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老大人這話我不是很讚同,據我所知,京營大敗而歸之後,自河北沿線,民眾流離失所,多得是賣兒賣女的苦人,其中自不乏親生父親者,你怎麽能說天下無不是之君父?既有不是之父,自有不是之君,若不然,你們整天罵始皇帝,罵隋煬帝,那我就不懂了,既他們也是君父,你們怎麽敢罵,還寫進史書裏罵?”衛央道,“故此,你這話不對。”


    韓文憤怒道:“小民安知大義,昏君怎可為君?”


    “那不是你們這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人的責任嗎?你教不好萬民,你枉為讀書人,羞煞老夫子;你輔佐不好君王,讓皇帝成了昏君,你還算是大臣?動不動三皇五帝,三皇五帝在世,也得被你這種迂腐之才教成昏君。”衛央道,“這麽看的話,咦?皇帝身邊有奸臣啊,快,點兵,清君側!”


    韓文險險起了個倒栽蔥,你把話都說完了還讓我說什麽?


    “所以說,你們所說的什麽天下無不是之君父,這話從根子上就有問題嘛。”衛央擺擺手正色道,“諸位老大人放心吧,我就是怕死,就是怕皇帝或者秦王殿下一開心,在你們這些人的鼓勵下,想玩什麽上刀山下火海,故此防著你們一手,沒別的意思。”


    群臣們默默無言。


    這欺人太甚,你還無法回擊。


    人家明擺著就是欺負你實力不如人家你能怎麽辦?


    韓文算是領教了。


    可這老頭兒也不是個蠢材,他方才不過是試探一下——此人還真是大明出了名的清流,別說他本領,就以我們普通人角度來看,能位列朝堂大員的人了,你敢想象他能一旦沒了工資全家老小得餓死?這還是在古代。


    這樣的人,我們可以批判他除了精神一無所有,但如果我們連他的精神也要否定了,那就是我們的問題了。


    衛央佩服這樣的清流,雖然從根本上不認同他們。


    韓文也瞧出了衛央對他個人的佩服,他倒不在意。


    不過,他這種朝堂上混了半輩子的老人,那也不僅僅隻是一肚子的學問,玩陰謀詭計,論天下人心,她也是一把好手。


    於是韓文道:“國公用兵謹慎天下皆知,然今日普天同慶……”


    “什麽時候真有普天同慶了,老大人再吹捧不遲,不瞎都看得到喜慶的是什麽人,普天何曾同慶、萬民何曾同慶?”衛央淡淡道,“老大人若是要說,錢來自大小商人,那也該知道,商人無利不起早,正如朝廷賣官鬻爵,賣一個知縣,自要讓人家貪墨回去。至於說喜慶的日子裏動刀動槍,你若沒壞心,我收拾你幹什麽?你既不是我西陲軍民,也不是日子都過不下去了的窮人,我管你?”


    韓文被這話給噎住了,但也放心了。


    皇帝隻要不是瘋子……


    也不是,皇帝但凡想保有自己的天下就不會在這個時候向衛央下黑手。


    這可是關中!


    西軍東線戰鬥部隊一個旦夕就能殺到了,誰願意在這個時候得罪他們。


    “小心也好。”韓文退後一部,他要的就是這麽一句話罷了。


    衛央多看了這老頭兩眼,忽然看到他袖子裏的中單上竟又好幾塊補丁。


    “他是真清貧,前些年因朝局動蕩回家修養,失去了俸祿之後,他連一日三餐都難以保證,真是過吃糠咽菜的日子。”小郡主說道,“論當朝風骨,韓公當為第一。”


    那還讓他當什麽吏部尚書?


    這大明的官兒,有一個算一個,哪一個不黑,哪一個不貪?縱然劉健謝遷李東陽,這些人難道就那麽幹淨嗎?


    吏部是管不了這些的,吏部尚書實際上也隻是一個傳令兵。


    “可惜了。”衛央道,“若是在西軍,這樣的人應該放在督察的位置上,我不怕查出一萬個,十萬個貪官汙吏,隻怕這些人藏得太深找不出來!”


    韓文默然不語,他怎能不想實現那聖人滿天下的理想呢。


    可那隻是一種理想,拚了命他也隻能保證自己不同流合汙。


    “此人倒是個於民有利的人物。”韓文心裏一歎。


    他也不好意思再追著問了。


    大臣們也沒有再多問,倒是張懋等人圍上來,他們有事情要談。


    “秦國公,聽說西陲如今放開了投資限製,是不是真的?”張懋問。


    衛央正要與他說這個問題。


    “你們組織起來的隊伍我見過,前些年,我才打擊過一批試圖買地抬高西陲軍民住的成本的人,你們又鑽進來搞事情?”衛央道,“趁早收手,衣食住行方麵,行,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你們也不會投資,投資了也要收過路費,故此,隻能在住的方麵想辦法,不過,接下來我們要執行兩套標準,村莊要測量宅基地麵積,多出來的必須沒收,想必你們派人去占了地方,也不會在村莊裏發展城市,那就隻能在城市裏搞房地產,你就不怕我的刀砍在你們的腦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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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懋不明白,西陲民眾已經那麽有錢了你還想盡量給他們讓利?


    “西陲軍民,錢是自己的血汗錢,人家怎麽花,那是人家的事情,與你何幹?你以為我西陲是韭菜地,或者一頭羊,過一段日期就讓你收割一茬兒,薅下一層嗎?”衛央道,“能做什麽,是個人都能想得到,不準做什麽,法規上寫的清清楚楚,西陲沒有人情可講。”


    張懋略略有些失望。


    但他可不是隻為自己打探的,天子也有意要在西陲薅點羊毛。


    “不是說西軍的投資市場是開放的嗎?”朱輔提到錢也不困了。


    衛央道:“投資是開放的,前提是必須接受相關衙門的管理才行!”


    他一直記得《大明王朝》裏頭的“改稻種桑”的事情,那雖然是編劇的編造,但曆史書裏也明確地說了,宋末到明代,資本的萌芽已經出現了。


    資本是什麽?


    不是溫情脈脈的雇主與工人雙贏的和諧畫麵,是“每一根毛孔裏都流淌著髒血”的震耳欲聾的判斷。


    這個時代的資本,實際上就是打地主官僚集團一次次對民眾敲骨吸髓的殘酷的剝削罷了,這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官員與貴勳沒一個善茬兒,指望他們發展資本經濟?


    真就是能發展起來,衛央也要從根本上掐住資本的命門。


    他不喜歡這些東西,一丁點都不會喜歡。


    “可用,不可信,永遠不要讓資本碰觸權力,否則,他們是要翻天的。”衛央心裏話。


    貴勳們互相看了看,這事兒就沒法提了麽。


    隻是不服。


    西陲民眾那麽富有了,為什麽還要讓他們再富有?


    不過,既然從正麵無法得到想要的,那就……


    小郡主餘光一瞥,笑了。


    接下來,他們該和西陲玩貨幣戰爭了吧?


    “典型的缺蕪兒的毒打。”小郡主對馮蕪的手段無比堅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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