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這時像個指揮若定的女主人一般,對傭人們說:“這是家事,不是演戲,都退下去吧。”


    傭人們看卓雅的眼色,她忍住悲傷,鎮定地說:“都出去吧。”


    人潮一散,這彌漫著塵土味道的空房間裏,瞬間安靜下來。


    司徒修遠問:“妹妹,你要幹嘛?外麵那麽冷,你是不是喝酒了?”


    司徒雪霏搖搖晃晃,似哭似笑。


    “喝啦,把我能找到的所有的酒都喝了一遍,還吃了許多藥丸。但我還是清醒著,原來自殺沒有那麽容易。跳樓會不會快一點?”


    路漫漫冷笑一聲,說:“這裏是四樓,統共十幾米高,你真跳下去也未必死得成。摔斷脖子速死也就罷了,不會太痛苦。萬一沒死,摔成個殘廢,一輩子躺在床上,屎尿都要等人來給你擦,像棵花椰菜一樣,靠儀器吊著一口氣,美其名曰植物人。好玩嗎?你跳啊,看死不死得成!”


    卓雅渾身冷汗,不知路漫漫這毒舌功能不能把司徒雪霏弄下來。


    司徒雪霏眼神放空,悲戚之情油然而生:“四樓……當年我被綁架,葉青就是爬上四樓來救我。他到底怎麽爬上來的,又怎麽從外麵打開窗戶,一直是個迷呢!他是我的超人,隻要我有難,他就會來救我。為什麽他此刻不在?”


    路漫漫沒好氣地說:“你自己不愛惜生命,憑什麽浪費別人的生命?葉青是個好男人,你一命嗚呼,他自然找得到更好的媳婦。可是人死如燈滅,你若翹辮子,說不準去天堂還是地獄呢。有些事,你以為死了就結束嗎?不,我姐姐去世這麽多年,我仍然心痛。你父親,應該也不在了,可是你忘了他嗎?想想看,你若跳樓,活著的親人有多麽痛苦?你要他們來收拾你破碎的屍體,抱著你哭瞎眼睛嗎?”


    卓雅哭著說:“我的寶貝女兒,有話好好說,你幹嘛自尋短見呢?”


    司徒雪霏恨恨地盯著母親:“媽,到今日,我才發現,我們司徒家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整個一個腐爛的毒蛇窩。爸爸淫亂,謀殺,失蹤……媽媽你呢,表麵玉潔冰清,高貴端莊,居然養一個私生子,讓兆駿在我們身邊這麽多年,你裝作沒事人一樣。你可知害得我有多苦?我從小就愛兆駿,別的男人都不肯多看一眼,他卻是我的哥哥!你看在眼裏,可有內疚?”


    “我沒有一日不痛苦自責,女兒,媽媽也是情非得已,你一定要這樣來折磨我嗎?”


    司徒修遠說:“雪霏,你下來,外麵冷,會凍壞你的。”


    “媽,哥哥,我累了,這個家支離破碎,如此虛假而黑暗,我撐不下去了,我的生活紙醉金迷,原來都是笑話,我活著有什麽樂趣呢?”


    路漫漫說:“你沒有權利死,司徒雪霏,你姓司徒,就得為家族的榮譽負責,你真是沒出息,死太容易了,活著才難!葉青若知道你尋死,當年他何苦去救你!浪費生命!”


    “生命原是浪費啊……我活了二十幾年,都是虛妄……一切都是假的,爸爸和媽媽都是虛偽的人,哥哥,哥哥……哥哥,是我害了你……葉青也不理我了……”


    司徒雪霏掩住臉,哀哀痛哭。路漫漫踮起腳尖走到她身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後麵抱住她,往回拖。


    司徒雪霏尖叫,揮舞雙手,屁股一滑,整個人朝下溜,積雪和冰棱嘩啦啦往下掉,她嚇得魂飛魄散,路漫漫已經抄住她腋下,用力穩住,不讓她摔下去,司徒修遠忙奔上前來,拽住妹妹的胳膊,猛力把她往回拉。


    三人倒在地上,司徒雪霏嘴裏抽氣,覺得胳膊疼得快斷掉。而路漫漫的手肘也被窗欞刮破皮。卓雅撲過來,抱住女兒:“你嚇死媽媽了,雪霏,我的心肝,我的好女兒。你氣媽媽,也不該尋死。”


    司徒雪霏隻是流淚,一言不發。路漫漫最冷靜,說:“叫家庭醫生來,陪她去洗胃。藥不能亂吃,吃傻了才慘呢。”


    司徒雪霏瞪她一眼說:“你敢囂張,我抽你耳光。”


    路漫漫揉著手肘說:“這態度正是大小姐一貫風格,看來你好得很,沒事。你哥經不起你嚇,你愛誰誰去吧,我陪你哥回房休息。你別玩自殺遊戲,下回再鬧,我第一個到樓下圍觀,拍手鼓掌,看你摔下來腦漿能濺幾尺。”


    司徒雪霏氣得翻白眼,卻不再做聲。路漫漫是刀子嘴豆腐心,她還沒傻到看不出。


    沒幾日,司徒雪霏試圖跳樓自殺的事,李家收到風聲,李建明心急火燎地來探望。司徒雪霏閉門不見,當他是透明人。李兆駿聽說了,親自打電話給她。


    “雪霏,瞎胡鬧,你哥現在這個樣子,經得起你這麽折騰嗎?你是嫌他還不夠憔悴?”


