裏嘩嘩水聲,料得路漫漫一時半會兒不會出來。他後腦勺頂住一件東西,拿起來看,是一本畫簿,他見過路漫漫廢寢忘食地在上麵作畫。


    打開看,扉頁寫著《送你一顆心》,tokai。


    是用水彩畫的,畫風清新幹淨,每一頁有簡短文字,看似平淡,那哀戚之情卻有如深海一般,看不到邊。


    司徒修遠翻完整本畫簿,看見最後一頁夾著一張照片,裏麵有四個人,李兆駿、路漫漫,以及兩個孩子,李夢曉以及一個眼睛又圓又大的可愛小男孩,他笑得如夏日陽光那般燦爛,皮膚曬過,一層金棕。


    腦海裏仿佛有強光照亮,穿透層層黑霧,他記得這個男孩子!劇烈的頭疼襲來,回憶如潮水一般席卷而上,他痛呼一聲,抱住頭,在沙發上蜷縮起來,畫簿掉在地上,那照片就在眼前。


    那個男孩子一直對他笑,腦子裏回蕩著清脆童聲,叫他“司徒叔叔,你是我爸爸嗎?”


    爸爸?兒子?kai是誰?


    他記得他跳進遊泳池裏撈起kai,他嘴唇發紫,緊閉雙眼,他絕望地替他做人工呼吸,按壓心髒。


    他記得路漫漫衝到醫院,淚流滿麵,抓住他,聲音淒慘——你承諾過會照顧kai,你害死我兒子!


    他呻吟著,在沙發上打滾,他又想起遙遠的往事,不知何年何月,警察帶他上船,在船艙深處的臥室裏,問他——那人可是你未婚妻?


    他看見一具冰涼的女屍,胳膊上有黑斑,嘴角流白沫,眼睛如死去的魚一樣睜得老大,他衝到甲板上嘔吐。


    無數聲音和畫麵湧上來,他覺得頭快要爆炸,大聲叫喊。路漫漫衝出來,看他跌在地毯上抽搐,忙抱住他:“頭疼了?你的藥呢?”


    她趕緊去掏他的口袋,找到醫生給的止疼藥,讓他吞兩片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他漸漸平靜下來,襯衫汗濕。路漫漫擔憂地說:“疼得這樣厲害,要不要叫醫生來檢查一下?”


    司徒修遠注視著她,神情複雜,他說:“不用了,我想回家休息。”


    路漫漫不放心,親自替他穿上外套,送他下樓,看著他上了馬三的車。車子駛出地下停車場,司徒修遠突然問:“kai葬在哪裏?”


    馬三嚇一跳:“少爺,你想起來了?”


    司徒修遠沉默,麵色沉重如夜。馬三默不作聲,將車開到墓園。他雖沒來過,但聽管家提起,到管理處一問便知道了位置。那地方在高處,沿著長長的階梯是一望無際的白色墓碑,像塔羅牌一般密密麻麻。司徒修遠一言不發,埋頭往上走,馬三落後半步緊跟著。


    三月的天氣依舊陰冷,司徒修遠脖子上圍著羊絨圍巾,輕輕碰著唇邊,溫暖,潮濕,好似親吻一般的感覺,他想念路漫漫,她唇的觸感,如絲絨,如羽毛,如三月裏的桃花。


    他抬頭望,天空灰蒙蒙,嗬出的氣是白白的一朵雲,好似縈繞不去的哀愁。


    終於找到墓碑,那是雙人並排的一座墓,不大,也不華麗。左邊的碑是“路麗娜”,右邊是“路凱”,路麗娜是露娜的本名,沒用照片,以免好事之徒圍觀。而kai的墓碑上有一張黑白小照,他咧嘴笑,音容宛在。


    司徒修遠捂住胸口蹲下去仔細看,回憶排山倒海,他都想起來,千真萬確。關於露娜,關於kai,那些難堪的隱秘,那些如鯁在喉的痛楚,那些困惑與遺憾,那些難以啟齒的欲望……


