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這幾天很冷清,原本王華在翰林院還是有掛職的,他是禮部尚書,兼任翰林院學士也沒什麽問題。


    但是到了西安府之後王華就沒再管過翰林院的事情,如今進了內閣,翰林院學士的身份當然要拿下,接下來誰擔任學士,老皇帝還沒有明確指示,有王華突然進了內閣的先例在前誰也不敢亂猜聖意。


    這就讓那幾個侍讀學士、侍講學士心裏長了草了,到底是讓別的尚書擔任翰林學士還是讓他們四個人去競爭,好歹給句話啊。


    翰林院學士看著隻是個正五品的官銜兒,比他們四個人的從五品隻高了一級,可這個職位一般都會由禮部尚書兼任,換句話說,如果當上學士基本上就是禮部尚書的不二人選了,他們誰不希望爭取一下?


    今天一大早,翰林院終於迎來了久違的聖意,天子讓三年之前考中狀元的舒芬去傳召似乎就是一個明確的信號。


    “舒芬年齡小資曆淺不可能當禮部尚書,何況他沒可能從正七品跳到正三品,哪怕再給十年光景也不太可能,那就是舒芬走得近的人?”四個學士在自己的院子裏來回踱步,這會還真拿不定老皇帝的心思了,最關鍵的是,王華進了內閣繼續擔任禮部尚書這在以前還很少發生過。


    學士已經開始著急了,侍讀侍講甚至於五經博士們當然也沒閑著。


    李夢陽走進康海的小隔間,見康海還在看著窗外漸漸打起來的霜雪發呆,往左右一看,沒見到旁人,李夢陽輕咳一聲。


    “德瀚?”看到康海還在發呆,李夢陽小聲喊了聲。


    康海回頭一看,連忙起身招呼:“獻吉?你怎麽來了?”


    李夢陽是甘肅人,二十一歲的狀元郎,康海是陝西人,二十八歲的莊園,兩人素來關係很好。


    “來瞧瞧,你也在想今天的事情?”李夢陽一改小心謹慎的作風竟公開問道。


    康海笑了笑,他知道李夢陽是個比較少說這些事情的人,尤其是在別人麵前提起這些事情。


    “想,誰能不想,你我都這般年紀了,還在五經博士上沉淪,如何能不想更進一步麽。”康海往門外看了兩眼,壓低聲音道,“不過,我覺著這不是誰的機會。”


    哦?


    細說!


    “王龍山天下名臣,王龍場統兵在外,如今又監管五城兵馬司的軍事,父子二人同朝為官,乃當時顯赫事。”康海道。


    李夢陽奇道:“不正因如此,王龍山才更有可能不兼任禮部尚書嗎?”


    “錯了!”康海道,“他們父子二人雖說顯赫當時,但王龍場手握重兵於外,王閣老在內閣怎可掌權?陛下是明君聖人,怎麽會減弱王閣老的權威?故此,看王守仁便知道,禮部尚書的位子,誰也拿不走。”


    李夢陽心中焦急,若是這樣的話……


    “沒希望。”康海知道他想什麽呢。


    前些時候,都察院曾經考察過李夢陽,似乎有調他到都察院擔任某府監察禦史的意圖,李夢陽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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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如今想去,都察院也不可能再給他機會了。


    “請坐,”康海稍稍有些出神,猶豫了一下才低聲提醒道,“你我比別人,倒也不是沒有更多的出路。”


    李夢陽不解。


    康海道:“聽說秦國公……”


    李夢陽霍然站了起來。


    你怎麽敢說這樣的話?


    “這要是被別人聽到了,你我兄弟在翰林院隻怕難以立足,這些話可千萬別再說了!”李夢陽心中怦然大動,但卻嚴厲斥責,不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心虛。


    他何嚐沒有考慮過。


    當今天下,尋常人不知道秦國公的出身,可他們這些官員怎麽可能不知道,那可是親口說過,自己的老家和他們幾乎相當於鄰居的地方的人。


    “我不信你沒想過這些,你縱然沒想過,家裏人豈能沒想到過?”康海苦笑一聲,對李夢陽這個一時的文壇競爭對手,也是生活上的朋友的家夥他多少是有一些……大約是不滿的,此人風骨當然是好的,但有時候未免……


    不爽利的很。


    李夢陽幹咳一聲笑道:“正拿不準主意,對了,我幾個朋友這幾日與我吃酒,倒也提起過這個事情。”


    “王九思也有書信,說的也是這個事情,他們吏部文選清吏司倒是提到過你我,但聖意不明,不好多言。”康海歎道,“我方才想起一事,西陲文科教科書中也有理論當今天下文壇的妙筆文章,你我之輩,盡在其中。”


    是嗎?


    李夢陽還真不知道這個。


    “他們的教科書對我們的評判,我看到也算很公道,說我們一改三楊時代的館閣風,繼承秦漢盛唐的‘複古’文學之風氣,也算得上一種文學功勞,但太過於講究複古忽略了創新,這十分不美。”康海搖搖頭,“就連我在老家創作的一些秦腔如今也有批評的聲音。我瞧了下人家說的也很有道理。”


    李夢陽心中不服,西陲都是一群反賊他們懂什麽文學。


    “我在崆峒派也有幾個朋友,前些天他們來過,我聽他們的意思是秦國公就算不主掌朝政,那也對朝政有巨大的影響,如今擺在你我麵前的選擇很簡單,要麽去拜訪,做這個士林中向西軍低頭的第一人,要麽,我們就別想著在翰林院有所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康海直言不諱,“若秦國公主政,必不用你我這樣的白麵書生,不搶個頭彩,實難入人家的法眼明見。但若不去,那就別怪人家不知道你我之輩。”


    李夢陽一時猶豫不決。


    二十年的冷板凳早已坐冷了他的心,要不要搏一把?


    兩人一時對坐無言,直到下指之時,才出了翰林院的大門,迎麵見一人匆匆而來,視之,京師吏部郎中,主掌文選清吏司的陝西老鄉王九思。


    王九思見二人在一塊,稍稍一遲疑,別了李夢陽一眼。


    此人,著實很難令人信得過。


    勇氣甚佳,可惜不能持久。


    “翰林院要增人了。”王九思直說了一句。


    那兩人麵麵相覷,以他們的聰明才智當然聽得出,這是在提醒他們“盡快”找門路。


    翰林院要增人則必然要在接下來的翰林院學士爭奪之後,還有一番劇烈的人事競爭,再不找門路,誰會給他們說話?


    狀元?


    朝廷不缺狀元!


    “容我等多考慮考慮吧。”康海還是放不下自己的麵子。


    王九思輕歎一聲,他還能說什麽?!


    次日一早,大雪紛飛,李夢陽腳步匆匆,才趕到翰林院門外,就看到康海在門外左右徘徊。


    怎地?


    康海默默地給了他一個顏色,兩人走到僻靜處,康海才通報:“已經由同僚行動了。”


    找秦國公走門路?


    李夢陽眼神一縮,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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