    “我……我心裏難受,你不知道我多難受,我想殺人,想自殺,我恨這個家,最好一把火燒了幹淨!”


    李兆駿說:“我們這麽多年情誼,也能燒幹淨嗎?”


    司徒雪霏抽泣:“我那麽愛你,真是荒唐,你居然是我哥,我恨媽媽,也恨你爸!他們風流一場,卻讓我們承受痛苦。”


    “你怎知他們不痛苦?相愛卻不能相守,我父親為司徒集團賣命幾十年,為什麽?真的為了一份法律顧問的薪水嗎?還不是為了照顧你母親。他終身未婚,癡情無限,我並不恨他們,雪霏,你也不該有仇恨。”


    “我覺得世界都顛覆了,我所敬愛的,信任的,享受的,全是虛假……”


    “我關心你,愛護你,並不是虛假。”


    “你小時候說要娶我。”


    “那也是真的,雪霏,在我尚未知情之前,我是真的愛你,那是一個少年最美好的期望,娶一個像你這樣美麗聰明的女孩子為妻,一輩子嗬護你。在我知道你是我妹妹之後,我也並未遠離你,這些年,我仍然對你噓寒問暖,你有事,我總是在你身邊,不是嗎?”


    司徒雪霏還在那邊哭鼻子:“我恨媽媽,她偽裝了幾十年,天知道她還有什麽事瞞著我。”


    “雪霏,不要恨太久,一點點就夠了。你是大人,不要任性。”


    “我可不可以不長大,一輩子做小女孩,不要知道真相?”


    李兆駿歎息:“時光不能倒流,雪霏,你若覺得人生虛妄,為何不腳踏實地,讓自己過得更有意義一些?”


    “人生的意義是什麽呢?我糊塗了。”


    “讓你愛的人過得好,讓更多的人過得好,那就是意義。”


    司徒雪霏沉默許久,輕輕掛斷電話。


    新年過後沒幾天,李兆駿就恢複上班,他一向是個工作狂,因為隻有讓自己忙碌起來,才會忘記生活裏那些不愉快。


    當他開完會回到辦公室,秘書通報說“司徒少爺大駕光臨”時,他沒料到司徒修遠會是他春節後第一個訪客。這話說得不對,他這個“總裁特助”占用的正是司徒修遠的總裁辦公室,連秘書也是從前的舊人,司徒修遠是“回家”,不是來做客。


    走進辦公室,隻見司徒修遠坐在辦公桌的大皮椅上,好似孩子一般轉著圈圈玩。


    “兆駿,你的會開得好長。”


    “你等很久了嗎?怎麽不先打個電話。”


    “我閑著也是閑著,翻翻看你最近簽署的文件有沒有問題。”


    “我做事若有紕漏,你們司徒家不會請我來。”李兆駿沒好氣,司徒修遠坐在那個位置,難道要他坐在下首?人就是這樣,上台容易下台難,做慣老板,就無法再屈居人下。李兆駿隻好一屁股坐在辦公桌邊緣上,抄著手,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


    “當然不是來檢查你的工作,隻是來敘敘舊,我一向信任你,我們不僅是好搭檔,更是好朋友,不是嗎?”


    李兆駿審視司徒修遠今日無懈可擊的裝扮和精神奕奕的臉孔,他看起來太“正常”,令他毛骨悚然。


    “修遠,你還在複健中,醫生叮囑你靜養,無緣無故你不會跑來公司玩耍,有話直說吧。”


    司徒修遠以手指敲擊著桌麵,換了一種柔和委婉的語氣:“兆駿,或者,我該叫你一聲哥?”


    哥?這個字像根針一樣紮進李兆駿的心裏,不至於血流成河,卻疼得一直往裏鑽。


    “哥,我知道你一直拖延著,不肯簽離婚協議書。你在期待什麽呢?漫漫的性格,你不了解嗎?她是一旦下定決心,就不會回頭的人,比男人還要堅決。她想要離婚,你就是拖上三十年,她也不會放棄的。可那又有什麽意義呢?你仍然得不到她,不過是互相折磨而已。”


    “你叫我跟她離婚?把她讓給你?”


    “這話不對,哥,你從未得到漫漫,不管是從肉體,還是從心靈。我雖失憶,但我不糊塗。”司徒修遠微笑著,額上有幾道細紋,留心觀察就發現,他們在這些小細節上驚人地相似,血緣的力量實在神奇。


    “你愛她,我也愛她。你沒有權利要我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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