    他垂下頭,靜默許久。此刻他徹底明白路漫漫那句話的意思——當他想起誰是kai,誰是露娜,他就會明白,他和路漫漫之間隔著不可逾越的鴻溝,無法結合。


    馬三輕聲說:“少爺,天氣冷,回去吧。清明節時可以再來。”


    司徒修遠抬頭,沒頭沒尾地問:“我們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馬三謹慎地說:“我隻管做好分內事,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司徒修遠平靜地說:“你很不錯,讓我想起葉青。”


    “我跟葉青是發小,所以他推薦我來接班。”


    司徒修遠往下走,雙手抄在大衣口袋裏,他對馬三說:“別告訴任何人我來過,我並未想起任何事,明白嗎?”


    “明白。”


    回家路上,下起細雨,很快就模糊了車窗,雨刷有節奏地擺動,司徒修遠在後座問:“馬三,你結婚了嗎?”


    馬三露出滿足的笑容:“早結啦,我孩子已經上幼兒園了,是個女兒。”


    “嗯,那你每個月隻有兩天假期陪伴家人,會不會很辛苦?”


    馬三笑:“不會啊,少爺也出國,您不在我就等於放假,一有空就可以回家看老婆孩子。凡事都有代價,少爺開的薪水高,我在這兒做一年抵得過別處兩年。節慶時夫人還額外給紅包,我很滿意。”


    司徒修遠露出高深莫測的微笑,低聲說:“真好,我羨慕你。”


    “少爺真會說笑,我們不過是最普通的老百姓。”


    “最平淡的日子才是真正的快樂,是我奢求而不可得的。馬三,好好替我做事,我會給你加薪,你要送女兒去最好的學校讀書,給她買漂亮衣服,帶她去歐洲旅行……”


    司徒修遠突然哽咽,馬三心驚肉跳,大氣都不敢出。


    司徒修遠很快恢複冷靜,淡然道:“沒事,雨天路滑,你小心駕駛。”


    他隔著雨簾看車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內心一片荒蕪。如果錯過路漫漫,他這一生會不會孤獨終老?他隻想要她,隻想和她一起生孩子。


    回到家,母親和妹妹都不在,他走去司徒雪霏的臥室敲門,隻見母女二人正在熱火朝天地討論,衣服鞋子攤得一天一地。


    “幹嘛?房間跟台風來襲一樣。”


    司徒雪霏抓住司徒修遠的衣襟,忙不迭地問:“哥,我要去葉青家,給她母親拜壽,穿什麽好?”


    司徒修遠笑:“你的衣服成千上萬,鞋子堆山積海,你是時尚專家,卻來問我?”


    司徒雪霏快要抓狂:“我焦頭爛額,怕太過盛裝,又怕太隨便。第一次去,想留個好印象。”


    “你問過葉青沒有?是什麽樣的場合?在哪家酒店吃飯?什麽時間?”


    “說是家宴,就在家裏吃,除了他們兄弟,還有幾個親戚。老人家習慣早睡,晚上又不能大魚大肉怕積食,所以是中午吃飯。”


    這下連司徒修遠都沒了主意,若是去外麵的大酒店赴晚宴,穿件小洋裝高跟鞋即可,可是大白天到家裏去,這可難辦,一不小心就會用心過猛,穿得過分隆重。


    他隻得聳聳肩:“我救不了你,隻能建議你穿得乖巧低調一些,你那些亮晶晶的鑽表和大顆寶石的首飾都別戴。”


    司徒雪霏哭喪著臉:“你明知我從小就愛彩寶,那我戴什麽?”


    司徒修遠笑著逃走,把難題扔給妹妹和母親去解決,女人穿衣打扮是門學問,也是個大麻煩,他才不蹚渾水。


    司徒雪霏試穿了十幾套衣服,總算敲定,接下來頭疼的是禮物。


    “媽,我愁死了,要不包個紅包吧?”


    “那太敷衍,明晃晃的鈔票遞出去,實在難堪。”


    “可是我想不出來買什麽好,我從沒見過葉青父母,不知他們喜歡什麽,忌諱什麽。”


    “那就讓我這個老人家來操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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