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夢曉喜滋滋地窩在兩個人中間吃棉花糖,她吃一會兒,放下,把路漫漫的手抓過來,放在胸口,說:“聽,kai的心在跳呢,他今天也玩得很高興。”


    路漫漫鼻酸:“是啊,kai一直和我們在一起。”


    這時,門鈴響,李兆駿起身到玄關,按下通話器,聽了幾句,臉色大變。他朝客廳方向看,路漫漫專心看動畫片,並未留意他的動靜。


    他說了幾句,掛斷,走回客廳。


    “咦?怎麽有人按鈴,又沒人上來?”


    “沒事,按錯門鈴。”


    路漫漫沒有懷疑,又看了一會兒動畫片,起身去洗手間,外麵有人放煙火,隻有孤單的一根,咻咻咻,不時響一聲,在天空爆出一朵寂寞的花。她覺得有趣,打開窗戶朝外麵看。


    天空依舊在飄雪,紛紛揚揚鵝毛一般,天地一片銀裝素裹。她朝下看,隻見一輛漆黑的車停在樓道口,車頂已經覆蓋了一層薄雪,兩個男人站在車旁,一人手裏拿著傘,卻不撐開,任由雪落滿頭發和雙肩。她覺得奇怪,定睛一看,其中一人正好也仰望,她大驚,那不是司徒修遠嗎?那個拿傘的是馬三,一定是司徒修遠不肯打傘,身為隨從,也隻好陪著這樣站在大雪地裏。


    一瞬間,她什麽都不管,衝出洗手間就去穿外套鞋子。


    “你要走?”


    “我看見修遠在樓下站著,這麽大雪,要凍壞身子。”


    “任他去。”


    路漫漫猛地抬頭,問:“你知道他在樓下等,對不對?為何不請他上樓來?外麵天寒地凍。”


    “他要找你,不是來拜訪我。我不願縱容他,他就是這樣一意孤行,所有人都要順著他的意思,不管別人願不願意!”


    路漫漫心裏天人交戰,一邊是“丈夫”,一邊是“愛人”,是去是留?


    “我……兆駿,修遠的身體經不起折騰,我去勸他回家。”


    李兆駿拉住她的手:“你一去就不會回來,你我都明白。”


    “我們來日方長,不在乎這一晚。”


    “我在乎!我們結婚多久了卻不能住在一起?這算什麽夫妻生活?你不必理他,他熬不住,自會打退堂鼓。”


    “我……”路漫漫語塞,她鼓起勇氣,說:“讓我甩手不管,你做得到嗎?你還不是回司徒集團幫忙打理生意?如果我們倆真的可以灑脫,明天就啟程離開盛京,去哪兒都可以,天涯海角,自在逍遙,管什麽情義,自私的人最快樂,不是嗎?”


    李兆駿注視她的雙眼,輕聲說:“你說得對,我們都太善良。人善被人欺,你必須選擇,傷害他還是傷害我?”


    “兆駿,不要這樣,你一向寬厚。我……我夾在中間,左右不是人。可是修遠他現在不正常,你當他是病人吧,可憐見。”


    路漫漫沒心思多說,背起包就按電梯下樓,李兆駿站在門口目送她,她在電梯關閉的一瞬間對他說:“對不起。”


    她衝出樓道,朝司徒修遠跑過去,他的頭發睫毛上都是雪花,肩頭一片白,他看見路漫漫,臉上綻出笑容。他朝她張開雙臂,一瞬間,她就在他懷裏了。他用力抱起她,使她雙腳離地,而他就埋在她頸窩裏飲泣。


    “放我下來,你的腿不能承受我的體重。”


    “我想起了許多事事,我對你那麽殘忍,令我無法原諒自己。”他哽咽道。


    “快上車,外麵凍死狗。”她從司徒修遠懷裏跳下來,把他推進車中。馬三立刻坐到駕駛位上,發動汽車,讓暖氣吹出來。


    路漫漫打開小吧台,找出一瓶白蘭地,倒一指深,對司徒修遠說:“快喝下去,暖和一下身子。”


    “我不要喝酒,漫漫,抱緊我,你抱著我,我就暖了。”


    路漫漫脫下他身上已經沾滿雪而變得潮濕沉重的外套,將自己的羊絨披肩張開,裹住他的肩膀,一摸,額頭滾燙,怕是發燒。


    昂藏七尺男兒,此刻像個孩子一樣蜷縮在路漫漫胸前,喃喃地說:“我記起那一夜的場景,我一路狂奔,和時間賽跑,我好怕你會死……當我看見你躺在血泊之中,我的心碎成千萬片……”


    路漫漫淚流滿麵,淒然道:“天可憐,我沒死成。如果不是我當時那一瞬間的軟弱,發個消息給你,待你第二天再來找我,我已在浴缸裏死得冰涼。生死有命,都是注定的。”


    司徒修遠將臉貼在她脖子上,哽咽道:“對不起,我愛你。”


    路漫漫閉上眼睛,心如刀絞,他真的想起來了,當年,她自殺時,就寫這一句話給他——對不起,我愛你。


    到底是誰辜負誰?誰傷害誰?而誰愛誰比較多?


