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城門關閉,吐魯番城一片死寂。


    深夜,忽一道尖銳破空之聲,後軍將校慌忙奔出,空地上等不多久,並不見爆炸火光,遂各自歸營,營將方進了門,隻見坐塌上坐著一人,登時發一聲喊,倒也算悍勇,不退則進。


    衛央一劍刺入其心,軍營無一人敢過來探看。


    平明時,三五副將蜷縮的房間之內,忽地扔進一個藥包,不待人驚慌,轟的一聲,無一生存。


    晌午方有人敢入其中探察,隻見營將桌上擺著七八個首級,其目甚猙獰。


    此處方議較營將之人,右翼扈從軍營人喊馬嘶,隻見百匹駿馬馬尾著火,衝突出馬廄,四處踐踏不已,營將奔出門,見有小校慌不擇路來報,待嗬斥時,那人手起一槍,頭落地,見那小校麵目稚嫩,目光冷漠如寒冰,不正是那廝?


    六軍慌作一團,齊奔汗宮威逼,不及到黃昏,馬黑麻隻好選出百人,皆以衛央所言打扮好,心驚膽顫往哈密疾馳而去。


    一時西陲驚。


    哈密軍民如今才知,衛小郎竟已在敵境三年矣。


    隻為兩村百姓?


    隻為兩村百姓。


    “馬黑麻這麽說屈服了?”有客商心憂,眼瞧著低頭拿幡如同敗犬的馬黑麻使者們回問把守道路的軍卒。


    使團剛一到邊境,快馬便將消息傳到了校場。


    趙允伏不悲不喜,隻命人拿來戶籍一一對照。


    小郡主神色微動,隻說了一句“是時候掃平他們了”便去校場點兵。


    軍中無不知吐魯番汗軍心盡失,摩拳擦掌隻待建功西域。


    民眾反應各不同,那客商便是其一。


    他瞧著歡欣鼓舞無不驚歎佩服的民眾路人,揣手嘀咕一句:“這般狠辣,豈不叫人家報複在我們商人身上麽。”


    三五成群獨立傲然的讀書人紛紛搖頭,彼此道:“這廝太強橫,豈不知國之大事,在我等手中?這般以殺複仇,未免有失天朝氣度。”


    也有人糾集:“何不尋忠順王,叫他撤回那廝?如今之勢,隻要我等振臂一呼,吐魯番汗自感激涕零,從此與天朝修好,豈不美哉乎?”


    這就讓大部分讀書人遲疑了,有人道:“忠順王以武力鎮守西陲,素不愛我等讀書士子,隻怕是聽不進去的,算了,看他們激怒人家,那又會如何。”


    更有人詭笑:“那些聖戰不畏死者何等強橫的,這般報複,縱然一時叫人家低頭,往後豈不要百倍報複麽?那廝正是淺鄙商人,倘若他那細鹽賣不到西域,卻看他懊悔不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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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冷眼瞧著麵色歡喜榮耀之至的尋常人,這些士子們越發倨傲鄙夷,這等粗坯們,他們怎能知聖人之道在乎寬恕,“豎子不可言勇喲!”


    使團過後,那商人尋幾個同伴來,奔赴衛所衙門口,鼓噪著要見指揮,紛紛道:“這般行事,豈不叫人家懷恨?我等行走西域販賣貨物,倘若為馬黑麻所記恨,此誰來承擔?”


    衛所奔出個大漢,手持水火棍,劈頭蓋臉一頓打,大罵道:“我把你這些豬羊,隻看自家的荷包?若是賊打來,爾等隻顧著抱頭求饒,還怨我等強硬?不要走,灑家抓住你們,正送去見馮大娘子,斷了你們的財路。”


    卻不正是安千總?


    商人們慌不擇路四散遁逃。


    不片刻,些許幾個讀書人上門來告誡,口中都說“忠恕之道”,言語間處處“國之大事”,安千總好生不耐煩,心中怒想道:“衛兄弟怎不早些回來下,打殺這些醃臢貨,也唯有他膽子大,手段黑——也不知如今名滿西陲的衛小郎還記得當年老朋友否!”


    然,此時也有一書生撫掌大笑,道:“西陲愈安矣!”


    他漫步走出校場,軍卒叉手道:“先生何去?”


    那書生笑道:“吾嚐聞,西陲有軍、政、商、學、農、工、法之諸道,無不出自衛小郎,正好去拜謁。”


    軍士失笑道:“先生豈不知……”


    “哈,吾自然知曉,正要在他不在家之時去拜謁,若他回來麽,我倒似乎沒有什麽話要與他說了。”書生道,“我本是一白身,遊離到西陲,承蒙郡主看重,邀吾說聖人之道二三而已。今大戰在即,吾書生能濟得甚事乎?不能也,倒不如訪問朋友,豈不快哉!”


    軍卒們撓頭不已,這江南讀書之人怎地抖瘋瘋癲癲?


    那書生大笑而去,他腳下極快,片刻間來到衛央家中,仰頭見門庭不高,俯首看院牆及胸,拊掌又大聲讚道:“內不懼殺心,外不避人窺,衛小郎誠然好人物。”


    小虎聽得小郎的訊息,如今正喜不自勝,正與喜妹子分說吐魯番的使團如何教咱家小官人打得害怕,聽那書生話,忙出門拱手:“先生何來呀?”


    那書生笑道:“你就是小虎?我與你素昧平生,你怎會待我這般客氣?”


    小虎道:“先生但凡誇讚我家小郎君,我便有說不完的好話給你聽。”


    書生一愕繼而哈哈大笑,整理下衣衫,拱手道:“請小哥通報貴主馮大娘子,吾餘姚王守仁,請見馮娘子,有工商之理請教。”


    小虎怔了下,驚奇地問道:“先生可是南京禮部尚書之子,曾於龍場悟道,今為南京太仆寺卿的王伯安陽明先生?”


    書生錯愕道:“你怎會知我?”


    小虎笑道:“我家小郎君在家時便說起過先生。如今讀書種子也多,常有讚美先生者,由是記住你了。”


    王守仁長長籲一口氣來,緩緩道:“不意西陲學風竟鼎盛如此,衛小郎家教至此。那麽,你家小郎君有什麽可說麽?”


    “有啊,我家小郎君說,先生之學,貫通古今,乃我中華文明之本的延續。”小虎道。


    王守仁瞧著他神色遲疑,便知還有後話,遂笑道:“小哥也不必遲疑,衛小郎以細鹽之法惠利西陲,又以‘工程之法’築哈密城,他若有什麽批評,我自當體察,”想想爽朗道,“況我也不甚讚同他的這般殺伐之法,評之曰江湖手段,但敬他拳拳愛民之意,此所謂君子。君子之間,有什麽不可明說的呢?”


    小虎遂說道:“我家小郎說,先生大道心說不愧‘為往聖繼絕學’,然格物致知之理卻不足輔助心說成就‘為萬世開太平’。”


    哦?


    王守仁正色拱手請教:“請小哥細為我言之,我當以為師。”


    “可不敢,我哪裏懂那麽許多,”小虎道,“隻是這幾年想念我家小郎時候,便想他曾經說過的,想來想去也隻知道點大概,”而後躬身道,“先生既來了,還請寒舍中一等,我家小郎君定會早日返回,他若知是先生來訪那定然是喜不自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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