    回到司徒家,傭人幫著把司徒修遠抬下車,他渾身燒得火炭一般,意識模糊。急得卓雅手足無措,指揮傭人忙得團團轉,看護給他打了一針退燒藥,不時喂他喝水下去。


    卓雅盯著路漫漫,說:“是你帶修遠出門的,他白天人還好好的,現在病成這樣,他若有三長兩短,我叫你償命!”


    路漫漫針鋒相對:“我要你們司徒家償還的,可不止一條命呢。”


    卓雅氣得眼冒金星,路漫漫假裝看不見他,去跟看護一起照料司徒修遠,開半扇窗透氣,脫去他身上的衣服,用酒精棉擦拭降溫。


    護理對病人的身體見慣不驚,隻當是一團肉,路漫漫卻有些羞赧,強作鎮定。從前司徒修遠有健美如古希臘大理石雕塑一般的身軀,受傷臥床兩個多月,整個人瘦了一圈,傷痕累累,她不由得鼻酸。


    清涼的酒精擦在他胸前,大腿,額頭和背上……她的深思飄遠,想起和司徒修遠之間的點點滴滴,他的好,他的壞,他的風流不羈,他的一往情深……


    第二天早上,卓雅推門進來,隻見看護已經自顧在沙發打瞌睡,而路漫漫仍舊守在床上,衣不解帶,臥在司徒修遠腳邊。她站了一會兒,默默退出。路漫漫不是個沒良心的人,如果司徒修遠需要她,她不會真的置身事外。隻是,她已是李兆駿的妻子,怎麽辦?


    司徒修遠發燒三天,急煞全家上下,李兆駿來看望,撞見頭發蓬亂的路漫漫在司徒修遠房裏穿梭忙碌。他們都有點尷尬,夫妻見麵,卻相對無言。


    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單獨說話的機會,李兆駿拉住路漫漫:“你欠我一個道歉。”


    她愕然,抬頭看著他,低頭說:“你想我怎樣道歉?下跪磕頭。”


    “漫漫……我……”李兆駿語塞,他抱她入懷,吻她的頭發。


    她摟住李兆駿的腰:“我很難受,好像被撕成兩半,不知該怎麽做才好。修遠這個樣子,叫我如何忍心不理他?”


    李兆駿揉著她的背,心裏天人交戰:“把你的護照交給我,我會盡快安排你去美國,避開這場混亂。他受傷後已糾纏你三個月,難道還要絆住你三年?你正當青春,是我愛妻,憑什麽做他的女傭?他一日不好,難道你我就一天天陪他耗?”


    “好,都依你,帶我走吧,遠走高飛,眼不見為淨。”


    這時,司徒修遠不知從哪兒鑽出來,他神情恍惚,赤著腳,走上前說:“漫漫,我不要喝粥,一股子中藥味。我要吃蛋糕,快烤個蛋糕給我吃,起司放得多多的,煮一大杯黑咖啡。”


    路漫漫羞赧,忙要掙脫,李兆駿卻不鬆開,直勾勾地盯著司徒修遠:“我在跟老婆說悄悄話,可否給我們一點私人空間。”


    司徒修遠好似沒聽懂,或者故意裝傻。


    “可,這是我家,漫漫是我的。”


    李兆駿眉毛一挑:“你要裝瘋賣傻到幾時?醒醒吧,你不是十七八歲小男孩。”


    路漫漫掙脫開,低頭跑走,李兆駿在沙發上坐下,翹起一條腿。兩個男人沉默對峙,午後暖黃的陽光從窗外灑進來,光柱裏金色的灰塵飛舞,二人之間的氣氛好似拉緊的弓弦,一觸即發。


    司徒修遠的黑眸深沉如湖水,辨不清悲喜。李兆駿看著他,臉上有同情,也有厭煩,還有一絲悲哀。


    司徒修遠拉過一個靠枕,在地板上坐下,仰頭,讓陽光曬在身上,暖洋洋的。這處偏廳的沙發剛換過布套,空氣裏有回憶的味道,帶著樟腦味兒的甜香。


    “兆駿,我還記得十幾歲的時候,我們上學放學都混在一起,有一次,看見一個姑娘,海藻般的長發,一直垂到腰下,頭上戴一個蝴蝶結發箍,走路時低頭,眉眼彎彎下巴尖尖,楚楚可憐的模樣。我們都很喜歡她,我先跟她搭訕,但是,她卻答應跟你去喝奶茶。我很生氣,說我先看見她的。你後來爽約,沒有去跟她見麵。你說,漂亮的女孩子容易有,可是好兄弟隻有一個。”


    李兆駿冷笑:“多少年前的陳芝麻爛穀子還搬出來說,你什麽意思?”


    “把漫漫讓給我。”司徒修遠抬起頭,認真而堅定地說。


    李兆駿愣住,然後大笑:“荒謬,這是我聽過最荒謬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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